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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小窗,只能看到天边红光漫漫,要伸长脖子,才能看到从檐角露出来的红日。视线到底不开阔,不能看到全景,但整片东边天空,已经被染成了一个色彩瑰丽的绚烂世界。恢弘,灼亮,那团只看到一个角的跳跃的大火球,冉冉升起。镇子开始苏醒,夜间的浓雾慢慢散去,昨夜残留的胭脂花香,漂浮在空气中。
深吸一口气,望月被呛得咳嗽。
听到身后一声噗嗤笑。
她扭头,略恼怒看去。果真,靠着窗支着下巴的杨清没有被日出盛状所震慑,却被她的被呛而逗笑。她在这边咳嗽,他居然忍不住笑出声。
什么人啊这!
杨清说,“理解成我的眼睛看的是你,有没有高兴一点儿?”
望月哀怨地嗔他一眼。
杨清看上去真的对一起看日出没什么兴趣,也对,他一点浪漫都不会,完全没有这种意识。任何男女共同做的事能带来的喜悦满足感,望月冷眼看着,杨清明显从来没感觉到过。
连抱她,都是那种稀疏平常地搂着,并不像是对情人那种。所以之前他摸她的胸,她才万分惊讶。不过这也没什么,每个人有自己的性格,有喜欢的,也有无感的,恰恰杨清就是那种对所有暧-昧气氛不敏感的人吧。
她要包容他。
望月越来越觉得自己温柔贤惠了,她决定更温柔贤惠一点。手搭在青年的肩上,她问,“你现在在想什么?有什么喜欢的,我能帮你实现吗?”
杨清眼睛看着窗外,唇角扬着,笑一声,没回答。望月再推了他一下,他才说,“我在想江岩他们。”
“……我站在你面前,你居然想别的男人,”望月沉默了一下,幽怨道,不过只想了下,她就明白了,“你在担心江岩他们身上的毒?”
“嗯。”
好吧,盛景在前,美人在怀,杨公子坐怀不乱,想的都是真正该操心的事。他担心江岩他们身中奇毒,望月却自始至终没把江岩他们的生死放在心上。只是现在杨清担心,为了让他高兴一点,她也决定顺着他的意。
望月问,“你的毒,快解完了吧?”
“是。”
少女缓缓点头,“那么,我们商量一下,怎么离开这个百花楼吧。”
看完日出,杨清去寻聆音。望月一晚上没睡,也有些困,回屋补眠。等下午的时候,望月过来找杨清,欲和他商量离开百花楼的事。杨清就是山秀的话,望月挺想听听他是怎么想的。以前山秀在的时候,望月没有用过这个人,然而聆音用过。聆音给山秀能力的评价很高,单看她把手中所有事情都交给他,就能看出山秀能力的冰山一角。
这是一个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男人。
望月自己不喜欢动脑,就虚心请教喜欢动脑的人,会给离开百花楼安排什么计策。
杨清坐在小案对面,给自己倒茶。望月欣赏他玉石一样光润青葱的手指时,听到他慢悠悠的答案,“没什么计策,直接打出去就好了。”
“打出去?!”望月惊诧抬头,“这样不会太鲁莽,太暴露目的?你就想出这个?”
她瞬间对杨清的智慧产生怀疑了——这好像并不比她高到哪里去啊?
她不好意思说杨清,就低头自己想办法。杨清被她那饱含复杂神情的眸子一看,顿一下,觉得自己似乎被她嫌弃了?喝完手中那口茶,看对面姑娘还在烦恼。杨清沉默着,手指在桌上叩了叩。
他本不想多说,他也不想管魔教的事情,他根本对魔教的关系不想过问,不想理会。可是对面的姑娘是魔教圣女,一心为魔教考量。他眼见她走入了误区,眼见她越走越错,忍了忍,仍然忍不住想要拉她一把——
“你难道从没想过,只有我们用武力碾压,打出去,才是水堂主真正希望的?”
“哦?”望月抬眼。
“昨夜你拉我看夜景,没有注意到,打开窗子,整条街,起码有五个地方,有人往这边看,在监视我们吗?”
“没注意到,”望月眨眨眼,“我只顾着看你了。”
杨清眼有笑意,声音放得更缓了,解释给她听,“我不太了解魔教的事,只知一点皮毛,说错了你多担待。就我所看到的这一点皮毛,水堂主的爱恨情仇我不知道真假,但更大的可能,是她被魔教的人困在这里。周围一直有人监视,她离不开。”
“继续说。”望月的表情凝重了几分。
“听闻圣女之死,便是因为魔教的内讧。想来水堂主所遇的,和这也差不多。但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水堂主并不想和对方翻脸。所以她手下人一直没有下重手,她毒术很高,如果真要离开,也没人能拦得住她。可她一直不动手。她说不忍心下手,也许有一半吧。更多的,应该是忌惮。”
“然后呢?”
“她被困在这里,直到我出现。我昔日与她有些交情,她知道我武功好,就想借助外力,用我的武功打破这一僵局。她自己不想动手,希望外人帮她动手。那日后可能惹上的麻烦,也与她本人无关了。可惜水堂主算错的是,我当时中-毒,如非必要,我不会动武的。即便她向我求助,我也依然没有动手。之后的结果你看到了,我们都被困到了这里。”
“所以,聆音要的是外人的武力协助!”望月盯着杨清,语气颇为复杂,“这些我也隐约想到,但不像你逻辑这么清晰。我知道的远比你多,能收集到的信息也比你多,可你分析出来的,居然跟我差不多。”
难怪聆音相信杨清。
望月现在也相信他了啊!
杨清笑一笑,低头继续喝茶。
望月起身,在屋中走几圈,低着眉目沉思。杨清有些情况不知道,所以分析的也有局限性,但基本全对。困着水堂主的,该是圣教造反那帮人。不想聆音离开,想强迫聆音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聆音趋利避害,不想跟对方硬拼,可她与自己交好,虽为了保护自身不想动手,但聆音却并非愿意跟造反一众合作的。
聆音想要离开。
然则她不想用毒,防止日后教主真的失势了,圣教被对方所把控,对方跟她秋后算账。
幸运的是,杨清到来了。这个人武功很高,在这些人中来去自如。除非遇到顶级武功高手,这里没有人是杨清对手。而话又说回来,顶级武功高手,又怎么可能被发配来这里,屈尊纡贵地监视水堂主呢?
杨清说不用想别的法子,直接打出去好了,自然是现在聆音最希望的路子了。聆音自己武功差,圣教的人都知道。日后传回去,有武功高强的救她,她从头到尾没出手,只要占着一个理,在圣教,聆音就有颠倒黑白的能力了。
望月微微怔忡,心中有些痒:杨清这么厉害的话,为什么不让他帮自己分析分析现在圣教的事情呢?她有些看不大懂。最看不懂的,就是原映星了。
真的可以让杨清帮她分析下吗?
略有迟疑。
他可是云门的长老啊,与圣教的立场相反呢。要杨清帮圣教前途想办法,他真的会愿意?
低头看一眼幽静喝茶的青年,望月心一横,想:昔日聆音都敢用杨清,难道我还不如聆音的魄力了?杨清还是我情郎呢,他不算帮圣教,是帮我。就问一问呗,愿意说也好,不愿意说我也能试探出他的底线,日后小心着不去踩就是了。
“清哥哥……”少女娇滴滴的,像鱼儿遇见鱼钩一样,凑了过去。
杨清手中的茶盏稳稳地放在桌上,抬手臂挡住她,微笑,“要哥哥帮你什么忙?”
他说“哥哥”语调轻柔,又透着清凉豁然的味道,反调戏回来,真真好听。
望月当真坐在他下方,将圣教现在的情况,都说给他听。杨清看她一眼,心中微讶,没想到圣女大人这样放得开,这些事都敢给他说。杨清猜,望月心里对自己知道她身份的事,应该有感觉。望月并不是笨,她只是不喜欢用脑子想事而已,能走到圣女这个地位上,她实际上很敏感的。
望月最吸引他的,就是放得开。大起大落,大开大合,她完全不纠结。许多事情外人都觉得可惜可怜,她本人的感触,都没有旁人大。
正是她这样的性格,才能无所顾忌地把圣教的现状说出来,希望杨清给她分析。不管杨清拒绝还是不拒绝,他说真话还是假话,望月都能给出符合她身份的对应法子来。
杨清心中叹笑:这样一个姑娘,这么投他的好。如果真的只是一个村姑,他现在就不用这么费力了。
望月话已经说完了,“……所以圣女死了后,原教主就叛教了。我始终看不懂,他为什么要叛教?他素来脑子有病,魔教的人都知道。可是再有病,总得有一点逻辑吧?我完全看不出他做这个决定的逻辑在哪里啊?”
望月与原映星太熟了,所以被感情所扰,一叶障目。围着这个人,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是感情,无法理智分析。
杨清望她一眼。
望月莫名:“怎么?”
他沉默一瞬,才用悠缓的声音答她——
“我从未见过原教主,也不知他是什么性情的人,如果说错了,你就当玩笑听吧。只是从你描述的这段,我猜他是一个有些自我的人。一个有些自我的人,在魔教大乱时,丢开麻烦事,并不是太难理解。圣女死后,消息必然传去白道。白道中人会产生对魔教最大的一次行动,而魔教又在这时候有人反了。如果原教主是很自我的人的话,他不会帮叛徒守局。他会选择放开手,让魔教的叛徒,直面白道最深重的一次打击。他只用离开,等两败俱伤之时,再回来收拾残局。我想,原教主说叛教就叛教,难道只要他一说,魔教就会承认了吗?魔教是用口头说法,来承认一个人的教主地位吗?”
“并不是,”望月答,“有一枚‘圣火令’,教主一半,圣女一半。圣女死后,那一半应该落到了叛徒手中。而教主那一半……”她若有所思,“魔教人莫非还没有拿到教主那一半?”
不然,满天下原教主叛教的声音,就应该传遍了。
毕竟原映星的名声在江湖上也没多好,按照魔教人的习惯,他判了教,早该被人喊打喊杀了。
可是并没有。
望月跟杨清一路走来,很少听到关于原映星的消息。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原映星还是教主。圣教那边,就应该是一直没有拿到‘圣火令’了。原映星口说叛教,却没有把圣火令交还回去?
“所以我不觉得他是叛教,他该另有目的,”杨清说,“你们惯来说他想一出是一出,但是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能走到教主这个位置上,也定然有他的一套逻辑在。说他阴晴不定,应该只是因为他容易把手中的牌玩脱,让人收不住,所以才给人这种印象。但他的本来目的,也许并不是他最终造成的结果。现今他也该有目的才对,一个是为了两败俱伤,他借白道的手解决叛徒,随时可以回去。另一个目的……我还没有想到。”
杨清笑了笑,“我实在是没见过他,不了解他这个人,所以不能完全对他进行猜测。之前的只是随便说一说,你随便听一听,莫要当真。”
这还不当真啊?
望月凝视杨清:杨清没见过原映星,简直比她还要了解原映星了。
是的,原映星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玩脱了。外人看不出来,是他们不知道原映星本来想做什么,反正造成的结果,往往给人震慑。望月以前知道,她知道,才能看着他把手中牌玩的乱七八糟,渐渐收不住,收不回来,也只能放开手了。
例如对姚芙一事。
他就是玩脱了,把心都玩出去了。
再例如这次叛教……
望月心中不知该喜该悲,喃喃自语,“原来他不是为了姚芙叛教,也不是为了我而伤心失望。”
杨清扶着茶盏的手,突地一顿,刷地抬起眼看她,刀光剑影。
杨清:“……”
望月:“……”
两人之间片刻无言。
望月心里一慌:我说了什么?!我无意中暴露了什么?
杨清起身,走向她,“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心中骇然:原映星为了望月伤心失望?为什么?望月从没有表现过对原映星的任何心思,昔日他在魔教中时,没有看出这一点,现在,望月口里从不提这个人,杨清自然也没有看出这一点。
魔教中人曾经传圣女望月和教主原映星是一对,杨清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天下面和心不合的未婚夫妻又不是没有,他与姚芙的关系本就是这样。自然也没有把一纸婚书放在心上。
望月表现出来的,又从来是不含儿女私情。
但是如果、如果……这个私情,是有的呢?
杨清想:那我算什么?
过去、现在,你对我的追慕,又算什么?
……头一次,杨清在面对这段感情时,产生了狼狈之意。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因他从来都能接受望月的任何神来一笔。她在他眼中是新颖,是从没有过的可爱。但是感情非游戏,他什么事情都能拿来陪她玩,唯独感情,他不会陪。
望月心虚后退,转过身,想要奔跑出屋。白袍在余光中一扬,身后青年向前一踏,上手一捞,她的人就被拽了回去。
被杨清按住肩膀,被强迫性的抬头,看他挑起的眉。
为什么他这么明朗的挑眉,偏偏自己从中看出一段杀气呢?
谁能救救她啊。
少女梗着脖子,“你误会了。我是说他为了姚芙叛教啊。”
“后面那一句。”
“没有,你听错了。”
“我听错了?”
望月点头,凑上去在他抿着的唇上亲一下,声音低低柔柔的,“我和魔教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我心里只喜欢你,真的!”
她面上撒娇,眼角余光却盯着青年的侧脸。
她搂着他的脖颈,蝶吻一样,一下又一下地亲他。柔软的唇瓣落在他的眉梢、眼角、鼻尖、唇上、下巴,还往下走……杨清终于伸手挡了下,喉头动了动。气势暖下来,青年低头看她,颊畔酒窝微露。
他的眼睛真好看,洒满了星光。刚才是星坠大地,现在是银星烂烂。
望月红着脸:太好看了。
杨清在她头上敲了下,唇角轻挑,“别亲了,一脸谄媚,恶心不?”
他的手温温的,在她头上敲一下,不慌不忙,望月就搂着他不放,心中反驳“你才恶心”,把之前的小失误抛到了脑后。
杨清不再提,望月自是小心翼翼,不敢再在他面前提起原映星了。她觉得自己与原映星没有什么,可是解释的话,她也解释不清。这又是一个更大的谎言等着她撒了——望月不是怕骗杨清,怕自己兜不住谎言,她怕的是,自己性格太不定,很容易把前面说的谎给忘了。事后杨清拿出来诈她,她会一诈就出丑的。
望月无法给杨清一个明面上的解释,说自己和原映星的恩怨。索性就闭嘴,少说少错。
所以说,杨清就是好人啊。
她不说,他也没有再逼她,真的就轻轻揭开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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