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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栖香瞥他一眼,似乎在说他太天真:“那些小姐们不仅争先恐后地给赵铭送吃食,而且或许是在家任性惯了,在外也毫不收敛,每次送去的吃食必须要赵铭吃完后才让他离开。”

    “必须吃完?”贾无欺眉头又皱了起来。

    “食物中定然有蹊跷。”岳沉檀突然出声道。

    晏栖香“哗”地一收纸扇:“不错,多亏我心思机敏,觉得这吃食中定有问题。与各家厨娘好说歹说,才撬出了一点有用的线索。”见二人的目光齐齐汇集在自己身上,他清了清嗓子,一扬下颌道:“那些厨娘说,自家小姐要求她们烹饪时必须加两样东西。”他故意停顿了下,然后才道,“甘草和京大戟。”

    话音未落,就听岳沉檀沉声道:“十八反。”

    贾无欺立即也反应过来:“原来如此。”

    所谓十八反,是医圣张仲景给出的一组配伍禁忌,原本无害的两种药材配在一起,可能会产生剧烈的毒性。有的虽毒不至死,但长期使用,也会对身体造成巨大的危害。甘草和京大戟正是十八反中的一反,二者相调,毒性并不强烈,但若持续使用,对内脏会产生严重的损害。

    “所谓十八反,并不是两种相克的药材放在一起就会危害身体,二者的配比也会影响它们的毒性。”贾无欺摸摸下巴道,“我曾听说,若京大戟的比例高于甘草,则这两种药材一齐使用并无危害。故而,”他笃定道,“这些大家小姐的背后,一定有人操纵。我不认为这些小姐能清楚知道十八反的精确配比该是如何。”

    “此外还有一点,王老师傅死时,那位请来的李大夫说过一句话,我有些在意。”贾无欺思索片刻道。

    “哦?”晏栖香应道,“这李大夫我后来倒是去找过他,可他并未对王老师傅的死说出个所以然来。”

    贾无欺道:“他当时虽未发现酒菜中的问题,却说了一句‘望潮楼的扶头酒,果然与别处不同’。”说罢,他看向晏栖香,“他后来可曾跟你提过此事?”

    晏栖香眨了眨眼睛,随即道:“是了!问及王老师傅在望潮楼身死一事,他随口道,望潮楼的酒,带着一股子别处没有的甜味。”

    “甜味,”贾无欺玩味道,“恐怕是甘草味吧。”

    “若依你所说,王老师傅常年在望潮楼饮酒,想取他的性命,使用慢性□□神不知鬼不觉地致其于死地,是最妥当的办法了。”晏栖香道。

    “况,买通一个酒楼的小二,并不是什么难事。”岳沉檀冷冷道。

    贾无欺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叩:“可这两位师傅又是因何而遭毒手呢?若说江湖恩怨,他二人常年在作坊劳作,应该和江湖之事沾不上边。”

    “既非江湖之事,只有庙堂之事了。”岳沉檀道,“这二人皆精通制傩工艺,突然暴毙。而曲红绡出事后,大皇子将与九头章颂有关的手艺人通通收押。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岂是巧合二字可以解释的?”

    贾无欺顺着岳沉檀的思路想去:“大皇子之令因采花大盗一案而起,假若那采花大盗每每作案并非意在采花,而是为了解除那些女子的婚约。那大皇子收押制傩工匠,不是为了曲红绡,而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

    “非也。”晏栖香拉长语调,摇摇头道,“坊间传言,大皇子可是爱极了那位曲小姐,听闻曲小姐出事,他可是双目赤红,怒发冲冠……”说着,他还“啧啧”了两声。

    岳沉檀冷冷看他一眼:“这世上聪明人不多,自作聪明的人却不少。”

    贾无欺一听这话,云开雾散,恍然道:“莫非是有人想借大皇子之手,除掉那些制傩工匠?”说着,他又自顾自地补充道,“不止,恐怕那些大家小姐也是被人利用,以助她们解除婚约的由头,借刀杀人……”

    晏栖香闻言道:“可那些工匠不过是寻常手艺人,为何偏偏要对他们痛下杀手?”

    “寻常?”岳沉檀冷嗤一声,像是不屑继续解释下去。

    晏栖香看向贾无欺,表情十分无辜。

    贾无欺只好道:“你可记得采花大盗作案时戴的那个面具?那就是这些工匠的不寻常之处,他们都会制作九头章颂面具。恐怕这幕后之人的目的,就是将能够制作九头章颂的人斩草除根。”说着,他顿了下,又道,“你或许还不知,九头章颂面具曾被前朝作为奖赏赐给了朱弦山庄。”

    晏栖香慢慢理清思路道:“也就是说,现下除朱弦山庄的那张面具外,其他的都被——”

    “不,”贾无欺叹了口气打断他,“朱弦山庄的那一张,已经不知所踪了……”

    “怎么会?”晏栖香惊讶道。

    贾无欺将寒簪宫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在曲则全中毒昏迷数日之后,曲红绡终于松了口。她哭哭啼啼地告诉贾无欺,她并不想嫁给大皇子,后有人主动找到她,告诉她只要按照自己说的去做,大皇子和她的婚约自然会解除。但她的婚事,究竟还是得曲则全说了算,于是那人给了她些药,说只是寻常迷药,让曲则全昏迷一段时日,等她的婚事彻底告吹之后,曲则全自然会醒来。她信了那人,却没想到那药并不是什么迷药,而是带有剧毒的河豚毒液,若不是救治及时,她差点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哥哥。贾无欺看她哭得凄凄惨惨,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问她,那人既然提出帮她,总不会不求回报,定然需要曲红绡用什么东西进行交换。果不其然,曲红绡道那人看上了一个什么面具,遍寻不得,后来听说只有朱弦山庄藏有此面具,才找上门来。作为交换,他帮曲红绡解决婚约,而曲红绡则要帮他从藏宝阁中取得面具。

    一口气说完这些,贾无欺连喝了几杯茶,才慰藉了干得冒烟的嗓子。晏栖香听完后,啧啧称奇道:“曲则全这么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怎么会教出如此天真的妹妹?”

    贾无欺无语地摊了摊手:“或许不该用天真这个词。”

    晏栖香微微一笑道:“对待美人,我总是要宽容些。不过,既然曲红绡已将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你们可知道那幕后之人的身份?”

    “她不愿说。”贾无欺鼓了鼓腮帮子,随即无所谓道,“不过无妨,即使他不愿说,那人的身份我们也大概猜了个□□不离十。”

    “我们?”晏栖香意味深长地扫了二人一眼。

    “后面的事,我和岳兄会去解决。”贾无欺没理会他的调侃,看向岳沉檀道。

    “那我呢?”晏栖香十分期待地问道。

    岳沉檀瞥了他一眼:“活着。”

    山色空蒙,雨霰疏疏。垂云寺隐在白云深处,形影模糊。上次去时,有人引路,不觉山路难行,此番两人单独前往,总觉垂云寺已近在咫尺,却又迟迟不曾到达。再数次穿林踏石之后,贾无欺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我怎么觉得,这条路似乎走过?”

    岳沉檀走到几棵翠竹前蹲下身子,手指一抹根部的泥土道:“新泥。”

    贾无欺撇了撇嘴:“若我猜得不错,岳兄,咱们似乎走到了个不得了的阵中。”

    “哦?”

    贾无欺手指捻诀道:“方才咱们已分别按开门、休门、生门三个方向走过,若是寻常阵法,早就该出去了,而不是现在还在这里绕圈。”

    岳沉檀眼中闪过点点寒芒:“看来是有人严阵以待了。”

    贾无欺想了想道:“若要吉门失效,除非颠倒阴阳,将吉门和凶门调转。布阵前本该根据时令决定阵法为阴遁或是阳遁,可此阵中的八门方位显然不与时辰相合,恐怕是有人结鬼遁手印,鬼遁手印主鬼道,扰乱阵法中本该有的时序。”

    “原来是有人装神弄鬼。”岳沉檀冷笑一声,“找到此人,就能破了此阵吧?”

    贾无欺皱了皱眉头:“布鬼遁之阵,非一人之力可为,恐怕——”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从头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苍老笑声。五名灰衣老人,如兔起鹘落,几个起落之间便来到了他二人眼前。

    “小朋友,又见面了。”于守西看向贾无欺,笑眯眯道。

    “老前辈,是你们?”贾无欺有些惊讶,随即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们这次是真遇上了麻烦。”

    于守西笑呵呵道:“其实解决麻烦的方法很简单。”

    “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他身旁的沐守中,面无表情道。

    “可是咱们似乎不该放他活着离开。”别守北慢吞吞道。

    “总要给年轻人一个机会,老大你说是吧?”佘守南看向归守东。

    归守东站在一旁似在打盹,被佘守南轻轻拍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囫囵道:“啊……是。”

    贾无欺看着表情各异的天残五酉,哭笑不得道:“五位老前辈可否告知在下,为何要将在下二人困入阵中?”

    “因为有人要你死。”沐守中简洁道。

    “要我死?”贾无欺眉梢一挑,“换句话说,岳兄是安全的?”

    别守北拍了一下沐守中的肩膀:“叫你说话这么快,你看,这回着了这位小朋友的道了吧?”

    沐守中瞪了一眼贾无欺,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不知什么样的人物能请动天残谷的护法长老。”岳沉檀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但依在下所见,五位必不是奴颜婢膝为人马靰之辈。”

    归守东颇为赞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故而老朽决定给你们一个机会。”说完,他看了佘守南一眼。

    佘守南立刻补充道:“我五人虽受命而来,但该如何打倒是全凭自己安排。”他看向贾无欺二人,捻须道,“五对二难免胜之不武,不若咱们一对一较量,若你们皆能胜出,便是咱们技不如人,不怪没能完成任务。”

    “这倒公平得很。”贾无欺眼珠一转,笑嘻嘻道,“敢问五位老前辈,这较量,是怎么个较量法呢?”

    他话音未落,脚下却骤然一空,他眼睛一瞥,只见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掌正抓在他的肩上。

    “小朋友,先上来说话。”于守西手掌在他肩上一按,贾无欺只觉一股浑厚的内力直直撞到他的肩上,带着他不由分说地向后冲去。他脚下借力数次,才堪堪停在一株翠竹上。

    两人相距不远,各踞一株老竹,竹身弯成一道弓形,在清风中微微摇晃,仿佛下一刻就要释放弓弦,射出利矢。

    “老于啊,又被你抢了先。”归守东望着竹上两人,叹口气道。

    “这小朋友我早就看上啦,当然要先下手为强。”于守西站在竹上笑呵呵道,看向贾无欺的目光愈发慈爱了。

    贾无欺朝下方看去,见岳沉檀目光冰冷,薄唇紧抿,生怕他又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虽然天残五酉是为拦堵他们而来,但他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的恶意。于是他朝岳沉檀抛了个安抚的眼神,岳沉檀冷冷扫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否接收到他的讯息。

    哎,愁人。

    贾无欺深深叹了一口气,调整了下呼吸,看向于守西道:“老前辈特意将我带来此处,莫不是要用这竹子来比试?”

    “聪明!”于守西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之情,对贾无欺道,“我对你的身法很有兴趣,咱们这回,只比身法,别的不论,如何?”

    “怎么个比法?”贾无欺感兴趣道。

    于守西身形一动,整个人如幻影一般掠过数株翠竹,不过眨眼之间,他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只是脚下却延伸出五根竹枝,正如五根颀长的手指。他脚腕一扣一拧,其中一根竹枝朝贾无欺点了点头,只听他又道:“老朽也不想太难为你,如此罢,规定时间内,你只要能断老朽一‘指’,就算你赢,如何?”

    “多长时间?”贾无欺问道。

    于守西“唔”了一声,朝下面道:“老别爱背《南华经》,就选他罢。他说话向来慢得很,背完《南华经》的时间足够咱们比试了。”

    别守北听闻这话,面上没什么表情,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冒:“为何又是我?”

    “就这么定了。”于守西飞快道,然后看向贾无欺,“如何,马上开始?”

    “最后一个问题,”贾无欺朝于守西眨了眨眼睛,“只要弄断一根,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可以?”

    “既然是比身法,自然只能用脚。”于守西慈祥地看向他,说话滴水不漏。

    贾无欺刚一点头,整个人便朝于守西脚下那根“小拇指”攻了过去。于守西要控制着五根竹枝,中间三根应是最好控制,而“大拇指”和“小拇指”位于两侧,应是薄弱环节,也更易下手。

    可就在他下落的刹那,变相陡生,五根竹枝“刷”地抬起,枝头弯出诡谲的角度,真如鬼爪一般。而于守西,气定神闲地站在竹枝上,内脚略一直走,外脚略略内拐,脚下画圆,带动着五根“手指”张牙舞爪起来。

    贾无欺只好讪讪落回枝头,只听于守西笑嘻嘻道:“小朋友,锋棱碎骨爪可不见得一定有手才使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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