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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楼见过的男子之中,相貌最为出色的便是顾流年和谢连城两人。仔细比较,若说顾流年的容貌带着朝阳瞬间升起时那种令人震撼的华丽与嚣张,那么,谢连城的笑容则如同淡淡的月光,清朗皎洁,沉静动人,不经意之间叫人惊艳。
江小楼微笑:“这几日辛苦大公子了,感谢你的帮忙。”
谢连城只是轻轻一笑:“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
怀安暗地里撇了撇嘴:什么举手之劳,公子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才好容易把这些生意全都理顺,谢家的生意都忙不过来了……怀安的碎碎念当然不敢说出来,只敢在心里嘀咕两句。而,谢连城把账本递给江小楼道:“请你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江小楼弯起眼睛,账本却推还给他:“不会有问题的。”
谢连城怔住,旋即轻笑起来:“这两日王府似乎发生了很多事,可以告诉我吗?”
江小楼心头微动,一双眼睛越发黑沉沉的,口中却道:“没事。”
谢连城眸底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低低地笑了起来:“第一,你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轻易不会丢下自己的生意。第二,庆王府这潭水很深,你有深仇在身,断不会无缘无故的涉入。所以,一切都需要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他的眼睛很清,很亮,带着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她的心一下子就变得很平静,原本的那些焦躁不安逐渐变得很淡、很轻,恍惚之间都消失了。
她思虑片刻,才回答道:“他们捉住了一伙流寇,说他们才是杀死雪凝的凶手。”
谢连城望着她的脸:“这么说,你并不相信这样的论断。”
江小楼凝视着他,缓缓道:“对,我不信。”
他轻轻笑了一下,笑容比月光还要俊朗、清澈:“你可以什么都不信,只需要相信自己的心。”
江小楼轻轻一叹:“我花了大笔银子也没办法撬开京兆尹的嘴巴,更不知道那些被抓住的流寇到底是什么来历。”
谢连城定定地看了她半天,勾起嘴角:“果然关心则乱,连你都迷惑了么?京兆尹不行,就从其他人着手吧。”
江小楼一愣:“你是说狱卒?不行,这我也试过,往日里贪婪的人这回却像是铁了心,竟然没有缝隙可钻。”
谢连城眼神静静的,柔柔的,声音却格外坚定:“京兆尹狱中有许多犯人,他们的罪过不重,却不能立刻释放。其中富裕的犯人,每月有一次探亲的机会,这正是传递消息的大好时机。”
江小楼身体一震,心头的迷雾瞬间被剥开,立刻明白过来:“你是说——通过里面的犯人了解内部的情形,然后再由探亲的家属把消息传递出来?”
谢连城的目光沉静:“你很聪明,一点就透。”
江小楼轻轻吁出一口气:“是我太心急了,竟然连这一点都忽略过去。”
见她立刻就要起身,谢连城却轻言道:“不着急,这件事情正在风尖浪口上,先等等再说。”
江小楼眉头微微蹙起:“时间拖得越久,证据会越少。”
谢连城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此事牵连到不少人,即便没有办法接近流寇套出情报,也可以从旁人着手了解这些人的底细。这件事情交由我来办,三日之后,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微微愕然,旋即一时没有言语。
“小楼,”他抬首,直呼她的名字,声音异常温柔,“你慌了。”
江小楼的声音开始发颤:“我……我慌了吗?”
他并未立刻言语,只是轻轻覆上她的手,此刻他的眼睛那般明亮,像暗夜里唯一的月影,照亮了荒芜的黑暗。江小楼的心底,仿佛有什么轻微颤动了下。
“小楼,你的聪明在于你遇事沉着,善于抓住别人察觉不到的机会,给予敌人奋力一击。但若是你慌乱了,优势便会化为无形,你的敌人会借机找到你的弱点,懂了吗?”
他的眼神格外镇定、温柔,落到江小楼的眼中,全化成了支持的动力。她突然有一种错觉,眼前这个人,就在此刻,她非常想要抓住,如同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萍,他能帮助她、成就她,安定她的心……然而转瞬之间,她被自己的念头惊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
不,这世上能够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公子,你说的不错,我慌了。刚才经过你的提醒,我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多谢。”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冷,却也显得更加镇定。
谢连城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变化,却是轻轻一笑,点头道:“这样才好。”
江小楼回到庆王府,暮雨正准备给庆王妃喂药,江小楼三步上前,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暮雨只觉那力气极大,一时痛得皱眉,心头有些惊讶,迷茫道:“您这是怎么了?”
江小楼松了手,阳光在她漆黑的瞳孔未曾留下半丝光明,只余下沉沉的暗影:“我有重要的事要与王妃商议,你先出去吧。”
庆王妃向她略一点头,暮雨这面露疑惑地才退了下去。
“小楼,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喝药?”
江小楼望着她,神色冷凝:“王妃,这药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服用的?”
庆王妃神色充满不解,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这药……是从一个月前一直服用到今天。”
江小楼呼吸微顿,随后简单地解释了一遍傅朝宣的话。庆王妃整个人都呆住了,震愕道:“周大夫为我看诊十五年,他很了解我的身体状况,一直都没有出过差错——”
江小楼不觉冷笑:“是差错还是故意为之,王妃,您应该重新衡量。”
庆王妃浑身一颤,凝目仔细望去,江小楼神情无比郑重,字字句句皆是发自肺腑。
江小楼声音里透着惋惜:“若你就此一蹶不振,别人只会说你思女过度、精神恍惚,以至失去常性。庆王府绝不可以有一个发疯的女主人,到时候王爷就可以用这个理由休弃你,对么?”
庆王妃凄凉一笑,沉声道:“不错,如果我死了,或是不够格继续做这个王妃,他们自然就会废了我。这个机会,某人已经等了十多年……”她长长的尾甲原本已经留了寸长,在握拳的瞬间竟然悉数折断,那声脆响听来格外惊心,“顺妃,我与你势不两立!我要立刻进宫,把这一切告知皇后娘娘,哪怕闹到人尽皆知,我也要讨回公道!”
江小楼目光格外明亮,声音却无比冷凝:“王妃息怒,周大夫收了重金才被封口,就算王妃将一切抖出来——这药渣毕竟不含毒药,不过就是药量重了些,大可以推说是大夫不小心。纵然你证明他是故意为之,又怎能将这把火烧到顺妃身上,别忘了,庆王并不相信你。”
庆王妃气得说不出话来,是她无能,一切都是她无能!
江小楼只是微笑,眼睛里有水光润泽的亮度:“王妃,我早已说过不必心急。对方越是猖狂,咱们的机会越多,现在——我需要您的耐心。”江小楼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听见外面有人禀报道:“王妃,世子求见。”
庆王妃与江小楼对视一眼,赶紧道:“叫他进来。”
赫连岳慢慢地掀开珠帘,几乎是挨着墙角走过来,瘦小的身形显得有些畏畏缩缩的,秀美的脸孔更是连抬都不敢抬。
庆王妃看着他,心头顿生恨铁不成钢之感,为什么顺妃的两个儿子都是文武双全、英武非凡,偏偏自己生下的孩子竟如此愚笨,当真是老天不公!她强忍住心酸,问道:“你来做什么?”
赫连岳期期艾艾地望着她,湿漉漉的眼睛说不出话来。其实他的面容十分清秀,五官简直比少女还要秀气。可惜与他那两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哥哥站在一起就显得格外卑微,总是缩头缩脑,一副害怕遇到生人的模样。江小楼与他接触了几次,努力却完全徒劳,根本没有办法与他沟通。
江小楼见他越发畏缩惶恐,却是轻轻一笑:“世子是来看望王妃么?”
庆王世子眼眶竟然红了,却还是认真地点点头。
庆王妃听见对方是来看望自己的,不觉心头一暖,神色也缓和了下来:“对不起,娘又骂你了。”
赫连岳只是再度摇摇头,眼瞳里满是不安,长长的睫毛抖动着,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模样。
江小楼目光柔和,庆王世子其实一点也不傻,只是不够英明神武,不够伶牙俐齿,才会被人如此鄙视。若他只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儿子,根本无需被人拿出来与兄长反复比较。
“既然是来看望王妃,那就走近一些,把心里的话都说个清清楚楚。”江小楼笑容浅浅,鼓励他道:“坐到这里来,陪着王妃说说话吧。”
赫连岳果真听话地走过来,坐在锦凳上,肩膀却不住的颤抖,手指也在袖中神经质地互相揉搓着,的确是说不出的紧张不安。
江小楼声音越发温柔:“王妃,我还有事,先出去了。”
庆王妃正要点头却看见赫连岳突然又站了起来,支支吾吾的:“等……等……”
江小楼驻足,回眸望着他:“世子有什么事吗?”
庆王世子的手在袖中慢慢握紧,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定定神,在怀里抖抖嗦嗦地掏了半天,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过来。他的手高高举着,可头却死死垂着,甚至不敢真正瞧江小楼一眼。
江小楼接过他手上的纸,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熟悉得令人心惊。
“小楼,见字如晤。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一封信,亦是最后一封。回庆王府……非我所愿,除母亲外,人人皆厌我。我心中十分悲伤,惟愿常陪母亲身侧。然未能如愿,终成遗憾。”后面便是一串模糊的痕迹,似是眼泪的印记。江小楼的心一下子抽紧了,又继续往下看去。
“多年来未能于母亲膝下尽孝,实乃大不孝。我离去之后,请你替我照顾母亲,时常来看望、抚慰,让她切勿因我而悲伤。我与你交往,历时弥久,相知愈深,故而直率陈言,请你谅察。我一生坎坷,实乃命运安排,与人无尤。小楼,你我完全不同,一切操之在你,愿你早做决断,切勿辜负真心……咫尺之隔,竟成海天之遥,千万珍重。”
庆王妃瞧不见,忍不住追问道:“那是什么?”
江小楼朝她微微一笑:“不过是一封涂鸦。”说完,她便将信折起来放入袖中。
回到卧室,江小楼又将那封信展开来,反复看了数遍。直到小蝶劝慰道:“小姐,郦小姐虽然走了,但奴婢还陪着你。”
江小楼只是勾起唇畔,表情不知是喜是悲:“谢谢你。”
小蝶听了,眼圈一下子通红,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江小楼只是看着小碟落泪,那泪水一滴一滴像是直接流入了她的心里。是啊,每个人都有哭泣的权利,可以恣意发泄内心的悲伤。自己却不会哭,甚至连一丝泪意都没有,可见真的已经不能算作一个正常的女人了吧。江小楼垂头,静静望着手中的信,不觉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雪凝,快了,我就要找到杀你的凶手了,请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
三日之期刚满,江小楼如约到了金玉满堂,就发现谢连城站在门口等候着她。正待说话,他已经走过她的身侧,湖泊般深邃的黑瞳带着浅浅的笑意:“走吧。”
马车向城外驶去,直到傍晚才到达目的地。那是一间地处偏僻的农舍,窗户漏风,屋顶漏雨,显得极为破旧。门口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正在玩泥巴,听见车轱辘的声音,不由纷纷抬头,好奇地歪头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江小楼看着谢连城,面上些许惊讶:“这是什么地方?”
谢连城表情有些复杂,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农舍里有一个头发蓬乱、颧骨突起的中年妇人,她穿着一身本色的麻布衣,腰间打着补丁,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看到有两个陌生人进了屋子,一时惊住了,随即便站起身警惕地抓起身边的柴刀:“你们是什么人?”
她抓住柴刀的手满是茧子,不停地颤抖着,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哆嗦。
谢连城只是轻声道:“这位大嫂不必紧张,我们只是过路的客人,并没有恶意的。”
农妇见他神色温存,形容高雅,稍微有些放下心,面上却还是充满狐疑:“你们要做什么?”
“我们只是想讨一碗水喝。”怀安代替主子,从善如流地道。
眼前的两位主人,男的俊美,女的漂亮,面容和善、温文尔雅,着实不像是坏人。农妇想了想,终于点头:“好。你们等一会儿。”她放下柴刀,转身去水缸边上摸了一只破碗出来,小心翼翼的舀了少许水递过来。
整个屋子十分破旧,除了一张床,便只有一条板凳,唯一可以称为家具的物什便是靠在东边墙上的木柜。不时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上面的红漆都已经斑驳脱落了。江小楼不明白谢连城的用意,只听怀安借机会搭腔道:“大嫂就一个人在家,孩子们到处乱跑您也不管,若是不小心在山上摔坏了可怎么办?”
农妇神色缓和下来:“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又有什么要紧。再者说,他爹不在,我一个人哪里管得过来!”
谢连城道:“不知令家主去了哪里?”
那妇人似是被提到伤心处,转过头去啪嗒啪嗒地掉起了眼泪。
谢连城道:“相逢即是有缘,大嫂既然给了我们一碗水,投桃报李,我也愿意听一听大嫂你的烦恼。”
那农妇泣不成声:“我当家的……”她说到这里顿了顿,面上浮起一丝羞惭之色,“有人说他们抢了王府的财物,抓到大狱里去了。”
怀安作出瞠目结舌的模样:“原来就是你们抢了王府的马车?”
农妇惊得脸色煞白:“没有没有,我们怎么敢抢王府的马车,都是冤枉啊!”
江小楼目光慢慢变得凝重,第一次开口道:“可是我听说——人已经认罪了。”
农妇往地上啐了一口:“呸!都是那帮混帐东西,硬生生把我当家的屈打成招!我们寻常不过弄到些散碎银子,怎么敢去动王府的马车,又不是疯了!”
江小楼盯着她,目光须臾不离:“你们没有杀人?”
农妇被她的眼神吓到,下意识地道:“当……当然……我们都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要不是田地被那些贪官给收了,何至于落草为寇?这事情大伙心里都明白的,我们只是想要活下去。日子太穷了才迫不得已拿着锄头去打劫!抢点钱就算了,谁会拿命去拼?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往日里他们也只敢在小树林里劫单身的路人,哪里敢去碰王府的马车,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江小楼唇畔的笑容倏忽变得冰冷,顺妃,几个穷得活不下去,手中武器只是锄头的穷苦农民,就是你所谓穷凶极恶的流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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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顺妃太可恶,大家群情激愤,我很惶恐,嘤嘤嘤嘤……其实不必心急,顺妃会灭的,她要死得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