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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出口, 刘楠就后悔了。
但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 不可能再收回来。
所以刘楠只能看着刘桢的脸色一点点变了。
刘桢的脸色先是涨得通红,眼睛随即蒙上一点点泪意,但她的眼泪并没有流下来, 反而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更加苍白冰冷的神情。
在这兄妹二人之外, 陈素和范氏同样脸色大变,但是此时此刻, 他们根本插不进话。
这是刘楠与刘桢之间的事情, 只能由他们自己来解决,任何外人的掺合只会使得事情变得更复杂。
“阿桢……”刘楠是真的后悔了。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对妹妹说过一句重话, 不仅如此, 因为刘桢比自己聪明,事事都想先一步, 刘楠也习惯了在许多事情上听从刘桢的意见,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妹妹不同于一般女子,她说出来的话常常是富有见地的。
但是这一次,仅仅是这一次,他不想听从刘桢的意见了。
太子之位或许有很多人喜欢,有胡亥为了皇位不惜将所有兄弟姐妹都杀了, 有刘远这样的豪杰在登上帝位之后也开始对子女生出防范之心,那么也会有像刘楠这样,不为那个位置动心的人。
当上太子, 就要背负上很多沉重的责任,就要像他父亲那样开始用冷酷的眼光去看待自己的至亲,还要日以继夜批阅奏疏,处理那些刘楠根本一窍不通也毫无兴趣的国事,刘楠觉得自己实在是胜任不了,就连这一次带兵出征,死了过半将士,他也痛心后悔不已,万一将来他无意间下了一道命令,却由此害死更多的人呢?
“阿桢,对不住,但我实在不想……”
“阿兄,”刘桢再度开口,她将所有的情绪隐藏起来,尽量用平静的语调来说话,而不是勃然大怒跟刘楠争吵,那么她这次来的本意就毁了。
“你这些话,我不敢苟同,我也很失望,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兄长,却始终没能真正了解我。假使你现在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那么我绝对不会让你这么做,因为名不正言不顺,让你去争本来就不属于你的物事,于你而言太过勉强,而我方才的那些担心,也根本都不存在。但是这些假设,统统都是不成立的。你生来就是嫡长子,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谁也改变不了,阿父如果还是当日在向乡的小吏,那么这个小家根本就没什么好争的,但现在并不是!阿父是皇帝了,可你的想法还停留在从前!”
刘桢的声音逐渐严厉起来,竟仿佛有种刘远的气势。
“不错,阿槿是一个性格柔软的孩子,如果由他当上太子,将来再当上皇帝,肯定也会友爱兄弟的,但是你能保证他身边不会出现挑拨离间的奸佞小人吗?先朝的教训还历历在目,难道阿兄就忘了吗!扶苏是怎么死的?胡亥又是什么下场?!”
刘楠沉默不语。
刘桢深吸了口气:“也许我太过自视甚高了,总以为我可以改变一些人或事,但到头来我发现我连自己的兄长都改变不了。在我眼里,刘家大郎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好儿郎,他虽然不把功名利禄放在眼里,可也从不怯于承担责任,但是现在我错了,我发现他就是一个胆小怯懦之徒!”
虽然刘桢说的是刘楠,语调也很轻柔,但字字句句,却无不透露出痛心疾首。
“至于你说我野心勃勃,说我未来的夫君会不喜欢这样的女子,”刘桢轻笑一声,“如果他是这样的人,那我倒要劝他早早知难而退才好!从阿父登基那天起,我的身份就注定了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像寻常女子那样平凡度日,而我也不屑当阿婉和阿妆那样的公主,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
她说罢,再也不看刘楠一眼,甚至也不看陈素或范氏,直接转身拂袖便走,头也不回。
在刘桢走后的片刻之内,室内依然一片静寂。
半晌,陈素苦笑:“你这回只怕是真的惹恼她了,我从未见她发这么大的火,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
范氏同样心有余悸,心想长公主生起气来,气势惊人,她从未见过陛下发火的模样,不过瞧着长公主这样,只怕也差不离了。
刘楠黯然不语。
见他这副样子,陈素也不好再说什么,纵使他私心里认为刘桢说的话是有道理的,到了刘楠这种身份,他自己的意愿根本就不再重要。
此时的陈素和刘楠肯定不知道在原来的历史轨道上,往后再推一千年,会有一段宋□□黄袍加身的典故,被推上皇位的赵匡胤一开始未必就是想要谋反,但是到了他那个位置上,退无可退,除了当皇帝,根本就不会有第二条路可选。
但是刘楠现在明显没有想通这一节,而且刘桢已经下了一剂猛药,旁人再说,只怕就是火上浇油,过犹不及了,倒不如留点空间让刘楠自己好好去想透。
——————
“依丞相看,陛下如今意欲为何?”
二人对坐,问话的人是当朝九卿之一,太常安正,被问的对象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这样两个跺跺脚就能让朝野震动的人聚在一起,自然不是为了品酒聊天打发时间。
从在颍川的时候,安正就与宋谐相识了,那时候刘远将宋谐奉作先生,安正自然也对宋谐礼敬有加,可谓早有渊源。
但奇怪的是,安正和宋谐的交情却称不上多么深厚,宋谐与安正之间的来往,甚至还不如太仆周允多,从表面上看,是周允与宋谐一样都是前秦官吏出身,有共同话题,但实际上,却是宋谐和安正都深谙为官之道,他们一个是丞相,一个是九卿之首,身份原就敏感,若是走得太近,必然为上位者所忌,所以保持一定距离是必然的。
安正虽然是跟随刘远起于寒微,当年大家落魄时,彼此感情不错,还结拜为兄弟,所以如今他才能得到宁乡侯的位置,以县侯爵位超越许多人之上。
但是安正绝不敢因此就飘飘然肆无忌惮了,他很清醒地意识到,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大家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刘远是皇帝,而且是一个开国皇帝,他绝对不会希望有人仗着以前的功劳和他平起平坐。
安正还记得当年他跟随刘远去投奔陈胜的时候,陈胜因为厌恶从前的同伴在他面前揭自己的短,就把人杀了的事情。这件事被他牢牢地记在心里,一刻不敢或忘,所以等到刘远真的当上皇帝之后,安正非但没有自诩功臣恣意妄为,反而谨言慎行,一步不敢行差踏错,也因此他赢得了朝野的赞誉,连刘远都待安正一如既往,倚重万分。
不过今天安正却顾不上避嫌了,朝中请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安正迫切需要有人为他指出一个方向,宋谐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
也只有宋谐,或许才能猜得出如今的刘远到底在想什么。
宋谐笑了笑,不答反问:“子英又如何看?”
安正迟疑了一下:“我观陛下如今的意思,似乎有意立陈王。”
陈王就是刘桐。
宋谐问:“为何不是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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