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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远见自己两个兄弟按捺不住脸上的喜色,略想了想,开玩笑道:“难道是子英得了上官赏识,又要升官了?”
许众芳哈哈一笑:“确实是升官,不过不是二兄升,是你啊,大兄!”
刘远小吃一惊:“我草芥小民,官从何来,莫要开这种玩笑了!”
安正笑道:“众芳可没与你开玩笑,日前我与刘县丞闲聊,得知北肆亭空了求盗一缺,亭长还未上报继任的人选,我便去求见县令,将大兄你推荐于他,县令爽快得很,一口便答应了,当即便下了公文,那公文我还见过,估摸着明日就会到北肆亭了。”
先前说过,求盗跟亭父是一个级别,都是亭长手下的小卒,如果说亭父是街道环卫队长,那求盗就是街道派出所所长,在小地方,队长和所长都是光杆司令,打扫卫生和捉拿盗贼都得他们亲自出马,不过向乡不小,所以底下还有两个更小的卒子。
之前刘薪向让刘远去当清洁工,他当然不乐意,但是求盗就不一样了,怎么说这都是被列入秦朝官方人员的,职位再小,还能有两个手下,说出去可比当清洁工好听多了,更别说还有工资收入,这对于现在的刘家来说,简直是大喜事!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刘远一听就喜出望外。“当真?”
不仅是刘远,连站在布帘后面听了许久的张氏也禁不住喜上眉梢,随即掀开帘子走进来,怀里抱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三盏清水。
“家中简陋,连酒浆也无,二位叔叔别嫌弃。”她笑吟吟地,将杯子放到三人跟前。
许众芳哈哈一笑:“如此好消息,水有何用,自当小酌几杯,二兄早就带了酒来了,正好派上用场!”
安正笑道:“我知道,求盗位卑,委屈了大兄,还望大兄莫要嫌弃。”
“怎么会,怎么会!”刘远搓着手掌,连声道,他刚从老父那里出来,还被训得泼头盖脸,结果转头回到家,他的好兄弟就给他带来了这么一个好消息。
许众芳对张氏道:“劳烦嫂嫂将这些杂菜盛盘,今日我兄弟三人定要不醉不归!”
张氏笑道:“叔叔稍等,我这便去。”
她原是看安正不太顺眼,只因刘远,安正,许众芳皆是同乡好友,安正少年时,家境也不大好,刘远不顾自己当时在刘家的尴尬地位,没少私底下帮助安正,后来刘远从军,许众芳也跟着去了,五年后两人一块回来,许众芳家有薄田,便又重新当起农夫,而安正却不知怎地,竟成了县里管仓库的仓吏,起点一下子就比刘远和许众芳高了许多。
昔日还要被自己丈夫帮助的人,转眼成了他们这些庶民得拜见的大人物,张氏一想到这里,心中怎么都不是滋味,尤其是看到这么多年来,安正虽然还跟刘家有往来,却也从不提一提帮自己的兄弟谋个差事,这让张氏非常不满。
不过现在,这种不满早已烟消云散,张氏甚至都不会承认自己跟刘远多次抱怨过安正了,她心情舒畅地提起放在案上的小竹篮,转身进去布置了。
刘远的高兴之情也绝不逊于张氏:“你们今晚就在这里歇下吧,这里地方虽小,招待你们还是没问题的,咱们兄弟三人许久都没有彻夜长谈了,今日可不许推托了!”
安正笑道:“我们是怕扰了嫂嫂和侄女们!”
刘远一挥手:“哪来那么多讲究!你没瞧见你嫂嫂刚才的表情,就是让她今夜去屋外与彘同眠,她只怕也是愿意的。”
安正和许众芳被他促狭的话逗得哈哈大笑。
刘远眼角一瞥,瞧见在门帘后面若隐若现的身影,笑叱:“小小女子也学会偷听了,还不快进来!”
被发现了,刘桢吐吐舌头,大大方方地从门帘后面走出来。
“阿桢见过二位叔父!”
安正眉开眼笑:“阿桢竟长这么大了,上回见到的时候,还只有这么小一点呢,可惜我家只有小子,没有这么灵巧可爱的女儿!”
许众芳表达疼爱的方式则更加直接,他伸出大掌狠狠地摩挲了一下刘桢的头发:“小女子机灵得很,好!”
张氏把温好的酒和小菜端出来,刘桢一看,是一些腌制好的猪耳朵和猪头肉。
被酒菜的香味所吸引,刘楠也开始在门口探头探脑,刘远对他可没有对女儿的耐心,直接就把他赶回屋去,刘楠只好蔫头耷脑地退回去了,更小的刘婉和刘妆则直接没能出来,就在张氏的安抚下睡着了。
只有刘桢幸运地被允许留了下来,她很乖巧地坐在父亲怀里,从头到尾没有打扰大人们说话,更没有按捺不住伸手去拿案上的小菜,所表现出来的安静稳重让家里也已经有孩子的许众芳和安正啧啧称奇。
许众芳指着猪耳朵问她:“阿桢想不想吃?”
刘桢:“想。”咱要实事求是。
她再有自制力,快半个月没闻到肉味,唾液已经开始启动快速分泌程序。
许众芳逗她:“那你叫我阿父,叫了之后就给你吃。”
刘桢很有骨气地摇头:“不。”
许众芳:“为什么?你不是很想吃吗?”
刘桢眨眨眼:“富贵不能淫,你本来就是叔父,阿桢不能因为想吃,就罔顾事实呀!”
此言一出,许众芳差点没笑断气:“哟,还富贵不能淫!就一碗猪耳朵,也能叫富贵!大兄,你这女儿可比我家的有意思多了!”
安正却皱起眉:“阿桢,你怎么会知道这句话的?”
刘桢:“我听大父说过的。”
刘家据说是尧帝之子监明的后裔,祖上还曾任过西周的要职,当然,要是这么算起来,中华大地十有八九都是三皇五帝的后裔,不过高祖父刘蕴在世时,不仅是三老,还担任过乡学的先生,至今刘家大屋那边还有不少祖上遗留下来的书简,这在一个书籍匮乏的年代,是十分宝贵的财富,所以把一切都推到祖父那边总是没错的。
安正对刘桢正色道:“阿桢,以后不是在我们面前,万勿乱开口,富贵不能淫这种话,更是少说为妙。”
没待刘桢发问,刘远便道:“这是为何?”
安正:“大兄莫不是忘了,去岁秦皇下令焚书的事情了?”
刘桢原本还有些迷糊,没想到自己像所有穿越者一样秀了一把,结果非但没有被夸奖,反而得到郑重其事的告诫,又总觉得自己好似遗漏了什么,直到听见这句话,才终于想起来,是了,自己身在穷乡僻壤,消息又不够灵通,日子一久,竟然忘了这个时期历史上接连发生的两件大事!
去年焚书,那么今年就该坑儒了。
焚书,焚的是啥书?
民间收藏的《诗经》、《书经》,以及各种法家之外的百家书籍,其中也包括刚才刘桢说“富贵不能淫”这句话的来源《孟子》。
当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全国范围那么大,总有漏网之鱼,加上六国本来就不忿秦皇统治,偷偷藏起来的也不是没有。像刘桢就见过她大父家还藏着一卷《道德经》,以刘家在向乡的地位,刘祖父自己不拿着书去交给官府,官府也不可能跑到刘家来抄家搜查,有些典籍就这么幸存下来。
作为重点打击对象,儒家学说跟焚书诏令的发布有直接关系,别人有没有私藏,安正管不着,但一个小女孩说出孟子的话,如果被有心人听见拿去作文章的话,是很可能招来祸患的,所以他才告诫刘桢不能胡说。
在明白了前因后果之后,刘桢只能感叹一句:在古代活着可真难啊!不仅没得吃,没得玩,说话还得小心翼翼。这让她想起后世总有些人抱怨言论不自由,可他们总没有因为说国家这不好那不好就被抓起来吧,换了在秦代试试,都不够死上一百遍的!
高调地死和低调地活,刘桢果断选择了后者。
穿越有风险,说话须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