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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导读:一个多数人眼里的“狂徒”,在曾国藩口中却是当世奇才。
当朝二品高官,竟要为亡母净面、洗足。
读完此章,你不能没有感想。
咸丰二年八月二十三日,这是大清入关以来,让长沙百姓久久都不能忘怀的日子。
这一天的上午,城头上突然增加的军兵已让人感到与以往大不一样,中午时分,却又突然闭了四门,而且巡抚张亮基也在一班幕僚的簇拥下登上了城头。
从上月十五日开始,长沙百姓就这样地紧张过一天。所不同的是,抚台大人没有亲自登上城头,城中的军兵也还都是老面孔。但今天却有所不同。
先是原本驻在城郊的两营提标开了进来,后来又增加了几营显然是从外省征调过来的绿营。这些绿营原来就是游荡惯了的,一到长沙便开始四外乱窜,声言在激战前快活一把。闹轰到中午,已把城中的百姓闹得鸡飞狗跳,烦烦的。
张亮基的案头一天就收了七、八十张控绿营官军抢掠、胡闹的状子,把个张中丞紧张得不行。这原本都是被自己请来保护长沙安危的,是费了许多口舌和允诺才征调过来的。现在看来,长沙不能失陷在太平军手里,却有被这些绿营祖宗弄垮的可能。
张亮基坐在巡抚衙门的签押房里,头昏脑涨,连连叹气,深悔自己的失策。
张亮基,江苏铜山(今徐州)人,字采臣,号石卿,一榜出身。张亮基做过内阁中书、内阁侍读,外放云南临安知府。咸丰元年,调广西任按察使半年,恰逢布政司骆秉章升署贵州布政司,张亮基旋补广西布政司。
张亮基是由广西布政司的任上升调到湖南的,时年已四十五岁。依着咸丰,凡广西的官员,无论大小,除非战死,否则是决不调离的。
也是合该张亮基官星发作,一日带着几名戈什哈,去一个乡绅家募银子。走到半路,可巧就遇见一顶黄轿子,轿呢上绣着两个猴子,有五七个人抬着,急慌慌地赶路。张亮基凭经验断定,这一定是个太平天国的官员。因为大清的官员,除皇上、王爷和典试的主考大人外,一律不准乘黄呢轿,轿呢上更不准绣什么猴子。而太平天国方面则不然,无论大小官员,均坐黄呢轿;轿呢上又都喜欢绣猴子,说是能封侯。
张亮基原本是有些韬略的,当下一见黄呢轿迎面而来,马上便将随从做两处散开,待那黄呢轿走近,却突地跳出,一人对准一个“长毛”,尺把长的尖刀当胸刺过,全没失手,倒也干净利落。
刺倒了这些抬轿的“长毛”,又把轿里的太平天国官员捆成将屠的猪样,飞速抬回到布政司的临时衙门。
经过细细的审问,却是一个相当*三品参将衔的师帅!
张亮基闻听之下好不欢喜,退堂之后,马上含毫命简,向京师拜折请功。
折子到京不多几日,圣旨飞马递到广西:张亮基著赏二品顶戴兵部侍郎署理湖南巡抚。张亮基成了第一个跳出广西火坑的人。
哪知这张亮基的运气着实不太好,他前脚刚迈进湖南,太平军后脚便开着从夷人处购买的大战船,嘟嘟嘟地奔湖广打过来;湖北省会武昌已是打成胶着状,眼看着不保。武昌一旦失守,太平军的下一个目标便是湖南省会长沙。除了请求皇上增兵长沙一途,他张亮基实在没有别的法子好想。
巡抚衙门这几天就一直闹轰轰的没有些丝安静,要饷的,要粮的,个个都理直气壮。张亮基直被搅得躲没处躲,藏没处藏,恨不能一根绳子把自己勒死。
张亮基入仕以来,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他现在是连品茶这样平时最喜欢做的事情都懒得去做,整日愁容满面,打不起半点精神。
张亮基好歹算躲到了中午,没滋没味地用了口饭,又悄悄地到卧房困了一觉,精神感觉好了许多。
午后,他见武昌方面没有什么消息,估计太平军尚没有得手,便带上人去码头看一看回籍奔丧的礼部侍郎曾国藩到了没有。于公,地方巡抚迎送回籍丁忧的朝廷大员当属常情;于私,张亮基做京官时就与曾国藩交厚。
曾国藩籍隶湖南湘乡,丁忧前系礼部右侍郎,兼署兵、工、刑、吏各部侍郎。
曾国藩原名子城,字伯涵,号涤生。生于嘉庆十六年(公元1811年)。二十岁入县学,二十四岁中举人,二十八岁中进士。钦点翰林,散馆授检讨。曾任四川乡试正考官,九年连升十级,是同榜中升迁最快的一位。在他升至正二品时,他的翰林同年胡林翼,则刚坐到从四品知府的位置。曾国藩素有文名,官声亦好。他是在典试江西的途中丁的母忧。
大清官制,无论满、汉官员,亦不管在何地办差,只要父、母亡殁,须马上交卸公务离任回籍守孝。汉官无论京官还是外官,都要守制三年。满员则宽松些。在京八旗文武各官,持服百日即可入署办事;外任旗员丁忧,百日后,须重新进京引见,酌量委用。
按当时满人的说法,大清是他们老祖宗打下的江山,自然享有特权。
张亮基从得到曾右堂回籍奔丧的消息,他便每日着人去码头守候。已经是二十几天过去了,还没有看到曾右堂的身影。莫非曾侍郎已经过了长沙?
张亮基的绿呢大轿刚到码头,本人还没有下轿,便听同来的戈什哈喊一声:“中丞大人,你老快看哪,天狗要吃太阳了!”
张亮基一听这话,心先扑嗵一跳,急忙下轿仰头观看,果见天空中有一个似狗非狗模样的东西,正大张着嘴巴,一步一步向太阳靠近。那狗身子虽不长大,其势甚嚣,直逼得太阳躲躲闪闪。半边天转瞬暗将下来。
张亮基的心悬起来,不知这太阳被天狗吃掉以后,人间会变成什么样子。
天狗靠近太阳以后,毫不犹豫地便吃起来。全码头的人都仰起脸来诚惶诚恐地看。
太阳被吃得越来越小,终于一口吞掉,天地刹时黑作一团。
“啊!”张亮基一屁股坐到沙滩上,呐呐自语:“如此行径,决非吉兆!―――敢则我大清……”
戈什哈们全都撇了部院,自顾跪倒在地,冲着天空磕起头来。
黑暗持续了半刻钟,天狗才一点一点地把太阳吐出来。天空渐渐出现了亮色。
张亮基一轱轳爬起来,这才想起要接的人,便把头转向码头,却猛地发现,正有一条船停靠在岸边,两个短打扮的人,在忙着从船上往岸边搬运东西。
张亮基不由近前一步,细细地观看,见一个全身素白的中年人慢慢地走下船来。
张亮基一见之下不由大喜,放开喉咙便高喊一声:“涤生,为兄可把您盼来了——您老如何才到?”
被称作“涤生”的人一愣,急忙抬头,一见张亮基,不由冲口说一句:“张中丞,您不好好守长沙,来这里做甚?”
张亮基一把拉过曾国藩的手,道:“涤生,长毛还没有打过来,长沙已经被征调来的绿营闹得快完了!我这几天是天天来码头等您!——涤生啊!快坐上我的轿子,我们回巡抚衙门再详谈。”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石卿兄请便,涤生是个奔丧的人,如何敢扰官府啊!”
张亮基急道:“涤生,长沙已成了一锅粥,我这外来的和尚,弹压不住啊!”
曾国藩没有言语,转过脸来对旁边站着的南家三哥道:“三哥呀,你进城去叫辆马车和一顶轿子,我们得抓紧赶路啊!”
南家三哥答应一声,放开双腿便向城里跑去。
张亮基边跺脚边道:“涤生,您倒是说句话呀?——你我在京师相处几年,您可不能看我的笑话啊!”
曾国藩望着南家三哥的背影道:“石卿兄啊,武昌的成败就在这几日上,您还不抓紧练兵——听涤生一句话,快回城吧。长毛这次来势凶猛啊!”
张亮基越发急道:“涤生啊,您敢则是想让为兄给您跪下吗?您难道忘了,长沙与湘乡近在咫尺,长沙不保,湘乡也难全哪!”
曾国藩全身一震,他两眼望定张亮基,道:“想保长沙无恙,您速速去请湘阴左季高左宗棠孝廉出山!一个左季高,能顶十万绿营兵啊!”
张亮基满脸堆下笑来:“您曾涤生早说出这句话,我又何至于急成这样!―――我这就着人去找那左季高!”
曾国藩摆摆手道:“石卿兄啊,快放下您那巡抚的大架子吧——左季高非比他人,您老兄亲自去请都未必请得动,还要着人!”
“好!”张亮基边上轿边道:“本部院就亲自去请又能怎的!——涤生啊,挽幛我是早就送过去了,等忙完这一阵子,我再去祭拜老伯母。您可不能怪我呀。”
曾国藩想了想,忽然道:“石卿兄慢行一步,涤生忘了交代一句话。您见了那左季高,万不要说是我让您去的。您只要说天下人都说三湘有个诸葛亮,那左季高必能出山!”
张亮基的轿子离去不久,南家三哥叫的马车和轿子也到了。
左宗棠何许人也?曾国藩为何如此高看此人?
诸君莫急,听我慢慢道来。
左宗棠字季高,本是湖南湘阴的一名举人。做过前两江总督陶澍的西席,又得陶澍举荐,受已故钦差大臣林则徐相约,赴广西赞划军事。因林则徐半路病薨未成。
左宗棠曾两次进京北闱落第,此后便绝了会试的念头,一心钻研军事。《三韬》《六略》,《孙子兵法》,乃至历朝兵家名著,几乎被他读了个烂熟。罗泽南有“老亮”的绰号,人们则称刘蓉为“小亮”,他则自号“今亮”,是当今诸葛亮的意思。许多人都视他为狂徒,不与他交往,只有少许几位有识之士知道他的根底。
其实,早在张亮基离开广西的时候,广西黎平知府胡林翼,就曾举荐过左宗棠。
张亮基到长沙后不久,便想聘左宗棠入幕,哪知却遭到全体幕僚的反对。张亮基万没想到,胡林翼满口称赞的能员,口碑竟然这么差,只好作罢。
如今见曾国藩也对左宗棠赞不绝口,张亮基便打定主意,次此无论如何,也要请左宗棠入幕了。
曾国藩一进湘乡城关,心头陡然一跳。
首先是街两旁的铺面关了十之六七,再就是行走的路人的脸上,都满挂着忧郁之色,仿佛有太平军在后面赶过来。
曾国藩坐在轿里,一边看街景一边想:“武昌一旦不敌,长沙危矣!”
出城关不上五里,便是一大块空场地,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点将台。相传是三国的蜀将关云长在这里演练过兵马。
曾国藩的轿子路过这里时,无意中发现,以往的空地上,今天竟聚集了上千号的人,有的拿刀,有的拿棒,显然是在操练武艺。看穿着,又不是绿营,分明就是当地种田的百姓。
曾国藩出于好奇,让轿子停下,他要看一看他们的头人是谁。
南家三哥跳下车子赶过来,道:“大少爷,轿子如何停了?”
曾国藩道:“这些人,是谁召集到这里来的?”
南家三哥望一眼,道:“大少爷呀,谁召集的又能怎地!——长毛真打过来,还想指望这些人保护县城吗?这些人能保护县城,鬼才信!”
曾国藩正看得出神,却见官道上远远的有一高大的汉子,急匆匆地飞跑了过来;离曾国藩的轿子还有一箭地,便放开喉咙高喊一声:“看热闹的,可是俺那在京里做了大官的右堂叔叔?”
曾国藩一愣,拿不准是不是喊自己,便把头转过来,冲发音处张望。
那汉子飞也似的来到近前。
“啊呀!”汉子翻身跪倒,边磕头边道:“俺的右堂叔叔啊,可想死俺了!您老如何一个信也不给俺?您老敢是忘了俺不成?”
曾国藩急忙扶起那人,细一辨认,不由脱口而出:“你不是萧家的孚泗吗?——出落得越发英俊可人了!”
萧孚泗道:“亏右堂叔叔还记得孚泗的模样!——叔叔不知,俺三天前,就在这官道上往来巡游,为得就是接您老。可不就迎见了吗?―――叔啊,一家老小都望您老望得眼巴巴,您老如何还在这里看热闹?这几个小鸟人能练出个毬!快回转吧!”
曾国藩定了定神,这才边登轿边道:“孚泗啊,我们回转吧——起轿。”
萧孚泗咧开大嘴一笑,道:“叔叔慢行,容俺先行一步报信去!”
萧孚泗话毕,也不等曾国藩回答,便放开大步,一溜烟去了。
曾国藩望着萧孚泗的背影,自言自语道:“真是块从军的好料子啊!”
荷叶塘曾家的这次丧事,办得比较悄然。
这主要还是因为武昌正与太平军激战,随时都有城破的危险;武昌一旦城破,太平军的下一个战场就是长沙!
曾麟书碍于当前的局势和长子曾国藩的告戒,一个讣告都没有发。
但是,当朝文名鼎盛的礼部侍郎的老母故去,毕竟不是小事。江西巡抚陆元粮、江西学政沈兆霖、湖北巡抚常大淳、湖南巡抚张亮基、由广西带勇来长沙助守的江忠源等远近的官员,还是早早地便把挽幛、奠仪,着人骑快马送了过来;贵州梨平知府胡林翼,也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着了消息,也打发人千里迢迢来到湘乡,为老夫人的灵前添了幅挽幛。
按着曾国藩的叮嘱,曾麟书把挽幛全部留下,奠仪则一分不收,全部交来人带回。
曾国藩的轿子刚到村头,便望见四弟国潢(实为二弟,字澄侯)、六弟国华(实为三弟,字温甫)、九弟国荃(实为四弟,字沅浦)带着妹妹及十几名族亲、友好,都站在风地里,瞪睁着眼睛巴巴地等候着他。
曾国藩一见弟、妹们头上的孝布,便急忙高喊一声“落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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