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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了吗?”杨明远仍然冷笑着,“她不是你的宝贝女儿吗?你宠她、惯她、纵她,胜过你对晓白的关心一百倍!为什么?你喜欢她,她身上有谁的影子……”
“明远!”梦竹叫。
“哼!你的女儿!你的好女儿!和你同样有眼光,能选择到泰安纺织公司的小老板,有钱、有势、有人品……”
“明远,我求你!”梦竹用手蒙住脸,痛苦地扭动着头,“你这样逼我,到底是要怎么样?别把孩子的事和我们自己的事弄混,好不好?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谈,行不行?”
“你怕谈吗?梦竹?你还是怕面对现实?晓彤!过来!我有话问你!”
“明远!”梦竹紧张地叫,哀恳地望着杨明远。“明远,请你——”她掉头转向晓彤,“晓彤,爸爸生你的气,你还不赶快过去,向爸爸道歉,认错!”眼泪涌进了她的眼眶,忍着泪,她憋着气说:“晓彤,过去!对爸爸说:‘爸爸养育了我十八年,而我不能使爸爸高兴,是我的过失,以后我将处处听爸爸的话,请爸爸原谅我!’说!晓彤,对你爸爸说!”
晓彤木立在那儿,母亲的样子使她惊吓,爸爸的神情让她恐惧,她惶然地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犹豫着没有开口。梦竹泪水迸流,用手捂着脸,她哭泣着喊:
“晓彤!我叫你说!你听到没有?”
“噢!妈妈!”晓彤恐慌地喊,转向了父亲,“我说!我说……爸爸养育了我十八年,我……我……”
“我不能使爸爸高兴,是我的过失……”梦竹提示着晓彤。
“我不能使爸爸高兴,是我的过失……”晓彤像小孩念书一样机械地重复着梦竹的句子。
“哼!”杨明远打断了她们,“梦竹,你不必这样导演晓彤演戏!这样于事实又有什么帮助?你不要想逃避真正的问题。”
“明远,我只希望你仁慈一点!”梦竹说,放低了声音,她像自语般又加了一句,“晓彤还小,请让她在人前能抬得起头。”
“别忘了她的男朋友!”明远说。
“她会和他断绝的,”梦竹说,转头对着晓彤,“是不是?晓彤?你要听妈妈的话,是不是?你对我发誓,你永不理魏如峰……”
“哈哈,”明远冷笑了,“梦竹,有什么用呢?你想想以前,你母亲对你的管束,有用没有?如果她会听你,今天放学之后又到了哪里去了?她离不开那个魏如峰,就像你以前……”
“明远!”梦竹猛地跳了起来,直视着杨明远的脸,一种悲愤的情绪冲进了她的血管里,她的忍耐力已经到达崩溃的地步,像一座压力太大的火山,她无法控制自已的爆发。浑身发着抖,她对杨明远大嚷了起来:“你到底要怎么样?我说东你就说西,我说西你就说东,一定要跟我别扭到底!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居心?当初不是我绑着你的脖子逼你娶我的,你觉得冤枉,觉得不甘心,我们可以离婚!你不必要挟我,讽刺我,指桑骂槐地到处找麻烦!事情发生了,你不和我站在一条路线上来挽救和弥补,反而处处和我对立!你倒是希望怎么样?你想让这个家庭破碎?那么,我们离婚算了,我对你已经受够了!受够了!受够了!”
“好,”明远也跳了起来,白着脸说,“你没良心,梦竹,想想看,为了你,我放弃绘画,为了她,我吃了多少苦,带着你们逃难,现在,你想离婚……”
“不是我想离婚!是你想!”梦竹叫。
“到底是谁先提到离婚的?”明远也叫,“你说你对我受够了,我问你,我怎么对不起你了?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我知道你为什么想离婚,我知道因为你又找到了——”
“明远!”梦竹大叫,“你公平一点吧!请你!请你!请你!”她扑倒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痛哭起来。杨明远站在那儿,剧烈地喘着气,瞪视着双肩抽动的梦竹。半晌,他冷哼了一声,愤愤地走到玄关去穿上鞋子,大踏步地走到门外去了。坐在玄关的晓白愕然地问了一句:
“爸爸,你到哪里去?”
“砰”然一声门响,算是明远的答复。
这儿,晓彤被父母的争吵吓得目瞪口呆,而那些争执,对她而言,全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隐隐地明白,问题的症结似乎出在自己的恋爱上。何以一昼夜之间,会天地变色?她无法明白。望着父亲负气而去,又望着母亲伏枕痛哭,她感到无法言喻的恐怖和惊惶。走上前去,她用手攀住梦竹的肩膀,柔声地,怯怯地叫:
“妈妈!妈妈!别哭,妈妈!”
每次看到母亲流泪,她就有也想流泪的感觉,听到梦竹哭得那么沉痛,她也泫然欲泪了。
梦竹一下子翻过身来,泪水迷蒙的眼睛盯在晓彤的脸上,抓住晓彤的手腕,她厉声地说:
“告诉我,你放学后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又去会见了魏如峰?是不是?”
“妈妈!”晓彤惶恐地喊。
“是不是?”梦竹的声调更加严厉,“对我说实话!”
“妈妈!”
晓彤哀求地凝视着梦竹。
“说!”晓彤垂下眼睛,如同待决的囚犯,轻轻地点了两下头。
“他到校门口去找我的。”她低低地说。
梦竹气得全身抖颤。
“晓彤,你怎么这样不争气?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不听?为什么不听?”瞪视着晓彤,突来的怒火,以及积压的郁气同时在她体内迸发,举起手来,她对着晓彤的脸挥了过去,她把所有的悲哀、怨恨、愤怒、痛苦都集中在这一巴掌上,全挥向了晓彤。可是,当她那清脆的一声耳光响过之后,她看到的是晓彤瞪得大大的眸子和倏然变得惨白的面孔。那张小小的,柔弱的脸庞上没有愤怒和反抗,所有的只是怀疑,惊愕,和不信任。那对疑问的眼睛使梦竹的心脏一下子沉进了地底。十八年来,她从没有碰过晓彤一根手指头,今天竟然会对她挥去一掌。望着逐渐在晓彤苍白的面颊上呈现出来的手指印,她也因自己的举动而愣住了。
母女两个彼此愕然地对视了片刻,晓彤的大眼睛里渐渐布上一层泪影,迅速地泪影变为两潭深泓,盈盈然地盛满在眼眶里。她没有放声痛哭,也没有诉说辩解,只是无声地啜泣起来。泪珠纷纷乱乱地滚落,纷纷乱乱地击碎,母亲这一掌似乎根本没有给予她肉体上丝毫的痛楚,真正痛楚的地方,是在内心深处。她从没想到母亲会狠下心来打她,因而,这一掌,仿佛将她的世界整个击碎。
梦竹的意识回复了过来,晓彤无声地低泣和抽噎令她全心震颤,晓彤为什么该挨这一巴掌?为了她爱上了一个值得爱的青年?这一拳打上的是晓彤的脸,实际上应该打向她自己!她伸手一把拉过晓彤,不由自主地紧紧地揽住了她,泪如雨下。
“晓彤,晓彤,晓彤!”她喊,“我没有想打你!我真的没有想打你!”
“妈妈呀!”晓彤发出一声喊,用手环抱住了梦竹的腰,这才迸发出一阵号啕大哭。把满是泪痕的脸在母亲怀里揉着,她不住地喊:“妈妈呀!妈妈呀!”
母女二人由相对注视又变为相拥而泣。晓白在门口,伸着头张望着。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眼泪?但是,他自己的鼻子里也没来由地有些酸酸的。于是,他看到梦竹在给晓彤擦眼泪,一面擦,一面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恋爱的大道理,无非是劝晓彤放弃魏如峰。但,晓彤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一个劲儿地哭。然后,晓彤钻回到她自己的屋子里,关上纸门,哭声仍然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梦竹也坐在床沿上流泪。他叹了口气,坐回到玄关的地板上,这个家!怎么办呢?
三声汽车喇叭声传了过来,他精神一振,侧耳倾听,又是三声喇叭声。他穿上鞋,打开大门,悄悄地溜了出去。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少,梦竹从床沿上站了起来,茫然地走到梳妆台前。晓彤的哭声已停,或者,她哭累了而睡着了,她想去看她,但,镜子里的自己吸引了她的目光。蓬乱而干枯的头发,瘦削而苍白的面颊,红肿而无神的眼睛……她用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对着镜子,喃喃地问:
“这是我吗?这是我吗?”
多少年以前?小粉蝶儿!沙坪坝的美人!这镜子里的,已经是个老妇人了。她摇头,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大门发出一声微响,有人进来了。是谁出去没有关门?进来的是明远吗?只要他一回来,冷战又要开始,她下意识地害怕再见到他。但,来人迟迟没有动静,她知道他已经走上了榻榻米,他为什么停在门口而不进来?她转过身子,面对着房门口,慢慢地张开眼睛。
一刹那间,她觉得地动屋摇,身子摇摇欲坠,扶牢了梳妆台,她*了一声,立即再闭上眼睛。直等到那阵旋转乾坤的大震动过去之后,她才能再张开眼睛,直视着门口那个木立的男人!颀长的身子,黑而深湛的眼睛,恂恂儒雅的风度……尽管时间在他脸上已刻下了痕迹,尽管潇潇洒洒的长衫已换成西服,尽管当日的豪情已变为中年的沉着,尽管……尽管有那么多的变化!但是,这个人!就是把他烧成了灰,磨成了粉,化成了泥……她仍然能一眼就认出来!这个人!何——慕——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