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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曲的那两个姑娘,不许再唱了!”
“不许再唱了,是什么意思?”金银花大惊。
“就是被‘封口’的意思!这告示上说得很明白!你自己看!”
金银花赶紧念着告示:
“查待月楼有驻唱女子,名叫萧雨凤、萧雨鹃二人,因为唱词荒谬,毁谤仕绅,有违善良民风。自即日起,勒令‘封口’,不许登台……”她一急,回头看黄队长,“黄队长,这一定有误会!打从盘古开天地到现在,没听说有‘封口’这个词,这唱曲的姑娘,你封了她的口,叫她怎么生活呢?”
“你跟我说没有用,我也是奉命行事!谁叫这两个姑娘,得罪了大头呢?反正,你别再给我惹麻烦,现在不过只是‘封口’而已,再不听话,就要‘抓人’了!你这待月楼也小心了!别闹到‘封门’才好!”
“这‘封口’要封多久?”
“上面没说多久,大概就一直‘封’下去了!”
“哎哎,黄队长,这还有办法可想没有?怎样才能通融通融?人家是两个苦哈哈的姑娘,要养一大家子人,这样简直是断人生路……而且,这张告示贴在我这大门口,你叫我怎么做生意呀?可不可以揭掉呢?”
“金银花!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你说,可不可以揭掉呢?”黄队长抬眼看看天空,“自己得罪了谁,自己总有数吧!”
金银花没辙了,就直奔萧家小屋而来。大家听了金银花的话,个个变色。
雨鹃顿时大怒起来。
“岂有此理!他们有什么资格不许我唱歌?嘴巴在我脸上,他怎么‘封’?”
“这是什么世界,我唱了几句即兴的歌词,就要封我的口!我就说嘛!这展家简直是混账透顶!”说着,就往云飞面前一冲,“你家做的好事!你们不把我们家赶尽杀绝,是不会停止的,是不是?”
云飞太意外,太震惊了。
“雨鹃!你不要对我凶,这件事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你生气,我比你更气!太没格调了!太没水平了!除了暴露我们没有涵养、仗势欺人以外,真的一点道理都没有!你们不要急,我这就回家去,跟我爹理论!”
金银花连忙对云飞说:
“就麻烦你,向老爷子美言几句。这萧家两个姑娘,你走得这么勤,一定知道,她们是有口无心的,开开玩笑嘛!大家何必闹得那么严重呢?在桐城,大家都要见面的,不是吗?”
阿超忙对金银花说:
“金大姐,你放心,我们少爷会把它当自己的事一样办!我们这就回去跟老爷谈!说不定晚上,那告示就可以揭了!”
雨凤一早上的好心情,全部烟消云散,她忿忿不平地看向云飞。
“帮我转一句话给你爹,今天,封了我们的口,是开了千千万万人的口!他可以欺负走投无路的我们,但是,如何去堵悠悠之口?”
雨鹃怒气冲冲地再加了两句。
“再告诉你爹,今天不许我们在待月楼唱,我们就在这桐城街头巷尾唱!我们五个,组成一支合唱队,把你们展家的种种坏事,唱得他人尽皆知!”
阿超急忙拉了拉雨鹃:
“这话你在我们面前说说就算了,别再说了!要不然,比‘封口’更严重的事,还会发生的!”
雨凤打了个寒战,脸色惨白。
小三、小五像大难临头般,紧紧地靠着雨凤。
云飞看看大家,心里真是懊恼极了,好不容易,让雨凤又有了笑容,又接受了自己,好不容易,连雨鹃都变得柔软了,正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时候,家里竟然给自己出这种状况!他急切地说:
“我回去了!你们等我消息!无论如何,不要轻举妄动!好不好?”
“轻举妄动?我们举得起什么?动得起什么?了不起动动嘴,还会被人‘封口’!”雨鹃悲愤地接口。
金银花赶紧推着云飞。
“你快去吧!顺便告诉你爹,郑老板问候他!”
云飞了解金银花的言外之意,匆匆地看了大家一眼,带着阿超,急急地去了。
回到家里,云飞直奔祖望的书房,一进门,就看到云翔、纪总管、天尧都在,正拿着账本在对账,云飞匆匆一看,已经知道是虎头街的账目。他也无睱去管纪总管说些什么,也无暇去为那些钱庄的事解释,就义愤填膺地看着纪总管,正色说:
“纪叔!你又在出什么主意?准备陷害什么人?”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纪总管脸色一僵。
祖望看到云飞就一肚子气,“啪”的一声,把账本一合,站起身就骂:
“云飞!你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了吗?纪叔是你的长辈,你不要太嚣张!”
“我嚣张?好!是我嚣张!爹!你仁慈宽厚,有风度,有涵养,是桐城鼎鼎大名的人物,可是,你今天对付两个弱女子,居然动用官方势力,毫不留情!人家被我们逼得走投无路,这才去唱小曲,你封她们的口,等于断她们的生计!你知道她们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活吗?”
祖望好生气,好失望。
“你气极败坏地跑进来,我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以为钱庄有什么问题需要商量!结果,你还是为了那两个姑娘!你脑子里除了‘女色’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你每天除了捧戏子之外,有没有把时间用在工作和事业上?你虎头街的业务,弄得一塌糊涂!你还管什么待月楼的闲事!”
云飞掉头看纪总管。
“我明白了!各种诡计都来了,一个小小的展家,像一个腐败的朝廷!”他再看祖望,“虎头街的业务,我改天再跟你研究,现在,我们先解决萧家姐妹的事,怎样?”
云翔幸灾乐祸地笑着。
“爹!你就别跟他再提什么业务钱庄了!他全部心思都在萧家姐妹身上,哪里有情绪管展家的业务?”
云飞怒瞪了云翔一眼,根本懒得跟他说话。他迈前一步,凝视着祖望,沉痛地说:
“爹!那晚我们已经谈得很多,我以为,你好歹也会想一想,那两个姑娘唱那些曲,是不是情有可原?如果你不愿意想,也就罢了!把那晚的事,一笑置之,也就算了!现在,要警察厅去贴告示,去禁止萧家姐妹唱曲,人家看了,会怎么想我们?大家一定把我们当作是桐城的恶势力,不但是官商勾结,而且为所欲为,小题大做!这样,对展家好吗?”
天尧插嘴:
“话不是这样讲,那萧家姐妹,每晚在待月楼唱两三场,都这种唱法,展家的脸可丢大了,那样,对展家又好吗?”
“天尧讲得对极了,就是这样!”祖望点头,气愤地瞪着云飞说,“她们在那儿散播谣言,毁谤我们家的名誉,我们如果放任下去,谁都可以欺负我们了!”
“爹……”
“住口!”祖望大喊,“你不要再来跟我提萧家姐妹了!我听到她们就生气!没把她们送去关起来,已经是我的仁慈了!你不要被她们迷得晕头转向,是非不分!我清清楚楚地告诉你,如果你再跟她们继续来往,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祖望这样一喊,惊动了梦娴和齐妈,匆匆忙忙地赶来。梦娴听到祖望如此措辞,吓得一身冷汗,急急冲进去,拉住祖望。
“你跟他好好说呀!不要讲那么重的话嘛!你知道他……”
祖望对梦娴一吼:
“他就是被你宠坏了!不要帮他讲话!这样气人的儿子,不如没有!你当初如果没有生他,我今天还少受一点气!”
云飞大震,激动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祖望,许多积压在心里的话,就不经思索地冲口而出了。
“你宁愿没有生我这个儿子?你以为我很高兴当你的儿子吗?我是非不分?还是你是非不分?你不要把展家看得高高在上了!在我眼里,它像个充满细菌的传染病院!姓了展,你以为那是我的骄傲吗?那是我的悲哀,我的无奈呀!我为这个,付出了多少惨痛的代价,你知道吗?知道吗?”
祖望怒不可遏,气得发昏了。
“你混账!你这是什么话?你把展家形容得如此不堪,你已经鬼迷心窍了!自从你回来,我这么重视你,你却一再让我失望!我现在终于认清楚你了,云翔说得都对!你是一个假扮清高的伪君子!你沉迷,你堕落,你没有责任感,没有良心,我有你这样的儿子,简直是我的耻辱!”
这时,品慧和天虹,也被惊动了,丫头仆人,全在门口挤来挤去。
云飞瞪着祖望,气得伤口都痛了,脸色惨白:
“很好!爹,你今天跟我讲这篇话,把我彻底解脱了!我再也不用拘泥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我马上收拾东西离开这儿!上次我走了四年,这次,我是不会再回来了!从此之后,你只有一个儿子,你好好珍惜吧!因为,我再也不姓‘展’!”
品慧听出端倪来了,兴奋得不得了,尖声接口:
“哟!说得像真的一样!你舍得这儿的家产吗?舍得溪口的地吗?舍得全城六家钱庄吗?”
梦娴用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快呼吸不过来了,哀声喊:
“云飞!你敢丢下我,你敢再来一次!”
云飞沉痛地看着梦娴。
“娘!对不起!这个家容不下我,我已经忍无可忍了!”他再看祖望,“我会回来把虎头街的账目交代清楚,至于溪口的地,我是要定了!地契在我这里,随你们怎么想我,我不会交出来!我们展家欠人家一条人命,我早晚要还她们一个山庄!我走了!”
云飞说完,掉头就走。梦娴急追在后面,惨烈地喊:
“云飞!你不是只有爹,你还有娘呀!云飞……你听我说……你等一等……”
梦娴追着追着,忽然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一黑,她伸手想扶住桌子,拉倒了茶几,一阵乒乒乓乓。她跟着茶几,一起倒在地上。
齐妈和天虹,从两个方向,扑奔过去,跪落于地。齐妈惊喊着:
“太太!太太!”
“大娘!大娘!”天虹也惊喊着。
云飞回头,看到梦娴倒地不起,魂飞魄散。他狂奔回来,不禁痛喊出声:“娘!娘!”
梦娴病倒了。
大夫诊断之后,对祖望和云飞沉重地说:
“夫人的病,本来就很严重,这些日子,是靠一股意志力撑着。这样的病人最怕刺激和情绪波动,需要安心静养才好!我先开个方子,只是补气活血,真正帮助夫人的,恐怕还是放宽心最重要!”
云飞急急地问:
“大夫,你就明说吧!我娘有没有生命危险?”
“害了这种病,本来就是和老天争时间,过一日算一日,她最近比去年的情况还好些,就怕突然间倒下去。大家多陪陪她吧!”
云飞怔着,祖望神情一痛。父子无言地对看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后悔。
梦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她悠悠醒转,立即惊惶地喊:
“云飞!云飞!”
云飞一直坐在病床前,着急而悔恨地看着她。母亲这样一昏倒,萧家的事,他也没有办法兼顾了。听到呼唤,他慌忙扑下身子。
“娘,我在这儿,我没走!”
梦娴吐出一口大气来,惊魂稍定,看着他,笑了。
“我没事,你别担心,刚刚只是急了,一口气提不上来而已。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云飞难过极了,不敢让母亲发觉,点了点头,痛苦地说:
“都是我不好,让你这么着急,我实在太不孝了!”
梦娴伸手,握住他的手,哀恳地说:
“不要跟你爹生气,好不好?你爹……他是有口无心的,他就是脾气比较暴躁,一生起气来,会说许多让人伤心的话,你有的时候,也是这样!所以,你们父子两个每次一冲突起来,就不可收拾!可是,你爹,他真的是个很热情、很善良的人,只是他不善于表达……”
母子两个,正在深谈,谁都没有注意到,祖望走到门外,正要进房。他听到梦娴的话,就身不由己地站住了,伫立静听。
“他是吗?我真的感觉不出来,难道你没有恨过爹吗?”云飞无力地问。
“有一次恨过!恨得很厉害!”
“只有一次?那一次?”
“四年前,他和你大吵,把你逼走的那一次!”
云飞很震动。
“其他的事呢?你都不恨吗?我总觉得他对你不好,他有慧姨娘,经常住在慧姨娘那儿,对你很冷淡。我不了解你们这种婚姻,这种感情。我觉得,爹不像你说的那么热情,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他很专制、很冷酷。”
“不是这样的!我们这一代的男女之情,和你们不一样。我们含蓄、保守,很多感觉都放在心里!我自从生了你之后,身体就不太好,慧姨娘是我坚持为你爹娶的!”
“是吗?我从来就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呢?感情不是自私的吗?”
“我们这一代,不给丈夫讨姨太太就不贤慧。”
“你就为了要博一个贤慧之名吗?”
“不是。我是……太希望你爹快乐。我想,我是非常尊重他,非常重视他的!丈夫是天,不是吗?”
门外的祖望,听到这儿,非常震动,情不自禁地被感动了。
云飞无言地叹了口气。梦娴又恳求地说:
“云飞,不要对你爹有成见,他一直好喜欢你,比喜欢云翔多!是你常常把他排斥在门外。”
“我没有排斥他,是他在排斥我!”
“为了我,跟你爹讲和吧!你要知道,当他说那些决裂的话,他比你更心痛,因为你还年轻,生命里还有许多可以期待的事,他已经老了,越来越输不起了。你失去一个父亲,没有他失去一个儿子来得严重!在他的内心,他是绝对绝对不要失去你的!”
梦娴的话,深深地打进了祖望的心,他眼中不自禁地含泪了。他擦了擦湿润的眼眶,打消要进房的意思,悄悄地转身走了。
他想了很久。当晚,他到了云飞房里,沉痛地看着他,努力抑制了自己的脾气,伤感地说:
“我跟大夫已经仔细地谈过了,大夫说,你娘如果能够拖过今年,就很不错了!云飞……看在你娘的分上,我们父子二人,休兵吧!”
云飞大大地一震,抬头凝视他。他叹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怆恻和柔软,继续说:
“我知道,我今天说了很多让你受不了的话,可是,你也说了很多让我受不了的话!好歹,我是爹,你是儿子!做儿子的,总得让着爹一点,是不是?在我做儿子的时候,你爷爷是很权威的!我从来不敢和他说‘不’字,现在时代变了,你们跟我吼吼叫叫,我也得忍受,有时候,就难免暴躁起来。”
云飞太意外了,没想到祖望会忽然变得这样柔软,心中,就涌起歉疚之情。
“对不起,爹!今天是我太莽撞了!应该和你好好谈的!”
“你的个性,我比谁都了解,四年前,我不过说了一句‘生儿子是债’!你就闷不坑声地走了!这次,你心里的不平衡,一定更严重了。我想,我真的是气糊涂了,其实……其实……”他碍口地,“有什么分量,能比得上一个儿子呢?”
云飞激动地一抬头,心里热血沸腾。
“爹!这几句话,你能说出口,我今天就是有天大的委屈,也咽下去了!你的意思我懂了,我不走就是了。可是……”
祖望如释重负,接口说:
“萧家两个姑娘的事,我过几天去把案子撤了就是了!不过,已经封了她们的口,总得等几天,要不然,警察厅当我们在开玩笑!她们两个,这样指着我的鼻子骂了一场,惩罚她们几天,也是应该的!”
“只要你肯去撤案,我就非常感激了,早两天、晚两天都没关系。无论如何,我们不要对两个穷苦的姑娘,做得心狠手辣、赶尽杀绝……”
“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样了,我撤掉案子,并不表示我接受了她们!”祖望皱皱眉头,“我不想再听她们和展家的恩怨,如果她们这样记仇,我们就只好把她们当仇人了!就算我们宽宏大量,不把她们当仇人,也没办法把她们当朋友,更别说其他的关系了!”
“我想,我也没办法对你再有过多的要求了!”
“还有一件事,撤掉了案子,你得保证,她们两个不会再唱那些攻击展家的曲子!”
“我保证!”
“那就这么办吧!”他看看云飞,充满感性地说,“多陪陪你娘!”
云飞诚挚地点下头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