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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沅又陷入了梦境。
他一身白衣委地,身后长发松松束起,右手挽着一把弓,左手拎了壶酒,走在漫山遍野的花开中,走过盛满仙醴的清泉,走过洁白晶莹的玉桥,最后来到一棵银色的树下。
这树树干粗壮,恐怕十几人合抱,才能丈量,树冠宽广无比,将整个山巅遮挡在了自己的隐蔽下。风吹过,银叶飞舞,如同流光斑斓的蝴蝶。
“我回来了。”他开口,对坐在树下、背对着他的黑衣少年说道。
少年在削一件东西,细且长,像是一把木刀。听见江沅的话,他转过头来,脸上五官还很稚嫩,但依稀可见日后冰冷锋利的影子,他眼底情绪很澹,声音也是低冷的:“这次你回来得稍微晚了些。”
这是少年时期的朔北。
江沅感觉到自己笑了一下,然后缓慢走到朔北身侧,盘膝坐下,将手里的酒递给他:“回来时绕了点路,去了一趟大赤天太清境,寻了一壶酒。”
“我不喜饮酒。”朔北不接,垂眼继续做方才的活计。
少年在跟他置气,用很迂回委婉的方式告诉他,等得太久,他不开心了。
江沅顿时失笑,无论是梦境中不受控制的身躯,还是附在这具身躯上的意识。
这人小时候还挺可爱,他心想,但口中说出的却是,“谁让你喝了?我的意思是,你尝一口,看看里头都用了什么东西,然后……”
“然后我帮你酿是吧?”朔北冷冷澹澹抢过他的话,“你分明一喝就醉,干嘛还这么执着于酒?”
“因为无事可做。”江沅低敛眸光,看朔北一下一下,将刀身削窄,打磨出弧度,慢慢开口,“殿下带兵远征,留我一个人守这玉清境,怪无趣的。”
“你成日里只知念叨东华。”朔北道。
江沅抬手轻拍他额头,语气染上些许斥责:“他是玉清境清微天的少君,未来的帝君,你不该直呼其名。”
朔北:“哦。”
之后,朔北不再说话,也不提帮江沅酿酒的事。江沅静静坐在他身旁,许久,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眼前的银色树叶。
“师父。”朔北突然喊了一声。
“嗯?”江沅偏头,顺势将树叶插在少年发顶,继而微微一笑:“这样很好看。”
朔北低低一啧,听上去很不满,但到底没将那片叶子摘掉。
“你想说什么?”江沅问他。
“我一直在想,月之木可将一方水土中的灵气汇聚起来,但它终究是棵树,挪动不易,且惹眼,为何不用阵法替代了呢?”少年停下磨刀的动作,转头凝视身后的树,轻声说道。
少年的师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起身走到树前,抬起手,拿掌心抵着树干。拂过此间的风清而幽,树叶随着它的韵律发出沙沙声响,似一阙缓慢悠长的歌。
良久。
江沅收回仰望的目光,偏头看向朔北:“月之木并非武器,不需要隐藏,也不需要什么灵活机动,将它栽种在此,亦非为了让它做什么,只是想让它自然生长。它自出生起,便拥有着聚集灵气的能力,这或许不是它的本意,却是它的宿命。”
朔北走到江沅身旁,和他并肩站在树下:“师父,你一箭可射多远?”
“我站在此处,一箭可射日。”江沅回答,白衣在风中起伏翩跹,衣角拉出瞬闪即逝的光弧。
少年又问:“若没有了灵力,又能有多远?”
“大抵百步穿杨。”
“可是在战场上,你失了灵力,而敌人没有,这走百步远的箭,和不发又有何区别?”少年回视江沅的目光,认真又专注,“我有个想法,我想研制出一个大阵,敌人身处阵中,会不受控地丢失体内灵力。”
江沅反问他:“敌人丢失的灵力,最后流向何处?”
朔北答:“自然是我这个布阵人。”
“听上去挺有意思。”江沅眉梢微微一挑,“吸收他人的灵力供自己驱使,若是拖上一时片刻,还能不战而胜。”
“所以你不要再念叨东华了,和我一起研究阵法吧。”朔北说完,一把拉住他的手,捡起地上的弓和木刀,以及诸多器具,大步走下山。
……
很久之后,江沅缓慢睁开眼睛,入目是木质的天花板,靠窗边的地方淌满日暮霞光,红得犹如火烧。
这天花板有些眼熟。
“醒了?”一只手兀然伸过来,帮他把垂到眼前的一绺额发拨开。这手温度微微有些凉,看上去同样眼熟。
江沅循着声音偏头,看见朔北坐在床边,身后是铺开的夕阳光辉,灿烂绚丽,盛大斑斓。他刚醒,思维有些迟缓,看着这片余霞晚景,目光略显茫然。
看起来,他回到了酒店。
朔北缓慢笑起来,手指抚过江沅眉骨,轻声问:“梦见了什么?”
“……小时候的你。”江沅重新闭上眼,意识稍微清醒了些,说话时嗓音微哑,朔北听见后立刻起身,去饮水机前给他倒水。
覆在手上的温度消失,江沅这才发现,他的手一直被朔北抓着。
被抓习惯,就没有了排斥感。
“我小时候怎么了?”朔北走回江沅窗前,又问。他穿着纯黑色的衬衫,在橘红的光线里兀自深沉,但眸光很清透,含了点笑。
这张脸和江沅梦境里的脸重合,但彼时的少年已经长大成英俊的男人。江沅呼出一口气,坐起来,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后说:“比现在可爱多了。”
朔北慢慢悠悠挑了下眉。
之前在日照山上,朔北挑翻炎火,彻底破除九玄渡厄阵过后,江沅把月之木吸收的灵气给还回了去,之后,便失去意识、陷入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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