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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

    可是路易已经来不及想这个问题了。

    身体被刺穿的一刹那, 痛觉神经都跟着停顿了一下, 路易艰难地捏住他的佩剑。

    史高勒把他吊了起来,用力地推在墙上,路易的血顺着他的指尖滴下来, 落到了他的脸上,被他轻轻地舔去。

    “你没那么容易死, 相信我,孩子, ”史高勒低声说, 他常年生病的声音带出动物一样的“嘶嘶”声,然而那缓慢而笃定的口气,却又依稀是原来的模样, 他几乎是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路易, “你太年轻了,真是太年轻了。”

    路易终于积聚起力量, 用佩剑挥向史高勒的手臂, 毫不顾忌自己会被他的爪子撕成两半。

    佩剑砍在史高勒先生的肩膀上,“叮”一声被弹开了,史高勒狠狠地抽出他那只白骨一样的爪子,重重地把路易摔在了墙角:“我了解你,知道你会反抗到底的, 但我有时间等着你。”

    心口处传来撕裂一样的窒息感,路易不由自主地蜷起身体,撕开自己的衣领, 拽住心口上笼罩的那层该死的网膜,想要硬把它撕下来。

    可是它和他的身体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体,每拉扯一下,粘连的五脏六腑都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

    有多疼?

    疼到他已经不知道疼了。

    他终于相信,世界上有人是活活被疼死的。

    咸腥从喉咙里涌出来,路易吐出了一口和血水混杂着的内脏碎屑。

    史高勒轻轻地蹭了蹭自己从白骨变回来的人手,仿佛有点感慨,啧啧有声地问:“年轻人,为什么非要这么惨烈不可么?”

    “我不是……你。”路易的手指掐进了自己的皮肤里,已经不知道是哪里流出来的血水顺着他指尖渗出来,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只有仿佛随时会破裂的气流的声音,然而史高勒奇迹一样地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可……耻……”他在这样说。

    史高勒大笑了起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乐不可支,可是隐约的,他的声音里竟然也隐含了一些形容不出的悲怆。

    这时,黑暗中一支箭矢突然破空而来,史高勒的笑声戛然而止,敏捷地闪身躲开。

    然后他站定了,脸上带着不像活人的青色,转过头去,看着这一条走廊尽头执弓的阿尔多。

    “阁下。”他绷住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来,“是你。”

    那熟稔的语气让阿尔多的脚步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面前这个“人”到底是谁。究竟……是帕若拉?还是史高勒?

    “阿尔林·布拉德·法拉·史高勒,向您致敬。”史高勒虚拟了一个脱帽的动作,别有深意地问,“还有您那个喜欢横冲直撞的小宝贝呢?”

    阿尔多心里一跳,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然而毕竟城府深沉,脸上依然平淡地说:“显然对于他来说,比起到地宫里来见你这个叛徒,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史高勒并没有纠缠这个话题,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用近乎同情的眼神看了一眼蜷缩在墙角,好像已经不再动了的路易:“如果当时,您重现人间的时机能稍微提前两分钟,我就不会把重剑传递下去,说不定这个年轻人也就不用死。”

    阿尔多不动声色地看了路易一眼,估量着目前的情况。

    “在活着的时候,把被钉在结界上的生魂强行压入沉眠,这样他就会永生永世地守护着结界——听听,多伟大啊。”史高勒用脚尖踢了踢路易,“可是仔细想想,这样对您有什么害处呢,除了可以永生不死?尊敬的前任大主教先生,您要不要来解个惑?”

    阿尔多的嘴角轻轻地牵扯了一下:“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贪生怕死。”

    “当然。”史高勒轻轻地扬起下巴,“一千年以后,圣殿的历史课本上会有这一段被加进去——古德大主教当政的时候,人类和克莱斯托缔结第二次合约,而祭司梅格尔特先生亲自带人上绝影山,取回至关重要的晶石,修补了结界的漏洞,人类长存……多么伟大!而可怜的、可悲的史高勒先生啊,他只是个没赶上最辉煌的时代的早死鬼,临死的时候大小便失禁,连呼吸都要靠着呼吸机才能继续下去,生命早没有了尊严。这可怜虫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就是把祭司传给了路易·梅格尔特先生。”

    他微微侧过身去,轻轻地问:“是这样的么?古德先生,我尊敬的朋友?”

    古德先生的脚步声没有能瞒过在场的任何人,他一眼看见地上的人,瞳孔骤缩:“路易!”

    路易没有回应他,说不定已经死了。

    “别叫了,我马上会接管祭司的权限,到时候你们两个或许可以比拼一下——不过我的老朋友,我恐怕你的意志力压不过这个年轻人。”史高勒冷冷地看着他说,“我一辈子都献给了圣殿和结界,呕心沥血,甚至让它毁了我的健康乃至家庭,却一直要做你的下属——而你在又在干什么呢?‘德高望重’的大主教先生?”

    古德先生肥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你疯了么?这孩子是你亲自带的学徒,你已经忘了么?”

    史高勒突然从兜里摸出了一份文件,把它丢到了阿尔多脚下,略带嘲讽地说:“怎么,阿尔多阁下,您想不想看看,关于你这位后辈的私人财产调查情况?”

    阿尔多弯腰捡起了那几张纸。

    “他有三十多处房产,无数不明财产,海外账户高达十六个!古德先生——查尔斯,你要不要对着你的前辈,说明一下你的工资水平呢?”

    古德先生呆若木鸡地看着他,半晌才说:“有一些……投资所得……”

    “哈!”史高勒尖锐地笑了起来,“得了吧,我们都知道那些老伎俩,把来路不明的钱通过黑市上专门做这种生意的不法律师和商人转到国外,数次操作转账,最后再通过投资流回到你手里,谁也没办法再追查资金的来源,你就干净了!”

    “我……”

    “我怎么知道这些的?”史高勒阴森森地看着他,“我知道得还很多,老朋友——圣殿猎人们使用的枪支和那些不顶用的子弹是从哪里来的?它们竟然不是政府拨的,而是你向本国某个作为通缉犯的大军火商人购买的!你拿了多少好处?圣殿经营旅游业,每年会有多大的税单漏掉,谁又知道?政府特派的检察员都能被你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在小巷子的酒馆里,至今结案报告上都是被流浪汉误杀!”

    “为什么市民们□□的时候,会把圣殿的名字用红笔高高地吊起来?因为你,尊敬的古德先生,你行贿那些和你一样脑满肠肥的废物们,让他们把修建公共设施、教育乃至医疗的拨款全都给了你!而你所做的,只是在结界的庇护下,让你手下的这些废物猎人们,每天追着一些五级以下的小迪腐四处乱跑!这些钱足够你挥霍么,够你对你那值得尊敬的妻子出轨么?”

    阿尔多皱皱眉——他始终记得史高勒先生身上那种说不出来的忧虑,此时也听得出这个人压抑不住的愤怒。

    他说:“但他至少没有背叛圣殿。”

    “后来呢?你敢不敢当着你前辈的面说出来你做了什么事?”史高勒却不接阿尔多的话,指着古德先生怒吼了起来,“后来她死了!死在了一次你亲自安排的任务里,当她的尸体运回来的时候,你正躺在你那个别墅里包养的大胸□□怀里,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你爱她?”阿尔多迅速再次插话进去。史高勒先生整个人僵了一下,阿尔多顿时确定了——这绝不是帕若拉,或许只是人骨盒子里面存留的残念,帕若拉完全被撒旦之骨俯身之后,是绝没有一点人类的感情的,阿尔多冷笑一声,“面对一个你爱的人,你就只敢在死到临头的时候没完没了地唠唠叨叨么?”

    “我死到临头?”史高勒冷冷地回视着他。

    “阿尔多大主教阁下,你难道已经忘了自己早就卸任,除了结界核,已经无力操控地宫的其他权限了么?”

    史高勒一把抓住路易的肩膀,把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我让你们看看,到底谁才是死到临头!”

    一声脆响,路易身上掉下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子,已经空了,明显是治疗部盛放特殊药品的规格,但却还没有打上任何标签。

    本来奄奄一息一动不动的男人突然把手从胸口伸了出来,整张寄生网都被他生拉硬拽地拖了出来,他的胸口被那东西扒掉了皮,露出森森的白骨和隐约的内脏,然而路易表情镇定,似乎一点也没觉得疼。

    “总不会是我们。”他说着,猛地把寄生网扔在了史高勒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拾起了他的佩剑,狠狠地刺了过去。

    史高勒硬是用身体接了他一剑:“蝙蝠草茎?好……好好,我就说这个年轻人的意志力你是绝对压不住的查尔斯·古德——可是孩子,你想用这种佩剑就把我怎么样么?”

    “啪”一声,路易手里拿着的佩剑硬是折了。

    路易忽地后退,两把其他的剑却同时从两个方向挥向史高勒,一粗一细,一个极亮,一个极暗。

    “那么我这把呢?”卡洛斯的形象非常狼狈,外套已经不知道去哪了,只剩下一件漏了三处的衬衫,勉强挂在身上凑合遮体,他一击不中后,连停顿也没有地,就追了过去,“弗拉瑞特家的重剑,你觉得怎么样呢?你这个不知道是帕若拉还是史高勒的杂种货!”

    与此同时,伽尔及时地撤出了自己的剑,以免跟卡洛斯那锐不可当的攻击撞到一起。

    他拦腰抱住了路易,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阿尔多迅速走过来,扒开路易胸口的衣服。

    硬被拽出去的寄生网在那里留下了一个洞穿了他的前胸后背的大窟窿。

    路易故作轻松地问:“阁下帮我看看,心脏还在跳么?”

    “怎么样?”伽尔急促地问。

    阿尔多掩上他的衣服,沉默着摇摇头。

    伽尔的心沉了下去。

    路易却笑了,这个克制的男人,他好像一辈子也没有这样开怀地笑过。

    终于被那些发疯的法阵放过、此时才赶来的艾美的脚步就这样停在了距离他们三四米的地方,好像再也不敢往前一点。

    “蝙蝠草茎是好东西——没想到我这辈子第一次和别人一起贪污公共财产,居然就帮上了这么大的一个忙。”路易说了这一句话,然后转头望向阿尔多,“阁下,史高勒先生说的话是真的么?”

    阿尔多看着他的眼睛,好一会,才点了点头:“据我判断,恐怕是的。”

    路易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多可笑,我们没有死在绝影山,却死在了圣殿。”路易说,他知道古德先生就站在距他不远的地方,可是这个勇敢地从自己的心上把寄生网撕下来的男人,此时却没有看对方一眼的勇气,“我不明白……我恐怕一直到死都很困惑,我觉得……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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