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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道:“四殿下当真客气,一大早的,就给二妹妹、三妹妹送了芙蓉花、送了宫绸宫缎。”

    “……你也有宫绸、宫缎?”沈著忙问如斯。

    “没有。”如斯赶紧地摇头。

    沈著听如斯只有靴子,如是如初还有宫绸、宫缎,哪边都没多得东西,就将悬着的心放了下去,叮嘱如斯,“等表哥来,你什么都别说,免得舅妈又把你刻薄的名往外传扬。”

    “是。”如斯倒不怕甄家表哥,就怕傅韶璋拦不住傅韶琰,心里惴惴不安的,半路上遇见如是、如初,瞧见如初已经是如释重负的恬静模样;如是反倒忧心忡忡,仔细查看,如是似乎精心装扮过,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今儿个是她相亲,难道沈知言、沈著有眼无珠,不知道甄家表哥竟然是个值得抢一抢的人物?

    如初握着如斯的手,带笑不笑地扫了一眼如是,暗暗地向沈家大房一指,再向飞檐小楼一指。

    “什么意思?”如斯怔了一下。

    如是埋怨地回头瞪了如初一眼。

    如初缩了缩头,随后因如今自己的事定下来了,隔岸观火地望着如是,在如斯耳边说:“一大早的,四殿下就挨个地送花。母亲说,你怕是要定给甄家了,这么着,四殿下的花,怕是送给二姐姐的。”手在如斯后背上一拍。

    如斯登时倒抽了一口气。

    “四妹妹怎么了?”沈著、沈幕、如是、如初纳闷地望向如斯。

    “没事。”如斯敷衍了一句,生怕如初再碰到她伤口,就离着如初远了一些。

    如是对如初嗔道:“有功夫绣嫁妆去,何苦来挖苦我?我又没碍着你什么。”啐了如初一口,便只管低头走自己的路。

    如初如今是“无事一身轻”,拉着如斯的臂膀,嘀咕说:“那甄家兄弟是个什么模样,我倒是给忘了。据我说,亲上加亲也好,只要……”那一位不插手才好。

    如斯扶正如初头上的芙蓉花,笑道:“三姐姐别替我操心了,万一,跟甄家的事也不成,回头再想这话岂不尴尬?”

    “是、是。也不知道今儿个怎么了,谁都不爱听我说话。”如初撅了噘嘴,看了一眼如斯,再看一眼如是,心叹她们两个长得好的,就去跟皇家人纠缠去吧,她只管做她的土财主。

    兄弟姊妹几个走到了沈老夫人院子里,站在帘子外,恰听见里头沈老夫人跟沈知行、沈知言、沈知容商议沈知容的亲事,面面相觑了一回,反倒不好进去。

    恰小李子带着一堆颜色鲜艳的风筝走来,兄弟姊妹几个站在廊下,便分看着风筝玩笑起来。

    “这下雨天的,怎么想起来弄了风筝来?”如初快人快语,先问小李子。

    小李子微笑着,先挤兑如斯,“四小姐还等着甄家少爷?快别等了,甄家少爷半路上拐进一家花楼里痛快去了。”

    “你怎么知道?”沈著蹙眉。

    小李子笑道:“我们殿下嘴里正念叨着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就望见甄家少爷被几个相好的拉进花楼去了。”

    “岂有此理!”沈著啐了一声,心里大喜,连连地给如斯递眼色,“这么着,咱们家不答应舅妈,舅妈也没话说了。”

    如斯瞧傅韶璋不但将傅韶琰收拾了,就连甄家表哥也一并收拾了,心里卸下了一块大石头。

    “四小姐失望了?别怕,甄家少爷不来,是他没眼光。”小李子笑嘻嘻地说。

    如斯啐了一声。

    小李子笑道:“原来四姑娘没失望?那四姑娘看不上表少爷,又看上了谁?”

    如斯纳闷这小李子一直挤兑她做什么?忽然想起那“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心思一转,跺脚道:“你这公公嘴太坏了!”拿起放在廊下的油纸伞,便向雨幕中走去。

    “四妹妹。”如是紧跟着撑伞过来,安慰如斯道:“妹妹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想静一静,二姐姐先陪着三姐姐回去吧。”如斯紧紧地攥着伞,瞧见如是脸上松动了,忙握着伞向后头巷子走,顺着悠长的巷子走到尽头,望见家里才来的两个媳妇贴着墙角站着给她问好,敷衍着应了,依旧撑着伞进去,低着头先进了一处亭子,望见亭子外有两棵干瘦的牡丹,想着这亭子以前该是被叫做牡丹亭的,向雨中翘望了一回,瞧见一带翠柳依依,便撑着伞向翠柳走去,望见傅韶璋在柳树下站着,忙笑着走过去:“你用了什么法子,将两个人都解决了?”望见傅韶璋转过身来时,脸上有五个巴掌印,一时怔住,“谁打的?”

    傅韶璋背着手,笑道:“你猜,猜中了,我便告诉你我这油纸包里装的是什么。”

    “二殿下?”如斯疑心傅韶璋打了傅韶琰,傅韶琰才不能过来。

    “不对。”

    “太后?”如斯疑心太后余怒未消,还气傅韶璋不该笑的时候笑了。

    “不对。”

    “皇后?”如斯疑心傅韶璋得罪了傅韶琰后,皇后唯恐自己跟傅韶琰的同盟瓦解了,所以打了他。

    “也不对。看来,我是不能告诉你,我这油纸包里装的是什么了。”傅韶璋对脸上的巴掌印浑不在意,只得意地拍着手上的油纸包。

    “皇上打了你?”如斯猛然睁大眼睛。

    傅韶璋浑不在意说:“我跟太后说,瞧见二哥曾鬼鬼祟祟地跟踪过韶琏,太后正缺逼着父皇处置二哥的实证呢——连天下雨,行宫莲塘的水不知道哪一天才会放干,那治死了韶琏的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捞起来。太后听了我的话很得意,叫人看着,将二哥软禁在行宫里;父皇气我无端端的去搅混水,打了我一巴掌,叫我滚到这边来。”

    如斯将手伸出油纸伞,摸了摸傅韶璋的脸颊,“这纸包里,是胭脂鹅脯?”

    “你闻到味道了?”

    “不,”如斯摸着傅韶璋脸上的巴掌印,“我把这几个月的事忘了,也不喜欢吃胭脂鹅脯了。”

    “那你如今喜欢什么?”傅韶璋怏怏地侧脸磨蹭如斯的手。

    “我不大喜欢吃肉,倒是喜欢一道苦苦的凉拌蒲公英。”

    傅韶璋笑道:“你这喜好,倒是像京城里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只是你本就瘦削,又不爱吃肉,一直瘦巴巴的,可怎么好?”他素来迟钝,话出了口,竟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碰到了禁忌,他如今可以拉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腰,但类似“一直”这样意味着未来的话,不该提起。

    “可见我骨子里还是金贵的,去亭子里?”如斯放下自己的伞,钻进傅韶璋的伞下。

    “不,有一处长荒了的木香,咱们去那边——放心,我翻墙进来的,没人知道我在你们家园子里,叫我瞧瞧你肩膀上的伤。”傅韶璋撑着伞,手小心地落在如斯肩胛骨上,顺着这一带翠绿,一直向前走,不住转了多少圈子,最后转进了雪白一片的木香花棚下,葳蕤垂下的木香将棚子口挡住,若非存心来这,绝对料不到堆成山丘的木香花下,竟然铺了坐垫,摆了个红泥小火炉。

    如斯在火炉边坐下,拿着扇子轻轻地扇,“你带这些东西进来,花园里的锦衣卫没问?”

    “他们哪有胆子问?”傅韶璋坐在如斯身边,冰凉的手指落在如斯肩膀上,见她瑟缩了一下,便将手放在火炉边烤了烤,随后放在她肩膀上,将她身上的水绿纱衣脱下,望见那一点龙头红肿着,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摩挲了一下,又将她的衣裳拉上,闻着木香花的气息,听着她的呼吸,喃喃道:“为什么瞧见了你,我就脑门发烫,手脚都轻了?”

    “因为你年轻,等你大了,不但有三妻四妾,还有三宫六院了,你就不这样了。”少年情怀总是诗,万幸她知道、他也明白,这情怀来去匆匆,靠不住。如斯解开油纸包,望见那一包胭脂鹅脯,就捏了一块递到傅韶璋嘴里,舔去手指上的油腻,就去摘垂下来的木香花。

    傅韶璋深以为然,歪着身子坐着,“就譬如我这样的俊朗少年,总有一天会变成双眼浑浊的大汉。”

    “正是。”清理掉了头上的木香花,棚子又宽敞了一些,如斯坐在下面,舒坦了不少,瞅着傅韶璋头上的癞痢,笑道:“我给你梳头发,在里面编上一层,将这癞痢挡住。”

    傅韶璋背靠着如斯,透过木香花枝蔓望向外面的天地,待发髻被揭开,头发垂下来后,就问:“有没有可能,我将来大了,再也遇不上叫我脑门发烫,手脚都轻了的女人?”

    “也有可能。”如斯握着曾经握住过的发丝,咬住那在她肩膀上留下印记的金簪子,双手灵活地编着发辫。

    “我会后悔吗?”傅韶璋回过头来,望了一眼如斯,不看她,竟觉得她是个风韵正浓的女人,不是个青涩的小丫头,转过身去,自嘲地笑道:“你比我还小,又懂个什么?”

    “后悔大抵是会后悔,不过,三妻四妾、三宫六院后,偶尔夜阑人静的时候后悔一下、惆怅一番,对你们天家子弟来说,也别有一番情致,不是吗?”如斯拿着发辫遮挡住了傅韶璋头上的癞痢,替他将簪子簪上,望见傅韶璋躺在她怀中不住地眨着眼睛想她这话,心叹几日前,抓着周成、周先质问沈著、沈幕的无忧无虑少年哪里去了?

    “哎——”隔着木香棚,有人叹息了一声。

    “谁?”傅韶璋示意如斯等着,拨开木香枝条钻了出去,望见棚子外没有人,细雨落在脸颊上,呼吸了一口沁凉的空气,转身对着棚子里说:“书里头说得对,第一个女人要紧的很,好的女人,能引人向善的;坏的女人却……我原本未必会成为双眼浑浊惹人生厌的大汉,遇上你,只怕当真要成了我都瞧不起的双眼浑浊大汉了。”

    如斯两只手放在火炉边,隔着木香枝条,笑道:“我一直想做个坏女人,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

    “你还得意?你得意是因为你把我玩弄得患得患失,自己却什么都没少。”傅韶璋在外头扯了一下枝条,棚子里簌簌落下一层的雪白花瓣。

    “只怕咱们两个今天见过了,以后再不能见了。”如斯抖落身边的花瓣。

    “为什么?”傅韶璋依旧站在棚子外,“你想过河拆桥?利用完了我就一脚踹了我?”

    如斯烤热了手,握着炉子上的茶壶,分了两碗茶出来,“因为,你要的不是露水情缘。”

    “谁说的?等我离了泰安,我就再也不回来。”傅韶璋丢下一句狠话,终究按捺不住地钻了进来,接过如斯递给他的茶水,咕哝出一句:“我为什么要跟你吵这些没要紧的话?”

    “因为咱们之间,缺少柴米油盐酱醋茶。”如斯托着脸颊,郑重其事地望着傅韶璋。

    “你是说,人间烟火气?这可难办了,我要什么没有?哪会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跟你生气?”傅韶璋蹙眉,如斯凑到傅韶璋跟前,“不愧是殿下,一语中的。不知道外国人来进宫的时候,有没有献上一种洒在身上喷香的水?”

    “西洋香水,你要这个?拢共只进贡了一瓶,是父皇御用的。”傅韶璋想着早知道就向天元帝讨了那香水。

    如斯笑道:“咱们齐心合力地倒腾那香水吧——若能弄出香水来,就取名为……”

    “露水。”傅韶璋想着他跟如斯之间,不能留下一本《西厢记》传世,既然她喜欢那香水,那就干脆取名为露水得了,以祭奠他们这场一开始就知道结果的情缘。

    “太俗。”

    “就叫花露水,这总不俗了吧?”傅韶璋低头,嗅着那一朵花瓣层叠的芙蓉花,不敢去想万一皇后知道了他们的事会怎样,就不干脆不去想,反正,赶在皇后发现前结束就得了。

    “一定要叫花露水?”如斯皱了皱鼻子,心里冒出一连串的外国名字。

    “我喜欢得很。”傅韶璋越品,越觉得花露水三个字很有余韵,靠着如斯,端了一碗茶水递到她嘴边,见她懒怠动手只张嘴接了,笑道:“你真奇怪,我伺候人家,人家都诚惶诚恐,只有你,倒像是我本该伺候你一样。”

    如斯靠着傅韶璋,转头笑道:“我瞧你伺候我也伺候得怪顺手的。”远远地听见绿舒的叫声,忙蹲在木香花枝条边向外看,见绿舒离着这足有一二百步远,抓了自己的伞在手边就出去了。

    傅韶璋望见她抓了伞出去,兜着圈子遇上一个丫鬟,便随着那丫鬟去了,叹了一声,拿着茶水浇熄了小火炉,等如斯主仆走远了,才钻出木香花棚,虽雨还下了,抓着伞,也不撑,就向这园子的院墙走,谁知走到一蓬蔷薇花下头,恰望见尹太监站在花底下避雨,想起那一声叹息,晃荡过去问:“公公怎么在这边?”

    “哎!”尹太监叹了一声。

    傅韶璋确定就是尹太监站在木香花棚下叹气,背着手,恐吓说:“公公知道就算了,千万别告诉父皇、母后。”还有傅韶琰。

    尹太监笑了,“当然不能告诉了,情场如战场,殿下被人家个小姑娘牵着鼻子走,这样丢皇家颜面的事,怎么能给皇上、皇后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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