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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幻的身体漂在王弟的身边。
但是她只能跟在他的身边而不能离开一步。
她跟在埃及王弟的身边,默默地看着那个在一千多年前辉煌强大到极致的一瞬骤然毁灭的黄金的国度最后的时光。
野蛮的外族侵蚀着这个古老的文明国度。
那是看不到尽头的永无休止的战争。
然后是地裂,海啸,喷发的火山,灼热的干旱,肆虐的瘟疫……就像是天地之间所有的灾难都集中在埃及这艘摇摇欲坠即将沉没的大船之上……
古老的埃及子民的鲜血染红了安静流淌在埃及大地上仿佛在无声的流泪的母亲之河。
曾经强大而繁华的帝国像是踩入泥淖深渊的巨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沉没直至被漆黑的淤泥吞噬殆尽。
所有的挣扎都成了徒劳。
那是没有任何希望的黑暗的绝境。
哪怕是身为旁边者的她也能感觉到那种弥漫在整个埃及的压抑到无法呼吸的沉重。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一刻那位紫瞳的少年王毫不犹豫地将他的王弟从法老的权杖之前推开。
并非是她曾经以为的兄弟之间那种贪婪而丑陋的争权夺利,而是黄金的权杖实在太过沉重,拿起它的人注定要承受一辈子的重负。
年轻的法老王夺走了他的王弟手中饮血的利刃,将其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她看着拿起黄金的权杖的少年王一次又一次从战场归来,鲜血和伤痕永远停留在他的身上。
簇拥在少年王身后的人们在一点点的减少,一个接一个地自少年王的身边消失。
出征的战士们接连死去。
而后终有一天,当一位惊慌失措的信使闯到正在商量疏散平民的王弟和神官们前面……
…………
在神官们的劝阻声中,年少的埃及王弟猛然站起一把扯下挂在石壁上的长剑大步向外走去!
……………………
长长的尼罗河缓缓地流过埃及的大地,堆积在河岸的尸首流入的鲜血将它碧绿的色调染上一丝异常的血色。
在最后关头赶上这一场激烈的战役的埃及援军们付出惨烈的代价才再一次击退了敌人,他们的鲜血染遍了埃及大地。
她跟在埃及王弟的身边,战场之上那一只巨大的犹如火焰燃烧的火红的翼龙匍匐于大地之上,它闭着眼,遍身伤痕,巨大的鼻息若有若无,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生命的气息。
无数火红的光点自火焰之龙的身上飞散到天空中,它庞大的身体在一点点地消散。
奥西里斯的天空龙。
她看着王弟,发现盯着红龙的王弟此刻脸苍白得厉害,然后,他猛地策马转身,纵马向前飞驰。
他身下的骏马白色的马蹄自无数的尸首之间践踏而过被染成艳红的色调。
她紧紧地飘在空中跟在一旁,突然间心惊肉跳。
不要……
千万不要……
不要什么?
她甚至不敢细想,只知道自己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下不得悬得厉害。
她在害怕。
并不是埃及的王弟传递给她的感情,而是她自己真的在害怕。
………如果……………
她是真的不敢去看那个时候王弟的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她伸出手,想要碰触那个已是一脸快要哭出来只是勉力强忍着却越发让她心疼的年少王弟那张稚嫩却染上鲜血的白色的脸。
可是她的手指穿透了对方的颊,她的手无法给那个肌肤冰冷的少年带来丝毫的温暖。
她无力地垂下手,一度放弃对神灵的信仰的她在这一刻比什么都还要虔诚地向上天祈祷着。
神啊,请……
请——
当看到那个在严肃的神官的服侍下坐在石壁之下年轻法老王的一瞬,她瞬间就有种整个人都放松到崩溃的感觉。
她看见少年王抬起头来向这边看来,血迹从他的金色的额发之中渗下来,沾染了他半边的颊。
他看起来伤得不轻,可是他仍旧是对向他走来的王弟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太好了。
她有一种欢喜得快要哭出来的感觉。
太好了。
她的心中此刻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
年少的王弟站在那里,他怔怔地看着对他微笑的法老王,蓦然间泪水夺眶而出。
而她却是嘿嘿地傻笑着看那哭花了脸而显得有些狼狈的王弟,心底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无法抑制的喜悦在她的胸口整个蔓延扩散了开来。
真的是太好了!
她开心地用她虚幻的双手从身后搂住王弟的脖子,笑弯了双眼,凑在他的耳边笑着说着这句他根本听不见的话。
说完了才发现自己一时间得意忘形做出了这种太过亲密的举动,顿时脸一红,哪怕对方对此毫不知情也让她觉得尴尬不已。
她像是被烫着一般飞快地松开手向后飘飞退去。
她虽然红了脸还是继续嘿嘿地傻笑着,飘在空中低头看着那位年轻的法老王靠坐在石壁下向他的王弟伸出包扎着被血染红的绷带的手。
年少的王弟跪坐在少年王的身边,一张稚嫩的颊已被泪水染得不成样子。
少年王的双臂将他的王弟拥入怀中。
王弟的手紧紧地抱着法老王,似乎想要感受对方温暖一般将自己白色的颊紧贴在对方的颈上。
法老王抬起的手轻轻地抚摩他的王弟的发,颊边金色的发丝沾染着鲜红的血色显出异常奢华而艳丽的色调,垂落在王弟颊边的纯金的耳饰和额上荷鲁斯之眼的染血的金色头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抿着的唇很紧,让他的唇越发显得薄了几分,锐利了几分,可是他低下头来注视着怀中王弟的目光比什么都还要柔软……
不对!
飘在上空的丽贝卡猛然睁大了眼。
埃及的少年王放在王弟看不见的身后的手突然间高高举起,沾着艳红的血迹的冰冷匕首在他的手中闪闪发光——
你要做什么?!
过度的错愕之中她忘记了自己碰不到他们的问题,一低头慌慌张张地想要向下飞扑而去一心想要打飞法老王手中的匕首。
可是她的手穿透了钢铁的匕首。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柄血色匕首的利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向此刻开心地笑着蜷缩在法老王的怀中毫无所觉的王弟的后心刺去——
住手啊!!!
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
可是那染血的利刃在即将刺入王弟后心窝的最后一秒悬滞在了半空中。
单膝跪在一旁年轻大神官伸手抓住握着匕首刺向王弟的法老王的手。
“……您不能带走王弟……”
她听见年轻的大神官如此说着,那从来都是肃冷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丽贝卡从未看见过的痛苦的神色。
“他是最后的……”
最后的什么?
她没有听清,可是她猜得到。
最后的王族。
最后的希望。
最后的信仰。
那是即将背负起一切重任,比什么都还要沉重的锁铐……
染血的匕首掉落在石地上发出沉重的铁器的撞击声,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同样摔落在地面却是悄然无声。
沉醉在短暂而虚幻的宁静之中的王弟猛然抬起头,他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那双刚刚抱紧了对方后背的手此刻在他的眼前滴滴答答地流淌着滚烫而艳丽的鲜血。
他呆了好一会儿,回过头来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他身边的那位神官,可是对方却似乎无法与之对视一般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少年紫罗兰色的瞳孔仿佛被一股雾气渲染成沉淀到阴影最深处的色调。
他被鲜血染红的手一点点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指尖碰到那闭着眼像是在沉睡的少年王的颊还有温热的感触。
他睁大了眼,明亮的瞳孔此刻却是干涩得看不到一点水汽的痕迹。
他的脸上除了茫然一无所有。
许久,年少的王弟的手放了下来。
他跪坐在死去的法老王的身前,长久没有动静。
他低垂着头,一只手抓着法老王胸口的衣物,一只手按在跪坐地面的双腿之间撑住他微微前倾的身体。
他闭着眼,细长漆黑的睫毛在他的颊边落下深深地阴影,金色的发丝从他白色的颊边垂落,将他大半的颊隐藏在黑暗之中。
只能看见他那只被血染红的手紧紧地揪在法老王胸口同样被血染红已看不出原本白色的衣物上,他的手指没有发抖,只是那勒紧衣物到几乎折断的地步的细长手指的关节在血迹的衬托已是惨白到触目惊心的极致。
他的手揪得是那样的紧,就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完全依靠那只手竭尽全力支撑着他濒临崩溃边缘的身体。
可是绷紧到了极致,却反而越发显得那泛白的手指的无力。
她听不到一点声音,也看不到他是不是又在哭泣。
因为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流了下来,模糊了她看向他的视线。
她突如其来失声痛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是她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得这么厉害,就像不知道不久前她以为法老王活下来时如流星般一瞬即逝的欢喜到底是为何而来。
她想起那立于神殿的高台之上的巨大而华美的黄金之棺。
死亡的石碑竖立在两座巨大的金色棺樽之间。
——埃及最后的法老王死亡之所——
——王之名为亚图姆——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结果。
她只是以为会有奇迹。
历史不会改变,命运不会怜悯。
奇迹没有发生。
到了最后,仍旧只剩下埃及的王弟孤身一人。
还有在他的身边看着这一切的一千年后的她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