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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氏和刘驰,刘承和刘姝可算要明白多了,他们很清楚,不管刘远待他们如何,只要他们姓刘,命运就跟刘家牵连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皇帝以前跟嫡母的恩怨,他把刘姝嫁给张敖这样年轻俊俏的诸侯王而不是随便把她嫁给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刘姝就已经该偷笑了。
“我知道了!”于氏只能强迫自己闭上嘴巴。
先秦时有“昏礼不贺”的说法,不过过了这么多年,民间早就不太有人会讲究这种规矩了,又加上张敖这样的身份,湘王大婚,这可是难得一遇的大事,纵然外头水灾还未完全消减,但这些与贵族们并没有太大关系,整个长沙城已经变得十分热闹,单是王府从天蒙蒙亮起,就已经宾客盈门,只差没踏破门槛了,无数豪富商贾挤破了头,只为了得到王府宴客的邀请,与那些贵人们多打一打交道。
刘姝的母家本在向乡,但若是要从向乡开始迎亲,这距离未免也太远了,总要折中便宜行事的,所以刘姝就以翁主的身份先寄居在另外一位国相贯高家中,等到成亲之日,再从贯高处出发到王府。
身为天使,刘桢纵然有摆谱的本钱,可也不能太过分,踩着点才去,先前几日她住在驿馆里,对赵午等人避而不见,已经令他们颇有微词,今日一大早刚从城外农田回来,便到驿馆里梳洗换衣,完了就直接乘车到王府去,比照大婚的良辰,还足足早了两个时辰,也算给足了张敖的面子。
张敖等人听说公主驾临,自然要亲自出迎,一些早早来到的宾客为了一睹长公主的真容,也都纷纷跟在后面,场面一时竟十分热闹。
刘桢下了车驾,让众人免礼,然后亲手扶起张敖:“湘王不必多礼,陛下在咸阳多有惦念,特地命我转告,尔父英勇殉国,后世子孙理当得到国朝礼遇,是以陛下遣我前来,以贺湘王大婚。”
长公主位比诸侯王,就算刘桢没有皇帝特使的身份,她跟张敖也是平起平坐的,张敖自然不敢真的就觉得自己与她身份相当了,闻言连忙称谢不已,又将刘桢请入府内,奉如上宾。
略过婚礼种种繁琐的程序不提,刘桢纵然不需要主持婚礼,单只是坐在那里,就已经令人无法忽视她的身份了,不时有像赵午贯高这样的人近前寒暄,又有连刘桢都不认识的商贾上前敬酒。
眼看堂中所坐皆是长沙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趁着众人举杯遥祝皇帝健康长寿之际,刘桢就笑道:“陛下虽然远在咸阳,可无一日不牵挂长沙,更对赵国相与贯国相念念不忘啊,只可惜如今国库空虚,无力练就强兵,陛下纵是想驱逐匈奴,为长沙王报仇,也是有心无力,每每念及此事就唏嘘不已!”
赵午闻弦琴而知雅意,心道早就听说皇帝穷,这次长公主莫不是奉了皇帝的命,借贺婚之名,实为借钱而来?湘地虽富,也经不起皇帝勒索,但如果直截了当地拒绝,只怕会惹恼皇帝,让他更有借口收回湘地了。
他一心为张敖着想,当下就叹息拭泪道:“陛下天恩,我等亦是念念不忘,为人臣子,本该为陛下分忧解难,只可惜湘地本就为战乱所毁,如今生机未复,就又碰上湘水泛滥,民屋损毁过半,湘王不得已,将长沙王留下来的钱财捐出大半,延医施药,这长沙城内方能维持太平,就连如今大婚,大王也说了,一切从简。说到底,还是我等作臣子的无能,才会令大王如此难做,此事本不该污了公主的尊耳,奈何我等看着大王如此苛刻自己,心中委实不忍啊!”
赵午的言下之意:朝廷没有钱帮湘地赈灾,我们也能理解,我们甚至把自己的钱拿出来了,你再想跟我们要钱,这就过分了罢?
这话倒是回得很有技巧,虽然一味示弱,却委婉拒绝了刘桢的暗示,如果刘桢真是生在锦绣金玉堆中的公主,又或是她这几天没有去过奴市,遇见赵辅,估计还真会被赵午的话给蒙蔽了。
听了赵午的哭穷,刘桢微微一笑,也没有生气,反而温声道:“湘王的难处,陛下与我自然是明白的,不过我自进城以来,所见所闻,俱是庶民迫于生计,自卖为奴婢,其中饿死病死者更不计其数,而我如今却高踞正堂,钟鼓馔玉,实在于心不安!恰逢湘王大婚,宾客云集,我便想以私人名义,向在场诸位借一二钱财,以此开设粥场,为湘水沿岸灾民延医问药,免得他们流离失所,在座诸君皆为仁者,当也心怀善意,愿意慷慨解囊的罢?”
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谁会想到堂堂长公主竟然会向臣下“借钱”,虽说是借,谁不知道这肯定是有去无回的?
可她占了大义,口口声声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灾民,却令人想拒绝也无从开口。
刘桢说罢,也不等他们反应,就让桂香拿笔来,自己则在一面竹笏上写下“刘桢,金饼三十”,又笑着对众人道:“此番出来带的钱财不多,只能捐出这么一点,诸位随意便是。”她顿了顿,“不管数目多少,我都会上表朝廷,明文褒奖。”
作为今日主角的张敖终于回过神来,忙道:“湘水沿岸多为湘地,赈灾救民原为张敖本分,如何能让公主破费?说出去未免贻笑天下,还请公主将钱收回去,悉从敖囊中所出。”
刘桢道:“湘王一片诚心拳拳,令人感动,湘王若愿出钱,我自要代灾民多谢你,不过我这份是不能省的,还请湘王勿要再劝。”
这里本是张敖的辖地,刘桢却反倒向他们“借钱”来救本地的灾民,这个认知令张敖臊得慌,连忙也在竹笏上写下“张敖,金饼两百”。
刘桢将金钱数目写下来,自然是因为自己身上不可能事先带太多钱,也是为了白纸黑字,免得有人事后耍赖——虽然这会儿还没有白纸,她没想到张敖如此上道,马上就响应了自己的号召。想来这位湘王年纪尚轻,面皮薄,又不像赵午等人那般老于世故,所以被她一说就觉得坐立不安,不过这样倒也显得他性情温良,不是那等野心勃勃之辈。
赵午贯高等人见状,皆都暗自哀叹一声,难道还能拦着张敖不让他出钱?
事已至此,他们也只好认命地学着刘桢那般,在竹笏上写下自己的数目。
刘桢看着赵午提笔,笑眯眯又加了一句:“赵国相,那日我在奴市见令郎打算出两万两千钱买奴婢,端的是财大气粗,令人欣羡,想必区区金钱在赵国相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啊!”
赵午手一抖,差点没能握稳笔杆,心里直将赵辅狂骂了一遍,只好将原本写的“金饼一十”后面又添了个百字,变成了一千,竟比张敖出得还要多。
旁边贯高见他写完这几笔,立马神容枯槁,颤巍巍连笔都快要抓不住,不由奇怪,再看赵午写下的数目,登时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赵国相为了不让王上损失惨重,可谓是不遗余力,自我牺牲啊!
他心中一激荡,便也提笔写下五百的数目。
有了这些人珠玉在前,旁人自然也不能落后,纷纷提笔解囊,能进湘王府的原本就非富即贵,这些钱于他们而言虽然不少,可也没到出不起的程度,但这样一笔数目,却恰好能解眼下灾民困境,起码拿去买粮赈灾,已可使许多人免于遭受阿平那样的命运。寻常人若不是过不下去,谁又真愿意卖儿鬻女?
刘桢笑吟吟地瞧着竹笏上的人名和数目越来越多,一边体贴地对新郎新妇道:“良辰美景不可荒废,此时理当‘共牢而食,合卺而酳’了罢?二位不必顾忌于我,还请自便。”
赵午眼角抽搐了一下,此刻刘桢温柔美好的笑容在他看来怎么都显得狡猾奸诈,他禁不住开口:“敢问公主,这笔钱打算如何用?”
刘桢道:“自然是买来粮食,开设粥场,延医问药,赵国相若是担心这些人会涌入城的话,还请放心便是,届时粥场与医舍,我都会命人在城外开设,断不会令城中有发生疫病的危险。”
赵午想问的不是这个:“依老臣看,这笔钱用来赈济长沙城外的灾民,只怕也绰绰有余了。”
刘桢道:“既是灾民,何分地域?湘水沿岸受灾者众,理应一一得到抚恤。”
赵午不得不隐晦地提醒她:“这湘水两岸,并不全为湘王辖地。”
既然不是张敖管的,那凭什么要他们出钱来赈灾?这应该是朝廷要做的事情罢?
刘桢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此事好说,不如待我上奏陛下,将那受灾之地悉数抵押给湘王,等你们日后收回此番捐赠的本息了,再将地还给朝廷?想必阿父当不会反对我这个提议的。”
她特意将“捐赠”二字咬住重音,顿时让张敖面红耳赤,连连给赵午递眼色,让他不要再说。
赵午简直已经无语了,他不止是面皮抽搐了,而是想直接吐血。
怎么,怎么会有这样老奸……不,是厚颜无耻的人!
在赵午眼里,此时这位笑靥如花的长公主殿下的脸,俨然已经跟咸阳城那位天子完美无缺地重叠在一起了!
有其父必有其女!
上梁不正下梁歪!
可他还得将血泪默默地咽下去,然后道:“公主言重了,能救民于危难,我等心中,心中也是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