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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驭下不严,罪失察不觉,罪护驾不力!”拓跋珪以额触地,一字一字答地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一直缄默的姚嵩忽然一笑道:“穆崇一贯是大将军的心腹爱将,却原来将军一直对他的反心反迹一无所知?没想到将军仅因‘失察’之过便差点害地关中沦陷,亲王遇难——”

    姚嵩轻轻巧巧一句话就再次挑起了任臻心头怒意,拓跋珪一双鹰目瞬间转暗:这毒谋士果然杀不见血——他一早发现殿内只有姚嵩一,帝国最高军事统帅慕容永却不此列,未免暗自猜疑:此时称病不朝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说曹操曹操到,此时殿门忽开,特赐“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特权的河间王慕容永应声而入,几乎是借着姚嵩的话尾朗声诘道:“若将军领兵亦能多多益善,想必‘护驾不力’之过也可避免了。看来这三军上将之位不如换一来做,更为妥当。”

    拓跋珪慌忙垂首,再次磕头告罪,诚惶诚恐似地:“罪臣万万不敢!罪臣只知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此番战祸无论是否有意,罪臣已犯死罪,无可宽恕,此番进京便是抱必死之心,只求皇上降罪!”

    这番话哀切悲凉,听地所有都是一悚,而慕容永位高权重,又是皇亲,说话自可无所顾忌,任臻微微皱了皱眉,却也不说什么,只是抬手给他赐坐,又道:“外面大雨倾盆,曾负伤先,万不可浸了湿气。”随即命内侍总管为所有沏上姜茶——皇帝既是说了“所有”,那自然包括了跪地上的拓跋珪等,几个小黄门果真给场诸皆奉上了热气腾腾的姜茶,拓跋珪心中微喜,忙谢恩接过,姚嵩眉宇间的阴色则愈加深沉——任臻果然心软不忍!

    慕容永合上碗盖,淡淡地道:“当真如此?镇守潼关之时,后燕的中卫将军冯跋曾数次秘密出入军营,所为何事?穆崇突袭军之后,就能立即投奔后燕寻求庇护,又是为何?拓拔将军,本王暂且不说与叛兵之事有关,单说与这后燕国主慕容垂之间的瓜瓜葛葛,怕就不少。”他自箭袖中抽出一纸密函递予任臻,上面俱是他暗中拓跋军中布下的眼线所传报回来的消息,各有画押,当做不得假。

    拓跋珪俯首连磕三头,痛声道:“慕容垂的确曾派来招降罪臣,臣恐瓜田李下未能及时上报实乃大罪大过;但臣万没想到部下之中竟有被其收买招致大祸!皇上明鉴!”

    慕容永咄咄逼地追道:“然则那结义兄弟穆崇叛变之事一无所知亦全不相关?!”

    拓跋珪斩钉截铁一口否决:“罪臣全不知情,更与此无关!”他猛地抬头,望向任臻:“罪臣愿向皇上表忠!”

    任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终于缓缓开口道:“如何表忠?”

    拓跋珪深吸一口气,命贺兰隽奉上一只尺余长的大木匣来,他将其高举过头,咬牙道:“臣与叛将穆崇绝无干系,以此为证!”

    这话如五雷轰顶一般殿内陡然炸响,任臻怔了一怔,几乎不敢置信地道:“匣内是。。。?”

    拓跋珪单手弹开盒盖,露出血迹宛然的一颗头颅,赫然便是拓跋珪的结拜兄弟,原西燕领军将军穆崇!

    “杀了穆崇?”慕容永按膝站起,震惊地道,“他不是已经东逃后燕了吗?!”

    拓跋珪慷慨激昂道:“臣待罪之身卸甲归京,途中那穆崇竟漏夜来救,妄图以昔日之恩义诱东降!臣心怀陛□系西燕,宁死不降,焉肯与逆贼为伍,当即拿下此——”他嘎然而止,望着一直不曾开口的姚嵩脸上那高深莫测的笑容,心底一颤,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他中了姚嵩之计!

    穆崇劫营本就是假,乃是他为了取信任臻,一面哀军简装进京待罪,一面亲笔书信召穆崇到两燕边界之地与贺兰隽会合,再暗中命贺兰隽立斩穆崇,而后亦主动向长安方面请罪,由自己携穆崇首级入京以示忠心不二划清界限——穆崇对他向来言听计从,贺兰隽则心性凉薄又暗忌穆崇已久,此事万无一失,却不料恰好跳进了姚嵩的陷阱!

    穆崇既已逃亡别国,被慕容垂扣手中为质,任臻软硬兼施尚难要回,怎可能轻易再入燕境甚至营救拓跋珪?岂非坐实了拓跋珪既能号令穆崇奔难赴死,又与慕容垂有不可告的关系?

    难怪慕容永接连发难,那姚嵩却一直不声不响,原来台前幕后都早已联手,这是故意布局设计他自投罗网!

    只怕穆崇毫无征兆的反叛,也是出自此之手!他却因心急心虚而被他借刀杀!拓跋珪刚将一切都想通,那边厢任臻已拂袖而起,摔破了手边的青瓷茶碗!

    姚嵩立即应声喝道:“拿下二!”慕容永长剑出鞘,刀光一闪便已抵上手无寸铁的拓跋珪的喉头;随即殿门四开,涌入了数十名虎贲营的武士,将拓跋珪等团团围住。

    任臻一室肃杀中一步一步地下了台阶,他死死盯着木匣中的头看了半晌,抬起双眼逼视拓跋珪:“于而言,区区一个穆崇自然死不足惜;然则对而言,他是的异姓兄弟!当年演武会上为护他性命,不惜以身代之——是变了,还是连当初的义薄云天都是伪装?!”

    拓跋珪额上汗水淋漓,淌过面颊,有如热泪一般——此时此刻他应该辩解应该喊冤,然而喉头动了几下,他依旧无言以对——国破家亡被迫为质,朝不保夕身若浮萍,这样的本就生而无情又怎会有义?!只因为,所以愿意成为理想中的,但是不能将弃若敝履之后却还如此失望地问是不是“变了”!本已有了登高一呼裂土封王的实力,为了谁才这般迟疑忍耐、委曲求全!为了谁才这般千方百计、低声下气!都是为了不想真和走到决裂为敌那一步!

    他眼中瞬间闪过的光芒太过冰冷也太过火热,目光锐利地叫任臻亦是一怔,姚嵩忙起身跪下,苦苦谏道:“皇上,拓跋珪里通外国,叛迹已彰,不治罪不足以定天下!”

    慕容永亦道:“尾大不掉,国之大患——恳请皇上圣裁!”

    兀烈奉命拔刀对着自己的老上司已是头皮发麻了,当然不愿意拓跋珪还能东山再起,此等情势之下只得站边表态道:“请皇上圣裁!”

    其余文臣武将亦跪了一地,异口同声地督请皇帝治罪严惩。

    任臻一贯刚愎,是个极有成算主见之,但此刻简直心乱如麻。事到如今,拓跋珪已有二心乃是板上钉钉言之灼灼之事,他又已与拓跋珪撕破了脸再难安抚,岂敢再将他放出去镇守一方?为国为家于公于私都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再不济也该褫夺兵权,软禁京。。。

    贺兰隽已是有些吓傻了眼,周遭一片喊杀之声,他们想逃简直难如生天——此番置诸死地而后生怕是大错特错了!自家主子一贯英明神武,就是因为心中一点不忍一点奢望一点犹豫,最终竟是自寻死路!

    拓跋珪忽然仰天长笑,将手中血淋淋的木匣随意一掷,猛地踏前一步,慕容永拧起眉,指间用力,喝道:“站住!”

    刀刃勒肤见红,拓跋珪不为所动,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任臻,一字一句地道:“皇上说的对,拓跋珪从来不是良善之辈,但时至今日,对从无二心!皇上若然不信,大可剖出满腹心肠细看!”

    话音刚落他劈手便夺慕容永手中之剑,姚嵩闻言便猜出他下一步的举动,只道他又要施那苦肉计,心底冷笑一记,朝慕容永使了一记眼色,慕容永自然会意,便故作大意地真撤了手,谁知拓跋珪此番却并非虚张声势,却是当真反转剑尖直朝心口插去!

    鲜血四溢,全场震惊,任臻本能地抢上前去他意欲夺剑,谁知拓跋珪单手拂退,竟牢牢攥着那沾血的剑刃更往里一刺,忍痛咬牙道:“一条命是给的,皇上若真不信,不必任何罪名都可将千刀万剐,拓跋珪定然从容赴死毫无怨言——但士可杀不可辱,要为豢养,无为一世宁可就此血溅五步!”

    姚嵩心中大骂不止:好一个心狠手辣的拓跋珪——对狠对自己更狠!自己好容易布下这天罗地网,难道又要叫他逃脱?!见任臻果然被慑住了时地,眼露迷茫痛色,急急劝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留他朝后患无穷啊!”若真想一劳永逸除了拓跋珪,与慕容永联手不是不能先斩后奏兵戎相见。但是“兵谏”是多大罪名,自古帝王无有能容者,就算任臻顾情恕了这罪,但他们此举定然会寒了他的心,他再胆大妄为也不想和任臻走到这一步——所以他才这般辛苦筹谋,想让任臻自己下定决心除去拓跋珪,谁料。。。

    任臻看着姚嵩惶急的脸色,又望向拓跋珪惨白的面容,已知此事必难善终。他迟疑再三,终于朝拓跋珪缓缓地伸出手来:“把剑给,信便是。”

    一贯谈笑用计,举重若轻的姚子峻顿时如遭电击,慌乱地磕头苦谏:“皇上不可放虎归山途留后患——让他再守潼关,如自毁长城!”

    “拓跋珪与慕容垂这老匹夫势不两立,焉有苟且!三年之内必取其父子首级于陛下,若违此誓,有如此发,身首异处不得好死!”拓跋珪气地生生呕出一口血来,随即虎目圆瞪,拔剑一挥,手起刀落,满头发辫登时化作一片青丝,飘扬落地。

    任臻沉声喝道:“够了!拓跋珪!记住的誓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下了已经脚步虚浮的拓跋珪手中之剑,拄地冷声道:“也不必再去潼关或是萧关了,这便带上的马去驻守敕勒川吧。那儿本就是打下的江山,又是代国故地,尽是的族遗民——知道一直不甘下,要复兴代国,就如所愿给这份尊荣体面——为朕平灭后燕攻取中山之时,就是裂土封王重建代国之日!”

    本想与一世交心君臣相得,却到底成一纸空谈。与其恩义情谊与野心霸业之间彼此猜忌犹豫还不如携手做场交易,最后送一程,除此之外,再无纠葛恩怨——拓跋珪,如此可算是两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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