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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相的书房,在贺府前院二进处,是贺相平时接客议事之地,屋子并不大,两面墙壁是摆满了书籍的红木书架,迎门是一张大书案,两边桌沿微向下卷着,雕了花纹。
贺相坐在案后,贺雪鸿贺云鸿都坐在案前的椅子上,大家都穿着认亲时的衣服,明显是从认亲的厅堂直接过来的。贺霖鸿一进门,三个人都看向他。
贺霖鸿从小是三个儿子里最不受待见的,现在见三个人都这么重视他,很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可是他又觉得这事自己并没有办好,心有些虚,干涩地笑了一下,对着父亲行了礼。
那三个人可没有笑,贺相皱着眉,贺雪鸿以几乎同样的表情皱着眉头,贺云鸿嘴唇紧闭,一副愤怒难平的表情。
贺相对贺霖鸿点了下头,示意他坐下,贺霖鸿坐在一张椅子上,小心地说:“额……凌大小姐说,不要这婚事了……”
贺相一愣,问道:“她竟然不想另居乡间别院?!”
贺霖鸿点头:“她说不在乎是休弃之名,哪怕是七出之罪。那个,她说六个月……”
贺相生气地看贺霖鸿,“你怎么能和她谈这些?!这不是你能定的!你胡说八道那些作甚?!”开玩笑!这婚事是赐婚,哪里能这么说完就完的?!
贺霖鸿慌神儿,有些冒汗:“那个,当时,我其实想探探她的虚实,话赶话的,不知道怎么就成这样了……”
贺相骂道:“没用!你去和她重谈!必须另居别院!”
贺霖鸿结巴着:“她……她是真的想走,她连京城都不想长住,我原来说一年,她没接受……”
贺相紧皱眉头。贺雪鸿想了想问道:“那她,提了什么要求没有?”
贺霖鸿哭丧着脸:“我就是以为她是想以此要挟,问了她,她说要好点儿的房子,自己开伙,随时出入府门。”
贺相抬眼问:“就这些?”
贺霖鸿点头:“就这些,就这些。”
贺相喃喃道:“不行,不能这么做……”
贺霖鸿又说:“我……我对她说对不住了,她说我们对不住的,是勇王。”
贺雪鸿惊讶:“她自视如此之高?”把自己说成勇王的好意,明摆着是说她配得上这门婚事。
贺云鸿哼了一下:“妄自尊大!”
贺霖鸿皱着眉:“是,她是特别……那个骄傲的样子。”
贺雪鸿摇头:“她凭什么?!”
贺霖鸿说:“她刀耍得很好……”
贺云鸿咬牙道:“匹夫之勇!”
贺相抬手示意大家先别说话,几个人都沉默了片刻,贺相用手按住了鬓角,深叹了一声,摇头道:“是为父疏忽了。”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对方竟敢不想要这门婚事!那时在殿上看,她的确是个慌张无措的乡下女子,她已经二十岁了,年纪过了婚配之时,又与生父失和,没有娘家的支撑,天家赐了这么个机会,嫁给一个如此出众的好郎君,对她而言,难道不是最好的事吗?无论发生什么,她不都该委曲求全,竭力维持婚姻,千方百计地讨好婆婆吗?只要她这么想,任姚氏怎么折腾她,她都不会去告诉勇王。可是现在她一说不要婚事,这就麻烦了!她如果不自认是贺家的人,那么贺家就没有娶进一个媳妇,而是娶进了一个祸事!她若不顾及勇王的心意,随时都能去说一声!这事贺家做的不光彩,捅出来,勇王,夏贵妃……
贺相闭目摇头:“谁能想到,她的性子会如此决绝!竟然受不得一丁点委屈。因如此些许挫折,就不要婚事了……”她怎么能这么傻?!这对她难道不是一门好婚事吗?!不就是农屋吗?又没有对她虐待!前朝有皇帝的宠妃,惹怒了太后,还要在太庙下跪半日!罗氏经常被姚氏责备刁难,她出自高门,都不曾有过怨言。赵氏就是接过了府中事务,也得对姚氏小心翼翼,从不违抗。这个女子怎么能如此心窄?
贺霖鸿迟疑着说道:“父亲,若她不是这种性子,怎能敢过万军之围救出了勇王?”
贺云鸿鼻子轻哼:“山野粗人,不习文字,自然没有任何涵养!”他听到凌大小姐竟然不要婚事,心中更气!
贺相不快地看了贺云鸿一眼,觉得这个一向沉着的孩子怎么这么浮躁了!此时可不是婚事的问题呀!
贺霖鸿咽了口吐沫,眼睛来回看着几个人,小声说:“我就弄不明白,为何一定要给她委屈受呢?这么个女子,若是真入了咱们府,肯定是会全心维护这个家。现在,也不是没有挽留之余地……”
贺云鸿不耐烦地打断道:“不用说了!这事不已经定了吗?她要休弃,就休弃吧!”
贺相对贺云鸿瞪眼:“胡闹!哪里有这么容易的?!此事岂可如此儿戏!”他看贺霖鸿:“你完全肯定她是这个意思?”
贺霖鸿点头,“她是决定了!我还问了问,能不能,她说不能,因为不门当户对。”
虽然他说的话只是片段,可是屋子里的人都明白了什么意思,这个女子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贺府的心思,明摆着人家看得特别透彻,接着就表示放弃婚姻——你看不起我,我宁可担着恶名也要离开!一下子,贺府的那些小动作,就显得特别不大方。
贺云鸿脸皮涨紫,贺相苦笑,贺雪鸿有些忧虑:“这个,她日后会不会在外面说什么?”
贺相说道:“真到那个时候,一纸休书,多少能遮掩些。只是,她说的对,无论用什么罪名,我们都伤了勇王的好心。这个时候,可不能……”
贺雪鸿皱眉:“勇王怎么给了三弟这么个女子……”
贺霖鸿嘟囔:“我倒是觉得我府此时该有这么个人……”
贺云鸿阴冷地咬牙道:“不用再谈这个事了!”
贺霖鸿翻了下眼皮:“怎么不谈?明日是回亲之日,她没有娘家,你们要回勇王府吧?”
贺相叹气,对贺云鸿说:“你明日一定不要在勇王面前露出什么,那女子既然答应了,该也是怕伤了勇王的面子,但愿她此时不会说出去……”
贺云鸿不耐烦地说:“不必多说了,我明白!恕我先告退,去看看母亲。”他真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
贺相对他点了下头,贺云鸿起身行礼,转身走了出去。
见他走了,贺相叹了口气,说道:“我总觉三郎老成,可毕竟,他还未及弱冠,这又是他的婚事,他失了进退……”
贺雪鸿也点头:“三弟的脾气,本来就不耐粗俗……”
贺相没说话,思索着。
那个女子目光敏锐,绝对不是个乡下土人!若是没有简办婚事不准她洞房,现在看到她的样子,大家该是喜出望外吧?可是如今,她的明利却成了贺府的大++麻烦!本来姚氏想去拿捏她,结果她一说不要婚事,就反被她拿住了贺府的把柄!
贺霖鸿看着父亲:“那……下面该怎么办……”
贺相缓缓地说道:“这事,我们府做错了,要赶快补救!”
贺霖鸿小声地说:“父亲,我觉得,我们拖一拖,让三弟……”
贺相点头说道:“是!拖!一定要拖一拖!给她换个好地方,有什么好吃的……”
贺霖鸿忙提醒道:“她们要自己开伙做饭。”
贺相摇手,“对,你说了。”
贺雪鸿有些诧异:“她们不吃我府的饭菜,怕我们给她们下毒?”
贺霖鸿唉了一声:“不下毒也能干别的吧……”
贺雪鸿眨眼,“她们把我府想得这么坏?”可是说完,自己也有些脸红。
贺相又叹气:“修身齐家,方可治国平天下,后宅不宁,乃是大忌!此事,必须尽快安抚下来!不要让她生事,凡事尽量照顾,过些日子,看能否有转机……最好不要走到休弃那一步。”……
贺云鸿从书房出来,紧咬着牙,没有去姚氏那里,先往自己的院落走,去换下喜服!人家早上根本没穿喜衣,接着就不要这个婚事了,他何必还巴巴地穿着这喜服!
雨石本来在书房外等着他,见他出来,就小跑着跟着他。贺府没有女儿,长房有两个孙子,所以后宅不甚严格,只是以院落分开各家:贺相夫妇一个大的院落,三个儿子各有宅院,另外有些小院子。出了各门院子,就是花园空地,植了树木,府中有个小湖。前院两进,是贺相办事的地方。男性仆人和护院另有成排的房屋住所。
贺云鸿正行走间,余光见几个女子的背影闪过,他看去,竟然是那个山大王带着她的人大模大样地出府去了。贺云鸿怒气横生胸臆,真想追过去骂这个女子两句,但回想早上在厅中,这个女子话语锋利,让人反感!自己当时都不愿对峙,现在光天化日,周围仆从更多,吵起来平白让人看笑话,就没过去。可是对身边的雨石说:“你去盯着那些人,她们若是惹出什么事来,马上去告诉相爷!”别告诉我了!
雨石应了,转身跑开。
贺云鸿虽然不想多听父兄们说这事,可心里也是明白的。这个女子一说不想要婚事,她就可以破釜沉舟,无所顾忌了。那么贺家干的事,就遮掩不住了……还是,她只是在威胁贺家?!
这桩婚事,竟然比他想的更糟糕!
殿上指婚,他就深觉羞耻!勇王和父亲暗示的日后万一贺府沦陷,他能指望这个女子的云山寨求生,真是荒唐!他堂堂相府公子,探花郎,殿上年纪最轻的朝臣,吏部侍郎,怎么可能让一个女强盗来救自己?他就是身败名裂,死在争斗之中,也好过逃到荒山野岭,苟且偷生!……
父母婚姻美满,琴瑟和谐,虽然母亲不懂父亲的思虑,可母亲至少貌美懂礼。他自觉天赋甚高,能蟾宫折桂,但唯有婚姻,要凭他人安排。母亲至少怀着为他好的心,选了京城里的才貌双全的女子,哪怕婚事不成,他觉得日后再不济,自己的婚事也该如父母一般,就是妻子不懂朝事,也会温柔顺眼,相敬如宾……
可是他最好的朋友,却和他都不商量一下,就动用权力给了他一个山大王!还不曾对他介绍过任何有关这个女子的事,他怎能不怒?!
接着市井上就流传了有关这个女子的各色污言秽语,他深受其害!就是没有全信,可她一定是个行事粗鲁的人?这点肯定不会错吧?!这种人进贺家,难道能安宅护家?肯定会与母亲冲突,他后方不宁,怎能不怨?!
母亲按照乡下人的规格操办婚礼,可这是他的婚礼!他一个探花郎都接受了,她竟然不能?母亲为了教训她,牺牲了他!他都能忍,她却不能?!
他本打算等过段日子,等她被母亲调++教得去了那些乡野的俗气和粗鲁,变得知礼守矩,自己就如其他夫妻那样,与她平淡地过日子。他难道还不够宽容吗?他对她几乎没有什么要求,若是她能在家孝敬父母,在外不要胡言乱语,举止粗俗,丢了贺府的颜面,他大概还得感激她!他只希望她不要烦人,日后他的全部身心要放在朝局上,解决太子登基贺家临危这个问题。
昨天见了她,晚上他曾想:如果她不闹腾,家宅安定,她的身材看着……他与她生几个孩子,这门婚事也不算是坏事。也许她无需让母亲劳心调++教三个月什么的,过两天,自己就去对母亲说,如果她脾气恶劣,自己有办法制住她。吏部那么多官吏,不都被自己整治得安顺?她一个山大王算什么?
可今早她认亲时,竟然真的不敬自己的父母,比昨日她对她父亲安国侯还狠!甫一见面,就将母亲气倒在地!对自己的父亲,一朝相爷,她也咄然无礼!他怎能不恨?!
那时他真的想当场休了她!虽然他知道这几乎不可能——这是皇帝赐婚,怎能休弃?!谁能想到,她也说要放弃婚事!她是真想如此,还是想以此要挟?她如果是在玩手腕,可就太恶毒了!……
他脸色阴沉地回到自己的院落,几个丫鬟迎上来行礼,贺云鸿如没看见一般,一路回到屋中,自己脱衣,绿茗忙上前帮着,小声问道:“公子要换另一件喜服?”
贺云鸿冷冷说道:“家常便衣!”
丫鬟们相互递眼神,绿茗的眼里带着笑意。
那时刚知道三公子被指婚了个山大王,绿茗真是为公子心疼!三公子如此俊美卓越,京中多少名门之后都不敢企及,怎么能娶个山大王呢!而且,一个粗俗的夫人,不知要如何拿捏她这样贴身服侍三公子的人。绿茗以泪洗面!
后来,府中有人说,皇帝指婚的山大王都不及三公子身边的贴身丫鬟,那就是自己了……赐婚的夫人都不及自己……绿茗的心开始狂跳。她变得特别喜欢听那些有关未来的三夫人的丑事,她对别人讲起来,也发自内心地高兴!这么一个粗野无礼的女子,也配嫁给三公子,相形之下,自己至少就该配得上当个……
过去,她虽然有隐约的心思,可是从没有这么明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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