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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源以为,此言可信否?”

    李汲明白了,皇帝白天遭到当头一蒙棍,那是真急眼了,竟然当着众臣之面摔了手炉,还破口大骂李璘,可是等这股劲儿过去,终究是忠厚软弱的性格,心底里还是希望李璘其实并无反意的——他背叛谁都成啊,哪怕是老爹,可他怎么能够背叛我呢?

    就听李泌拱手回复道:“永王或为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原本并无背叛陛下之意,然而——自海道掩袭幽州云云,实为借口……”

    李汲跟旁边儿听得直运气:想不到李泌你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革命……哦不对,是也学会了抄袭啊?你这会儿跟皇帝说的,不就是我刚才对你的分析吗?中间才隔了几分钟啊,还热乎呢吧?!

    不过再想想,以李泌的精明,早就建议李亨解除李璘的兵权,他既然有这份政治敏感性,难道还会相信什么海路袭幽州的借口吗?他刚才是估计到皇帝会来问,一时没想好说辞,所以来朝我讨要呢,还是故意试探我呢?

    阿兄啊,我对你一片至诚,你却玩儿这种小花招,未免太不厚道了吧!

    听完李泌的分析后,李亨不禁眼圈一红,随即清泪双垂,嘴里连番念叨:“岂可如此?朕待永王如此亲厚,他怎能疑心朕有加害之意,竟然背朕而去呢?难道是朕有什么做得不对,才会让永王错会了朕意?”

    李泌正色道:“陛下,永王若疑陛下,则更当急归成都,太上必可保其安泰。今不西行,反而奋舟东向,此非出于疑心也,恐怕是出于野心啊!并非陛下之失。”

    这么一说,李亨就更伤心了,哭得是涕泪横流啊,还抡起拳头来连连捶胸。李泌百般解劝,他都不能释怀。

    间中李泌略略侧过脸来,朝李汲使了一个眼色,那意思:你有什么招儿,可以令陛下止住悲声的么?

    李汲跟旁边儿早就不耐烦了,心说这皇帝夤夜前来,我还以为有什么要事跟李泌商量,原来是来找人哭诉,吐苦水的吗?这都几点了,李泌手头还一大堆公事要处理呢,你多呆一刻,李泌就得晚睡一刻。而且李泌或许晚睡已经习惯了,我自来此世,逐渐的也习惯了九十点钟入眠,你这不走,我也不得睡啊!我可很困哪!

    只是以自己的人设,又不便跟李泌似的,想出种种理由来,委婉而温柔地劝解他人。李汲不禁挠头,琢磨了好一会儿,这才叉着手一鞠躬,高声问道:“草人……不,臣不明白,永王谋叛又如何?陛下为何要如此伤心啊?”

    屋子不大,又当夜间,四外并无人声,所以李汲这一张嘴,声音洪亮,余音绕梁,当即把李亨和李泌都吓了一大跳。李泌便拂袖道:“汝不晓事,安得妄言?永王为陛下爱弟,今爱弟背道而行,岂有不伤心的道理?”

    李汲回复道:“臣听说,一树之果,有酸有甜,又听说,橘生淮南味甜,生淮北则苦。倘若永王一直在陛下身边,每日面聆教诲,今却叛去,陛下伤心犹有可说;既已成年分爨,人都是会变的,谁知道受什么混蛋的教唆做了错事呢,也不奇怪啊。”

    李亨闻听此言,当即止住悲啼,恨恨地一拍榻沿,说:“必是薛镠那厮,撺掇的永王!”

    薛镠是永王的谋主,据说乘船东下就是他提出来的建议,至于包括不包括经海道奇袭幽州,以及有没有唆使永王谋叛,那就不清楚了。李汲曾听李泌提起过,这个薛镠乃是鄎国长公主之子,跟李亨和李璘都算是表兄弟。

    然而李汲心说,我所云“受什么混蛋的教唆”,这混蛋还真不是指的永王幕府中僚属,其实我很怀疑这事儿吧,背后有成都那位上皇天帝的手脚……

    当然这话不能提,他只是继续说道:“臣在乡间时,也常见兄弟夺产之事,昨日的骨肉同胞,今日却可能变成寇仇,并且最终老死不相往来。则陛下若真的保爱永王,便当使其悬崖勒马,而不应当在此痛哭啊,哭又济得甚事?”

    李亨忍不住问道:“如何使其悬崖勒马?”

    李汲故意一脸的莽撞相,回答道:“那还不容易,派兵去将他捕来啊,然后严加斥责,甚至于施以家法——做阿兄嘛,总该有做阿兄的权威。且陛下如今不仅仅是他阿兄,还是家长,则子弟有过,家长自当有教导、处罚的责任。哪有家长但知伤心的道理哪?”

    李泌插嘴道:“永王谋叛,罪在不赦,岂能轻轻处罚了事?”表面上虽然在反驳李汲,暗中却连递眼色。

    李汲会意,便即答道:“即便是忤逆之罪,只要不送官,自可以家法惩处,有啥大不了的?”

    这年月公诉案件真不多,除了危害到朝廷官府的罪过,基本上全都民不举则官不究——主要是懒得究。所以地方上很多民事哪怕是刑事案件,往往由缙绅在族内或乡里自己就解决了,顶多事后向官府报备一下而已。所以后世才会说,封建族权也是压在人民头上的一座大山。

    然而李璘谋叛,这绝对是必须提起公诉的,不大可能皇家内部按照什么“家法”来惩处,李汲故意混淆两者的区别,一是为了稳固自己的人设,假装小年轻啥都不懂,其二也是拐着弯子提醒皇帝:固然李璘罪无可赦,但你是皇帝啊,你可以下诏赦免他嘛。关键是赶紧敉平动乱,把他逮着,别让他在黑道儿上越走越远。

    所以对于李汲的回答,李泌假意作色:“胡言乱语,汝懂些什么?!”李亨却一拉李泌的手,说:“李汲所言,虽然无知,却也未必全无道理啊……”随即提起袖子来擦了擦眼泪,叹息道:“永王再如何忤逆,我这做阿兄的,总该加以包容才是……且如李汲所言,尽快将他拿来,当面责罚,导其从善,才是做家长之责——哎,这个家长,实不好做啊!”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理解了李汲话语中的隐含之意,还是被这“粗人”打个岔,稍稍平复了些心中的悲哀、愤懑之情,总之李亨终于收泪,旋又跟李泌随便说了几句,便即下榻穿鞋,说:“朕就不打扰长源安睡了……”

    李泌躬身道:“陛下千万保重。”

    李亨点头:“朕保重,长源也该保重。”随即瞥一眼李汲:“所谓‘大音希声’,李汲今日,倒是使朕明白了这个道理。若以赤子之心照观万事万物,天下又哪有不赦之人,哪有可悲之事呢?”

    李亨离开后,李泌注目李汲,缓缓说道:“你且好生读书,也背背九经,或许还有些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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