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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马不停蹄地出回纥、取道吐谷浑,自吐谷浑踏上平坦驿路。她归心似箭,连小曦皓都没多抱着捏几下脸蛋,装好崔氏托她捎给崔表哥的书信后,就换马告别可汗一家。
信皮上封缄的泥印倒过来隐约像枚鸳鸯纹,石榴瞧出些端倪。崔家有马,头一份功劳是这位崔夫人的。同为女子,立刻琢磨明白了,或许她舍弃大族富贵,千里迢迢嫁来吐谷浑,全是为收信这人。可怜天下相思苦……
临走前,石榴独自找崔氏劝了两句:“夫人,可汗他丑虽丑些,但对您真的好到没话说。您该珍惜。不为可汗着想没什么,思念崔大人也没什么,可是您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可汗若垮台,您的儿子将失去本该属于他们的土地与牛羊。”
“我……竟糊涂了。”一语惊醒崔夫人。
“您多保重。世事坎坷,苦中更有苦中人,需得看开些。我曾陪伴相王二妃,至少您比她们幸福。” 石榴取出两枚回纥产的上等美玉长命锁送给崔氏:“远道而来,身边也没太值钱的东西。叨扰了可汗一顿好饭和两匹快马,这玉权当谢礼,给孩子们戴着玩吧。”
在通往天竺的岔道口上拐了个弯,可汗赠与石榴的两匹快马雄赳赳气昂昂跨过玉门关,八蹄生风,撒着花儿直奔洛阳。
洛阳春早,绿柳新燕暖风熏,街上已经有爱俏的洛阳女儿换上了薄纱衣衫。
“大空,这就是洛阳。热闹吧?”
“主人,我们从洛阳走到天竺是不是太绕远?”
“唉,我说过多少遍,大空你摆脱奴隶身份了,不用再喊主人。”
“走,我带你去洛阳最红火的酒肆奢侈一顿。”石榴牵马走在市中,掩不住雀跃的心情。作胡商除了旅途辛苦些,果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她只在当铺中胡乱抵了几块羊脂玉,身家立马就从无产阶级晋为小资。
大空抱着满满一箱银子跟在石榴身后,被这座繁华帝都给震住了,左看右看,全都是他未曾见过的货物,身前身后摩肩接踵,全都是衣着鲜艳的行人,他瞪大眼睛,目不暇接。
只消朝路边摆摊的问一声:“最红火的酒肆是哪家?”两边就有各个酒肆派出来卖吆喝的店小二们揽客,搭着白抹布纷纷迎上作揖:“两位客官这边请——”
“就你吧,带路。”石榴挑了个身材最胖的店小二,要选他家。
一进酒肆,胡姬踩着鼓点将他们领到雅间座上,大献殷勤。石榴叫尽管捡着好酒好菜上,还没坐定就吩咐店小二:“积善坊的路认识吗?到五王宅去请三郡王来,就说回纥石姓贩马人今天在这里摆宴请他喝酒。中午没空晚上也行,只此一天,过期不候。”
“您先吃着喝着,小的这就给您递口信。”店小二收下赏钱,一溜烟跑出去。这可是位大财主呦,菜单子都不问,直接听凭掌柜乱宰的。
石榴吩咐完店小二,领着大空下了楼,同满肆男女客人一起围在大堂中央欣赏胡姬跳舞。一曲终了,拿胳膊肘碰碰两眼发直的大空,揶揄笑道:“大空,洛阳美人多,你想抱几个?别不好意思,看中了就大胆上去一起跳。”
“不、不敢。”大空擦擦鼻血,舞女真、真媚。
“哈哈,怕甚,去吧!我命令你去,不喊你就别离开。”石榴将他推到前面,胡姬立刻很热情地贴到大空跟前扭腰飞旋。四角里的鼓乐欢快急促,石榴拍着手带头起哄,旁的客人应和着,要这个外域装束的大男人也跳一支。
一时间酒肆内热闹无比,石榴围观了一会儿,怕大空因为她在而不好意思,便抽身上楼到雅间去。门口站着一位腆着小肚腩的蓝袍人,看上去挺面熟。呦,这不是王翰嘛!
“贵客,有失远迎。”王翰朝她拱手。
“翰兄!回纥一别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否?”石榴笑着还礼,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他。“谢谢翰兄替我捎口信,您也在这家酒肆用午饭?”
王翰替石榴推开隔门:“某收帐,听到有位客人点了最好的酒菜还命人去请临淄郡王,某只当哪位大官要来,掌柜说不是大官是一女子。一时好奇,便守在这里会一会。原来是天女大驾光临……请上坐。”
“哈,你家的酒肆?那石榴就不客气了,一起坐。”石榴屈膝跪坐席上,这次她总算有了货真价实的谈资。论起一路所见风土人情,王翰或许要比石榴走的地方更多。而谈到塞外军营、叱咤沙场、雪夜奇袭、凿冰设陷,还有什么善上师啊萨满啊突厥人冬天洗不洗皮袄啊之类的事情,石榴绝对比王翰见的多。
两个人一谈欢、二谈欢,再次以箸作笔,蘸酒在桌上圈圈画画,聊了个不亦乐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王翰接过胡姬递上来的酒盅,一饮而尽。太畅快了,简直是知己啊知己。
“酒逢知己千杯少,翰兄请!”
太畅快了,王翰简直是活生生的地理杂志,阅之不尽,图文并茂,活的啊活的。石榴杯中斟着葡萄酒,待要一饮而尽时,又觉得这物牛饮太糟蹋,而且万一度数不靠谱喝醉了多丢人。只浅浅抿了一下,在舌上尝尽醇甜滋味才入喉。
“何不畅饮?美人与美酒,某素来先干为敬。”
“您豪爽!美男与美酒这两样,小女子不敢先干……”
那口酒热乎乎地暖着胃,也暖了胆儿,石榴一念之差,王翰的话被强行扭曲成了邪恶的意思。话溜出嘴边时,末尾那个字从平声过渡到四声,然后拖着四声的余音慢慢弱下去。
“哈哈,共尽此杯!”王翰击掌大笑,美人与美酒,他的确是先干为净。
“翰兄,我的酒得慢慢喝,方不辜负它从春天发芽、夏天开花、初秋入窖、又在窖中沉淀了数载日升月落才酿出来的这么一杯葡萄酒。其中酒色,风有之,雨有之,春夏芳华亦有之;其中滋味,甘有之,涩有之,酸甜香暖亦有之,我愿品它春去夏往、涩尽甜来,口齿留香。恕不能从命了。”石榴小口啜饮。
“某愿品它不醉不归,换大觥。”王翰笑抬手,胡姬在一旁替他换杯重新斟满。
李隆基喘着气拽开酒肆雅间隔门时,石榴正跟王翰推盅换盏谈得兴起。
“石榴……”他激动地要扑过去,看了看王翰,咳嗽两声,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哎,我请客呢,干嘛赶走我的客人。”石榴拍拍身旁的席子,对王翰说:“翰兄,你坐到我旁边来,这位置不用留给郡王了,让郡王坐你那里。”
王翰站起来,拱手向临淄郡王行礼。李隆基立刻快步走到石榴身边坐下,先占住位置再清场。碍于人前不便扑倒,他侧身面对石榴坐好,仔细看着她。终于又见到了!
“我瘦了,完全不合您的审美,郡王。”石榴放下酒杯,躲避着身边热烈又固执的目光,解开放在一旁的包袱,从里面拿出节旄。“这个您认识吧?回纥节旄。”
李隆基余光扫了一眼节旄,点点头,继续盯着她看,很符合他的审美。
石榴也点点头,开始解胸前系带。
王翰觉得这场景有趋势要同街上桃红柳绿盎然的春光融为一体,多留尴尬无益,他悄悄地要撤走。石榴瞥见了,忙喊他留下来:“翰兄,您不在的话就把我的仆从叫上雅间。”
李隆基抬手让王翰坐。石榴是谁,他最清楚了,人前解衣,绝对无关春风。
果然,石榴解开系带后,一手牢牢捂着裙头,一手伸进胸衣里去摸索。衣衫瑟瑟,难免露了一些肌肤。
王翰背过身去非礼勿视,连斟酒的胡姬也退出门外待命了。李隆基一眨不眨盯住石榴,看她右手食指从胸衣内勾出一个小巧锦囊来。
“总算平安带到洛阳了,贴身藏点东西真不容易。送给你!”石榴掩着胸,勾起绣满石榴的锦囊,在李隆基面前晃了晃。
指尖一转,锦囊落到他膝上,带着淡淡的松香气。
“定情信物么?”他攥住,里面似装了一堆银片,握在手心实实在在的。
“马,上等战马。”石榴快速系好裙带,正襟危坐。“打开数数,我可是一匹都没给自己剩,你的马厩盖好没?洛阳盛不下就到外头买几处大庄子养吧。”她丝毫不担心王翰会听到,这种事交给郡王去摆平就行了。
一枚、两枚、三枚……十枚、十一枚。
李隆基捏起铁符,上面都是弯弯曲曲的回纥文。锦囊中还有同样写满回纥文的字纸。他将猜测的目光投向石榴,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对视。
整整十一座大马场,一个挨一个排在桌上。
“我的胸衣可带不回养肥了秋膘的马儿。”石榴耸耸肩笑道:“备好庄子,派人到回纥去。你是它们的新主人了。粮草钱不关我事,本天女不倒贴。不用谢我,刮目相看一下然后为我喝声彩就行好。”
肩头一块含义暧昧的红色痕迹随着石榴的动作从衣领中现了出来。
“石榴,你……”李隆基看到红痕,眉头紧皱,沉着脸,一把纂了她的腕子。为了弄这些马,你去取悦蛮人了?我以为你有足够的应变自保,才肯放手随你。马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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