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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

    S市越发地冷了,不过是深秋的季节,窗户上已经落了一层白雾。温寒坐在桌旁写病历,手指冻得有点木,伸手搓了搓食指,裹紧了身上的棉衣,看了一眼窗户,握拳用掌侧在那层薄雾上压了一下。

    一个小小的脚印。

    她乐此不疲地印着,像是有个小人从窗角一路踩了上去,她撇撇嘴,忘记了是谁教她这样幼稚的玩法的。

    夜班总是难熬的,虽然急诊的病人并不多,可也不能安安生生地睡觉,心始终在嗓子眼悬着,听见敲门声就心慌,哪怕是上夜班的护士往来走动,她都会惊醒。

    她睡眠本来就浅,加上提心吊胆,睡了反而比不睡还不踏实。

    她起身去开水间接了杯热水,撕了一包速溶咖啡进去,轻轻晃了晃杯子。

    最近她的偏头痛更厉害了,一熬夜就更加严重,她自己本身是医生,对乱吃药这样的恶习深恶痛绝,所以除了喝咖啡,想不到其他的好法子。

    楼道里只听见护士清浅走动的脚步声,温寒叹口气,揉了揉阵痛的太阳穴,低声安慰自己,再熬几个小时就好了。

    刚捧了咖啡坐下,身后就传来“笃笃”的脚步声,她使劲按了按眉心,把病历收拾好,不忘暗骂自己一句乌鸦嘴。

    跑进来的是上夜班的护士丁洁玲,见了温寒,手一指外头,言简意赅地介绍:“温大夫,急诊送上来的病人,胫腓骨楔形骨折,急诊做了简单的固定止血就直接送来了。”

    温寒把棉衣脱了放在桌上,露出内里穿着的白大褂,她边戴口罩边往外走:“怎么不送手术室?”

    丁洁玲愣了一下,想着急诊送上来时的交代,赶紧回复:“急诊的老师让你先打钢钉固定,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们再接病人上手术室,不过就算上了手术室,手术还得你做。”

    打钢钉就是在手术过程中进行的,何必多此一举,温寒回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

    丁洁玲接收到她的眼神,赶紧补了一句:“来人是院长的亲戚,说担心去手术室的路上折腾太多时间,先来骨科处理一下。”

    难怪!急诊要转去骨科,要科室交接,要两个科室挂号,还要做检查、领药,可不折腾时间。

    温寒“嗯”了一声,没有多说,抬步往外走。

    她身后的丁洁玲这才偷偷松了口气,跟着她出去。

    丁洁玲来骨科工作不到一年,是个彻头彻尾的新人。这个科室她最怕的不是护士长,而是温大夫,她说不上来为什么,按理说医疗组和护理组是相辅相成却又互不相干的,温大夫不会给她带来直接威胁,可她就是害怕。

    她来了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见温大夫笑过,她总是一副沉着冷静的模样。不辨喜怒的表情,眼底像是蒙了一层雾,冷漠淡然却又令人捉摸不透。她说话并不高高在上,为人也不会惹人诟病,可就是太过冷静镇定,生气了是那样的表情,不生气还是那样的表情。

    丁洁玲想起同事李惠静的话,说温大夫就是一把咬骨钳,看着精致好看,摸起来却是透心的凉。她当时乐不可支,笑李惠静驴唇不对马嘴的形容,不过回头一想,又觉得有道理,温大夫可不就是这样吗,看起来温良无害,实则冷冰冰的,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没有多余的感情。

    温寒快步在走廊里穿行,丁洁玲跟在她身后偷偷地思索。她似乎从来没见过温大夫穿便装的模样,她总是穿着白大褂,一条浅色的牛仔裤,一双帆布鞋,常年戴着一副暗黄色的圆框眼镜,镜片上有很多细密的划痕,雾蒙蒙的一片,加上从不离嘴的口罩,她本身的面容几乎无法辨认。

    又是李惠静说,说温大夫太刻板,那么年轻的女孩子,非要把自己打扮得跟老修女似的,万年不变的马尾,万年不变的装束,还有那万年不变的磨花了的眼镜。李惠静说,她奶奶有一副一模一样的老花镜,连划痕都差不多,看见温大夫,就像看见了奶奶年轻时候的模样。

    丁洁玲笑着捶了她一下,反问:“那你怕不怕温大夫?”

    “怕什么怕,她又不打我不骂我。”李惠静嘴上反驳,可眼神还是躲闪了一下,丁洁玲了然地偷笑,她们俩一样,都怕。

    这种怕和对护士长的那种怕不一样,这是从心底油然而生的近乎本能的反应,说文雅点,叫敬畏,因为对她这个人独特气场的崇拜而衍生出来的敬畏。

    胡思乱想间,已经到了清创缝合室内,温寒推门进去,丁洁玲赶紧追上去,顺手带上了门。

    温寒推推眼镜,扫视了一下用平车推上来的病人,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人真高,两米长的平车堪堪地放下他颀长的身体,他肩宽腿长,看着真是挤得慌。

    她的视线一扫而过,最后停在他的左腿上,她抬手摸了摸胫骨外缘,探手一捏,就听见躺着的人闷哼一声,心中了然,抬头看向送他过来的急诊护士:“什么原因?”

    那护士支吾半天才说:“好像是……车祸外伤。”

    “你连病因都没搞清楚就往上送啊!转科记录怎么填的!”

    丁洁玲看不下去,出声反驳了一句。并不是她多嘴,是因为这样的事儿追问起来特别麻烦。上次就有个没有交接清楚的病人送上来,值班大夫连夜处理伤口、清创缝合,末了,急诊的主班上来才说,交接错了,最重要的不是骨折,是COPD(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得赶紧转呼吸科。

    这样的乌龙事件一出,弄得三个科室都不好做,说好的下不为例,没几天,又来一个拎不清的。

    “这个不应该是车祸外伤吧?没有擦伤和软组织损伤,也没有多发伤,只有这一处,倒像是高空坠落,重点落在了左腿上造成的。”

    温寒开口,声音清凉细腻,潺潺而过。丁洁玲回头看她,发现她表情未变,依旧是冷然疏离的模样,没有因为交接不清楚有任何不满,专心看着她的病人,仿佛事不关己。

    隔着那个雾蒙蒙的眼镜,丁洁玲看不清她的神色,只知道她这样的人才算得上喜怒不形于色,宠辱不露于形,永远的泰然自若。想起她趁着这会儿工夫已经评估了病人的病情,自己却只是逞了口舌之快,顿时觉得泄气,和温大夫比起来,她真的太弱了,像个上蹿下跳的猴子,办不了实事,倒惹了笑话。

    “嗯,是从伞上跳下来的,撞到了石块。”

    温大夫话音刚落,躺着的人就开口说话了。丁洁玲被这声音惊了一下,竟然没有以专业的态度去评估患者的病情,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这个人的声音真好听!

    像是带着磨砂质感的中提琴的尾音,浑厚却细腻,低沉有磁性,那声音缓缓穿进耳膜里,带着一股惑人心神的力量,听得她心窝子一颤一颤的,恨不得从胸腔里跳出来。

    “好,先去小家里吧,全麻,把值班的麻醉师叫过来。”

    小家就是指骨科自己的手术室,虽然规模比较小,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因此做一台简单的手术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温寒表情未变,吩咐好后就转身出门。丁洁玲被留下来扶病人上手术床,愣愣地想着,或许李惠静说得是对的,温大夫真的像一个清心寡欲的修女似的,她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心思却沉淀得像是饱经了风霜,在她为了那道比声优还要好听的声线激动得面红耳赤时,温大夫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果然,人和人是不同的,同样是女人,她永远做不到像温大夫那般超脱。

    出了清创缝合室,温寒就转身去治疗室准备东西了。这里虽然有手术室,可是没有巡回和器械护士,一切都得自己来,护理站那群小护士没有上过手术台,倒不如她自己来。

    太阳穴还在一跳一跳地疼,因为脱了棉衣,她周身都被寒气笼罩着,冻得瑟瑟发抖,她冲着手心哈了口气,暖暖的白雾散去后,手心依旧冰凉一片,她咬咬牙,只能继续坚持。

    无菌手术衣、骨科器械,还有常用的手套针线,她从无菌柜里一样样地取出来,脑子里忽然响起那人刚才说的那句话,“嗯,是从伞上跳下来的,撞到了石块。”

    跳伞?年轻男人喜欢挑战极限运动无可厚非,一来是性别使然,二来可以彰显自己的雄性魅力,她可以理解,可是她想不通,为什么要大半夜跳伞,还把自己摔得骨折?

    她对这种娱乐项目不是很了解,不知道大晚上黑咕隆咚地挑战极限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

    东西收拾齐全,她把戴着的口罩扔了,换了一个外科口罩,正系着头上的带子,丁洁玲又跑进来了,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温大夫,病人不配合麻醉。”

    温寒顿了一下,没有说话,眉心却不自觉地蹙了一下。丁洁玲了解她这个小习惯,知道她蹙眉就表示她有疑惑了,赶紧解释:“他说不能全麻。”

    “嗯,知道了。”

    丁洁玲看着她冰冷的若无其事的眼神一时间更慌了,她宁愿温大夫气急败坏地吼她:“为什么不配合,不配合就用约束带绑住啊,不全麻怎么手术?”

    这才是遇到棘手的事情时应该有的态度,不管事情能否解决,一开始的烦躁是不可避免的,可是温大夫似乎从来没有过这种看起来合乎情理的反应,不管大事小事,就没见她慌乱过,永远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推着手术用物进了小家里,温寒看着在一旁休息椅上坐着的人,手足无措的麻醉师和同样茫然的护士,以及摔了一地的麻醉药品,深感偏头痛更严重了。

    “全麻你会好受一点,你是骨折,不是腹腔镜手术,不是打几个眼的问题,如果上了台之后疼得受不了了再局麻,很不利于手术。”

    她语气平稳,一贯的波澜不惊,在场的人因为她的这份镇定也收起了刚才的慌乱,理了理思绪,七嘴八舌地开始规劝。

    温寒伸手扯了扯口罩,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外科口罩太致密,每次都捂得她呼吸困难,待肺里的气儿攒足了,她才重新戴好口罩,推着器械车的那只手无意识地敲击着上头的器械包,虽然绵软无声,但好在能舒缓她的焦虑。

    她头疼得厉害,已经不能靠咖啡缓解了,原本以为能安安生生地挺到交班,怎么也没想到,来了这么一个难缠的病人。

    他以为全麻和局麻是一样的,所以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后者。很多外行人都有这样的顾虑,担心全麻出问题,害怕竖着进来,横着出去,所以尽可能地选择局麻,神志清醒地做手术,睁眼到下台,不怕自己一觉睡过去再也起不来。

    她理解这样的心思,可惜,这个手术不可以,他不知道骨折复位内固定是怎样的过程,所以才这么随意地下决定,要是他看见了她杵着钻头在他的骨头上钻眼儿,握着锤子和骨凿把毛衣针粗细的钢钉一下一下地凿进他的骨头里,那声音不亚于钉三合板,到时候,他就会后悔自己的草率了。

    再者,她也不希望自己手术的过程中,一直有双明晃晃的眼睛盯着。

    那样,她还怎么凿得下去?

    “只能局麻,不能全麻。”

    他又开口,音色清凉,但是声音微微发颤,听到他压抑着痛苦的声音,温寒这才抬头看他。

    她一向脸盲,即便见了好几次面的人她也总是记不住,如果是非认识不可的人,她会强迫自己把那张看起来与其他人无异的脸记在脑子里。

    但是大部分情况下是不用的,她面对的是病人,无须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反正操作前要三查八对,她从不勉强自己,她只要记住他们的伤口长什么样就好。

    可是这个人,她不过看了一眼,那相貌就瞬间印在了她的脑子里。

    他长得真特殊,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自然,这个特殊不是指长得奇形怪状,而是长得太好看。

    她鲜少这么评价一个男人。从前上学的时候,同寝室的女生常常讨论哪个男明星长得帅,或者说学校里哪个校草帅得人不可自拔,她的态度从来都是不置可否,说不帅,害怕激起民愤;说帅,可她真没觉得那些人有多好看,无非是收拾得利落,长得比较端正。

    对,她对所有传说中帅哥的概念只有一个,就是五官端正。

    而眼前这个人不能单用五官端正来形容,他的五官生得很立体,让她想起了高中选修课选的人物素描,为了完美的线条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临摹而雕刻出来的精致的雕像,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美好得没有一点瑕疵。

    他的眉毛笔直英挺,眉宇间似是攒着一股傲气,微一皱眉,很是唬人。他眉骨高,显得眼窝格外深邃,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陷进这窝深邃里,像两潭深海,有股卷人而入的魔力,却又深不见底,让人惶恐。

    她又想起了从网上看到的深海图片,海面风平浪静,海底却充斥着奇形怪状的恐怖生物,越往下海水越深,怪物越多,她越看越觉得呼吸不畅,胸口一个劲抽搐。

    最后她搜了一下,知道这种症状叫深海恐惧症。

    她回神又看了一眼,终于确定,看了他的双眼,她的深海恐惧症犯了。

    他虽然长得好看,可是那双眼睛太可怕,她无福消受。

    “温大夫,现在怎么办?全麻还是局麻?”

    丁洁玲小心翼翼的问话打断了温寒的思路,她敛了神,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摩挲了一下耳后那个熟悉的细小轮廓,这才安心,眼神聚焦,看向对面的人。她垂了眼看着他的脖子:“全麻,你放心,不会有问题。”

    他的皮肤偏古铜色,是成熟男人最性感的肤色,比起那些小鲜肉牛奶般白净细嫩的皮肤,他这样的肤色更能彰显雄性的特性。男人生来就得比女人强壮结实,这是自然之本,温寒深信不疑。

    她盯着他的脖子等他回答,他虽然坐着,可是身上的肌肉还是紧绷着,从耳垂到锁骨的胸锁乳突肌线条流畅,形状完美,是她的解剖课老师最喜欢的那种形状,老教授最常说的话就是:“人很难生得这么好的肌肉的,这些图都是官方版,长在你们身上的都是变异了的山寨版,没这么好看!”

    她想说,其实有那么好的肌肉的人还是有的,眼前的人就是一个,她解剖学得最好,隔着皮也能看出那块肌肉下隐藏着厚积薄发的力量。

    难怪要在大半夜耍酷跳伞,有这个资本,何乐而不为?

    “局麻吧,时间不早了,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从急诊辗转到这儿不是来听你说废话的!”

    温寒的思路再次被打断,她摸了摸耳后,又揉了揉阵痛的额角,呼了一口气,抬头,眼神又恢复了平静:“你觉得这是废话?我觉得解释这些很有必要,局麻会很疼。”

    原本她想说,要拿凿子和钻头在你骨头上倒腾,你忍得了?可转念一想,随便向患者透露手术过程也不太符合规章制度,便作罢,又补了一句:“很疼!”

    不是一般的疼,有些人就算打了全麻,到手术快结束药效减弱的时候还是疼得哭爹喊娘的。她见过一米八、一百八十斤的壮汉在手术床上号啕大哭,拼尽全力地挣扎,她拿着持针钳和线听着手术床不堪重负发出的吱呀声,深感自己不是个医生,倒像个屠夫。

    从那之后,她对于打麻药格外上心,术前、术中、术后都要反复地问,反复地确认。

    因为那个壮汉给她留下心理阴影了,她再也不想听到男人号啕大哭了。

    那人似乎没有体会到她的良苦用心,眉心蹙紧,嘴唇抿得紧紧的,低声开口,态度依旧坚硬:“局麻。全麻不也得本人或家属签字吗?我不签字你也没法操作。”

    门板没有关紧,留了一条小缝儿,夜风习习地灌进来。温寒腿上只穿了条牛仔裤,膝盖有点发凉,寒意蹭蹭地爬上来,一路蹿到她的三叉神经,刺激得她额角的青筋快要爆出来了,她头疼得厉害,不想继续拖下去,终于妥协。

    “哭的时候不要叫我,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嗯。”

    他应了一声算是回答。温寒把视线稍稍上移,在注意到他渐渐发白的脸色后才暗自腹诽,嘴那么硬,说要局麻,到头来还不是紧张得脸色惨白。

    死要面子只有活受罪一个下场,没有哪个姑娘觉得这样做帅得很,他耍酷不该耍到手术室,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大抵如此。

    既然已经确定了麻醉方式,温寒便把东西放下,摸着耳朵后的轮廓踱步往外走,走到门口,腿上还能感受到那股小风,她郑重其事地又补了一句:“拜托你千万不要哭。”可以掉眼泪,但千万不要发出声音。

    “呵,借你吉言。”

    那声“呵”是他从喉间发出的声音,温寒没有回头,可依旧能感受到他那个拟声词里包含的轻蔑和不屑。

    温寒撇撇嘴,挑了一下眉,低声安慰自己,他应该不会哭得很大声,她会尽快完成手术,争取不受荼毒。

    麻醉师继续准备麻醉,她重新回到办公室,看着桌上那杯变凉的咖啡,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去倒掉了,重新冲了一杯。

    热水器上显示的温度只有95摄氏度,她也不在意,拧开水龙头去接,水流如注地淌进去,隔着水帘她忽然想起了那人的眼神,深沉、可怕、难以捉摸,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

    他的眼睛很漂亮,如果她没有深海恐惧症的话,倒是可以仔细打量一下。

    “嘶!”

    温寒关了水龙头,看着手上还冒着热气的一片红肿,愣愣地眨眨眼。她偏头痛疼得太厉害了,一晚上不停地在走神,实在不行的话,明天得去挂个神经内科了。

    正端了咖啡往外走,丁洁玲就走了过来,她下意识地皱眉,还以为又出了什么问题,那丫头赶紧摆手:“没事没事,麻醉师正在局麻呢!我就是出来和你聊聊天。”

    “嗯。”温寒抿嘴喝一口咖啡,有点烫。

    她不太喜欢和别人聊天,不知道如何摆出丰富多彩的表情,也没有耐性去生接别人抛来的烂哏,所以和她聊天只有两个结局,要么是她受不了别人的聒噪主动离开,要么别人受不了她的面无表情被迫离开。

    也只有丁洁玲这个丫头愿意看着她冷冰冰的脸自顾自说得开心。

    “温大夫,刚才那个病人好帅啊!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帅的人,似乎不能用帅来形容,我老觉得他的气场很强大,不像是一般的富家子弟,你看看我们高干病房的那几个富二代,长得倒是好看,一个个娇生惯养,矫揉造作的,扎个针都要叫唤半天,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温寒捧着咖啡坐下,喝了几口之后才觉得额角的痛稍稍缓解,她抬头看向那个一脸花痴的小丫头,轻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她倒没觉得多惊心动魄,只觉得他的眼睛不像是一般人的,那样深不可测的眼神不是一朝一夕练得出来的,必定是经年累月在什么历练人的大环境下培养出来的。

    就像是军人自带的那种气场,并不是制服问题,就算他们换了便装,身上的气度也一点不减,这样的气度是吃了无数常人忍不下去的苦才练出来的。

    只有深入骨髓,才能渗透到举手投足。

    穿衣打扮可以后天培养,但是自身的气场却不是一天两天可以突击出来的。

    那个人一定也是受过某种历练才能把目光锻炼得如此锐利如炬。

    可是……这关她什么事?

    他就算是与生俱来的皇族贵胄和她也没多大关系,躺在手术床上,他和那个号啕大哭的大叔一样,一样是上锤子和凿子的套路,下了手术,桥归桥,路归路,他再帅也碍不着她的眼。

    一杯咖啡很快见底,温寒喝得舌头发麻,这会儿才感觉身上重新回暖了,丁洁玲丝毫不在意她的面无表情,还在花痴。

    “现在像他那样爷们的人真的不多了,你不知道,他骨折部分止血固定的时候都没打麻药,医生说要打,他说不用,就那么生忍着,我虽然没看到,可是听急诊的护士说,他就是紧紧地皱着眉,额头的冷汗一层层地冒,可就是一声都没哼。”

    “没上麻药?”温寒放下杯子,虽然眼底依旧没什么特殊的神色,一贯冷冰冰的,可她开口问了,就表示她有听下去的兴趣。

    这对于经常看她冷清脸色的丁洁玲来说,绝对是莫大的鼓励,这样一来,她立刻来了兴头,把知道的消息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他说自己职业特殊,不能用麻药,所以在急诊都没用麻药,就这么生疼地一路上来,我们要扶他的时候他也一声不吭,自己一点点地挪到了休息椅上,他扶我肩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手劲特别大,捏得我肩膀火辣辣地疼,他肯定特别疼,不过特能忍,真男人。”

    废话!当然疼,那可是骨折,你以为是跑步崴了脚?温寒暗自腹诽,却也没有开口。原本还想多问一句他是什么职业,可是又一想,她可不是那么八卦的人,他是什么职业与她何干,多说无益,再男人也是别人嘴里的谈资,茶余饭后嚼一嚼罢了。

    见她兴致缺缺,问了一句之后就没了兴趣,丁洁玲也没了说下去的欲望。温大夫明明也是个年轻女孩子,正常女孩子对于这么优秀的男人不都有点新鲜好奇吗?就算没有花痴幻想,只是出于对一个优秀异性的赞赏也不为过啊!

    可是她倒好,只对麻醉感兴趣,只对自己的工作感兴趣,任何越界的事情都一副无所谓的清淡模样,让丁洁玲忍不住怀疑,难不成温大夫真像李惠静说的那样,是个清心寡欲的修女?

    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猥琐,丁洁玲红了脸,随便寻了个借口,赶紧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留了温寒一个人,她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杯底,想着那个男人惨白的脸色,却只能看到紧紧皱起的眉头,丝毫不见痛苦扭曲的表情,当下觉得轻松。

    总算不用听到男人哭了。

    时钟嘀嘀嗒嗒地指向凌晨四点,温寒的头继续疼着,胃里也开始翻腾。熬夜综合征,头疼恶心,她难受得厉害,想着一会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更是不敢有一刻放松。

    身体一难受,她的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耳后那抹细小的轮廓。她把身体蜷缩在椅子里,把头靠在墙角上,一遍遍地用指腹感受那一点微弱的凸起。

    那个小小的、黑色的音符。

    就像有毒瘾的人只能靠毒品解瘾一样,她只能靠这个解瘾。只有摸到了那点凸起,她的心才能一点点地放松,就算身体再不舒服,心情也能平缓下来,不那么焦虑不安。

    待她心情平复后,麻醉师也出来了,等脚步声接近时,她才放下手,回头看向来人,眼底又是一片若无其事的清冷。

    “温大夫,我已经麻好了,就是不知道药效够不够。”

    本来要用全麻的,非要改成局麻,药量很难把握,重了怕影响肌体活动度,轻了又怕病人忍不住,这种事不常做,连麻醉师也没把握。

    “嗯,我去看看。”

    温寒起身,裹紧了身上单薄的白大褂,心中默念,下了手术,一定要回家好好睡一觉。

    进了小家里,那人已经躺在了手术床上。从前温寒还没觉得手术床多窄小,可这人一来,她怎么看都觉得这东西尺寸不够。她想着,从上俯视,一定看不到他身下的床,保管连点缝隙都看不见。

    那人侧了脸没有看她这个方向,温寒也不准备端详他,拿了小锤子敲了敲他的膝盖,试了试膝跳反射。

    没有,很好。深条件反射都没了,已经麻醉好了。

    “嗯,差不多了,可以准备手术了。”

    温寒一声令下,护士、麻醉师都开始忙碌起来,丁洁玲跟着温寒忙了不少手术,知道她的习惯,小跑着过去替她打开无菌包。温寒把手腕上的皮筋退下来咬在唇上,正准备扎头发,一转头,就瞥见了那人的目光。

    锐利、清明,带着不可一世的探究,毫不避讳地直直盯着她,不像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倒像是猎豹看猎物的眼神,因为好奇,所以凝神。

    她呼吸滞了一下,下意识地转了个身,把右耳转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他看到了她耳后的文身。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无比地烦躁,像是揣了多年的小秘密突然被别人堂而皇之地揭穿了一样,挫败却又无计可施。

    丁洁玲跟她搭档了一年多都没有发现,这个人不过见她几面,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么隐秘的细节,她果然是低估了他。

    这样敏锐的洞察力可不是打生下来就能有的,她开始好奇,他到底从事的是什么样的特殊职业?

    无菌包打开,温寒也已经戴好了帽子和口罩,她刷了手上台,穿好手术服,麻利熟练地铺好器械台,把器械一件件地拿出来。

    这期间,那人一直盯着她。

    她后脑勺没长眼睛,可是他的眼神太过锐利,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她即便背着身,也能感受到来自他的压力,那目光带着洞悉一切的探究,紧紧地胶着在她的后背上。

    她又开始烦躁,握着骨凿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咖啡已经无济于事,她的额角又开始疼,她下意识地想要摸向耳后,抬手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戴了无菌手套。

    颓败、懊恼,她只能迁怒,把手里的骨凿重重地拍在器械车上。

    “温大夫,怎么了?”

    听到这头的动静,丁洁玲赶紧跑过来,隔着安全距离关切地问她。温寒狠狠握了握手里的骨凿,一抬头,眼神又归于清明,开口说话,声音清淡,哪有半点浮躁。“没事,手滑了一下。”

    “嗯,那就好,我还以为掉在地上了,不行的话我赶紧下去取个新的。”

    “没关系。”

    温寒答完,低头开始清点器械。因为台下没有巡回护士,所以双人核对是不可能了,她只能自己核对,布巾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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