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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洋得意许久,忽而又将眉头紧蹙,凝眉看了看手中的这份《越人歌》,眸中锁着一抹极为浅淡的轻愁,开口的时候,声音虽依然娇俏,却多了几分清清泠泠的哀叹,“好遗憾啊,鄂君怎么不知道她的情意呢?”
“他知道。”梅长安应道。他看着木兮□□在外的脖颈,突然便心神一黯。寒冬腊月,冰天雪地,他早已裹上了厚厚的毛皮大氅,头上也戴上了狐皮帽,而她却依旧一身轻薄的绿色衣衫,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夏日不觉得热,冬日也不会冷。
她是草木之灵,是林中的女仙,只要这片林子还在,她便能一直活着。她已经活了两千年了,说不定,还有更长的年岁在等待着她,而他却只有不足百年。执子之手尚未必能够,更遑论与子偕老。
在没有遇到她之前,他总觉得一辈子很长,寒窗苦读十余载,世事浮沉数十年,还要渐渐地从耳聪目明变得老眼昏花,从健步如飞变得寸步难行。人生的酸甜苦辣才有多少,竟要日复一日地重复同样的繁复琐事,等到时机到了,身子不复健全,神智不复清醒,方能了结此生……可是,遇到她之后,他却突然发现,原来只要每天想着等到申时来赴约,他就会每日都充满了斗志,充满了激情,这样的日子奔波操劳,一成不变,他却再不会嫌弃这样的蹈常习故,非但不嫌弃,反而还觉得很喜欢,恨不得一辈子都这样下去。
可是,他的一辈子好短好短,而她的一生,却是那么长,那么长……
他心里悲切,丝毫没有注意到木兮已经叫了他好几声。待他缓过神来,木兮一只白玉般细腻华润的柔荑已在自己面前晃悠许久,木兮看他终于反应过来,梨涡浅浅地问他,“长安,你在想什么呢?我叫了你许久你都不理,还以为你就这样睡着了呢!”
梅长安不着痕迹地掩下心里的哀戚,眉目含笑地问她,“你刚问我什么?”
木兮指着案上的宣纸,语调中是掩不住的欣喜,“你刚说,鄂君知道越女的心思。那后来呢?后来,她可是得偿所愿,与他结了秦晋之好?”
梅长安点了点头,“传说中,后来,鄂君子皙听懂了这首歌,明白了越女的心,便把她带了回去。”
木兮眸中灵光闪闪,梅长安知道,这是她开心的表现。只要她觉得快乐,觉得欣喜,她的周身都会漾着莹莹的玉光。木兮与他说过,那是灵气。
她是这样容易欣喜,这样容易被别人的故事打动自己。可是他呢?若是她知道了自己对她的情意,可会像如今这般,周身散发着这样清新欢喜的灵气?
梅长安不知道。他有一天会老会死,而木兮却依旧会是眼前的这般玉人样子,他想与她朝夕相伴直到天荒地老,她却未必看得上他这种几乎是朝生暮死的生物。
他心里悲哀,面上却是分毫不曾表现出来,只是看着木兮笑意宛转的样子,眸中化开水来。
木兮将这个故事咀嚼许久,只觉得口齿沁香,心里通畅得不得了。她简直已经将自己沉浸到了这个故事中去,难分难解,无法自拔。她是草木之灵,在这林中活了近两千年,却从来没有哪一年如这一年一般丰富多彩过。自从认识了梅长安,仿佛每日清晨的露水都清澈晶莹了许多,那东升西落的太阳,似乎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刻板僵硬。他教她吟诗作画,教她习字下棋,给她讲各种人间缠绵悱恻的故事,每一个都是那么动人,每一个都让她不由自主地刻在心里。
她沉浸在这首歌里,良久才回过神来,突然想起在写这首《越人歌》之前,梅长安曾经说要给她改个名字。这首越人歌实在是太凄恻缠绵,竟让她一时忘情,忘了之前所说的起名之事。
她叫木灵,自她混沌初生时,便听到周围的花草都这样叫她。他们叫得习惯,叫得自然,她便也觉得理所应当,自己生为草木之灵,合该有这样一个名字。
可是,也许,她也该有一个人类的名字。
木兮心思几番流转,终于眨着眼睛俏意盎然地问他,“你之前说,要给我换个名字,换什么呢?”
梅长安没有料到木兮竟然还记得这句话。他当时一时冲动,情难自禁,现下心思转了几番,便觉得自己此举实在是唐突得紧。他是一介凡人,她是林中的精灵,她怎么会看得上他的胡言乱语?
他面上微微一红,轻叹一声,“没有,木灵就很好,不必换了。”
木兮却是不依,学着梅长安的样子轻叹了口气,摇头道,“也不知是谁教的我,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