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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哪知简宁还没回答,明于远已在窗外接过口去:“什么好东西,巴巴地要送给他尝?”进来后,拿起我的杯子微抿一小口,“谷帘水?只有谷帘水才能尽展云雾之香。”
我作景仰状,笑道:“厉害。”
他一笑,在我身边坐下。
简宁道:“非儿肯定不知道,明国师前些天去青城,其实是做了些调查。”
什么?他不是说到青城去安排我们同游事宜的吗?
我的心突然怦怦怦直跳,只觉口干舌燥,拿起杯子就喝。
明于远笑了:“谷帘水,云雾茶,你这么大口猛喝可谓牛嚼牡丹。”
简宁语声平静:“你要是一回来就告诉非儿,非儿何至于这么紧张?你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恼非儿糊里糊涂就有了孩子。”
我冷汗冒出来更多,怕替明于远辩解:“爹爹,明于远他没有……”
简宁抬手擦了擦我额上的冷汗,安慰我道:“非儿别担心,不算很坏的消息。倒是你,别太心善。尤其对皇上,别轻易原谅。他们慕容家当我们简家这么好欺负的么?皇上上次跟我说,元儿名为慕容简。”
什么?!
“为什么要姓慕容?!爹爹你怎么回的?”
简宁语气平淡:“自然是赞美皇上无所不能,亲自生下这么可爱的皇子。”
我大咳起来。
明于远边拍我的背,边拖长了声音问道:“你心虚什么?难不成真是你与他……?”
我咳了一半,堵了,只觉一口气不上不下,满脸发涨地僵坐于椅子上瞪着他。
他似乎吓了一跳,笑道:“傻小子,这么不禁逗……”
简宁冷冷地笑了:“明国师,非儿向来单纯,哪是你们这些人的对手?这事别说他没错,他就是错了,也是你的责任。你为什么不事先提醒他些?有些时候,该说的还是要说说的。当然,说时要尽量温和婉转,非儿胆小不禁吓……”
“哦?既如此,简相为什么不亲自说说你的非儿?”“说说”二字被他说得又重又长。
“那还要你明于远做什么?”简宁毫无愧色,微笑道。
明于远看着简宁,满脸叹服。
我想笑又不敢笑,重新喝茶。
简宁静看着我,突然微笑道:“时间真快。非儿,你幼时几乎与元儿一模一样。那天我在宫中见着他,吓了一跳。”
明于远微笑反问:“吓了一跳?应当是满心欢喜吧?”
简宁这次没有否认,他正色道:“欢喜自然有。但想到非儿要是晓得了,还不知道会怎样难过,我再欢喜也大打折扣。我只怕他像我当初一样执意要娶那可怜的女子,结果使三方受其害,还连累非儿从小无人疼爱……”
明于远看着我,满眼笑意:“幸亏小的这次没犯傻。”
他停了停,在我耳边磨牙般补了一句,“有我在,你想犯傻,也没有机会。”
那是。看到你,我只会犯晕。
我被心底冒出来的这句话吓了一跳,连脖子都热了起来。
明于远低笑出声。这下我浑身温度飞升。
简宁也笑了:“非儿自己还是个孩子,却稀里糊涂有了孩子。非儿这性子,无法想像他做人家丈夫。”
明于远说:“不得不佩服皇上想得深远,挑了位性子淡泊独立的蚕女。据我调查,这女子出生书香门第,四年前选入宫中,为宫中掌管图籍的女史。
事前医婆征询过她的意见,并说明不会告之孩子的父亲是谁,而且试验未必能成功。她回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宫中岁月寂静漫长,有个孩子流光或许容易渡过。如果孩子收不住,就算多个十月怀胎的体验,也不是什么坏事。’到目前为止,她并不知道世上有元儿。”
蚕女之说,我原也知道。在某些地方有些女子愿终身为处女,彼此结拜为姐妹,相互为盟,滴血为约,永不外嫁。从此风雨与共,生死不渝。想不到阿玉居然挑的是这样的女子……看来我就是硬着头皮想娶她,她也不可能嫁给我。
阿玉真是计虑周详。这一来,我对那女子的歉疚似乎稍淡了些。他谋划多久了?从四年前选女官就开始了吧?我想着这人的决心与耐心,一时滋味难辨。
明于远看我一眼,微笑道:“傻小子又开始冒傻气。”
简宁神情略带沉思:“非儿若是少了这份傻气,皇上用情或许不会如此之深。唉,希望元儿能让他的执着稍稍转移些方向。对了,皇上提到元儿的教育问题,我当时提议让非儿教。皇上微笑起来,说非儿做玩伴还称职,若做老师,简氏小魔星指日就会重出江湖。”
明于远笑道:“皇上这次错了。傻小子若做玩伴,简氏双魔转眼就能横空出世。”
我苦笑,耳边不禁又响起了那孩子小兽般的伤心呜咽。
简宁温和地说:“非儿,如果还是不愿认回元儿,别勉强自己。即使姓了慕容,一样是我们简家的血脉。”
明于远大力赞成:“嗯嗯,等长大了再拐回来。只不过现在是他哭着求你,将来你哭着求他;大家颠倒着玩才更有趣嘛。”
我……沉默。
我自然知道明于远话中之意,但是要我认这小孩……我心里一疼,似乎又听到了他的哭声。
简宁微笑道:“那依明国师的意思呢?”
明于远放下茶盏,站了起来:“不必急在一时。过段时间再说吧。”说罢,笑看我一眼。
简宁也慢慢笑了。
唉。
过段时间过段时间,他言下之意是等我要再见那孩子几次,只怕会抵挡不住那孩子的笑容或哭声。我要是立定主意避开他呢?他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宫中不也……很……蛮好吗?
结果,一连几天那孩子也不露面。一天我梦中惊醒,问明于远有没有听到小孩的哭声,明于远醒了,手一伸把我圈进怀里,低笑道:“傻小子,一夜问了三次……睡吧,明天去宫中看看。”
宫中。
朝殿应当还没散。我独自往后走,途中遇到李卫二小子,他俩见到我不约而同神情幽怨:“这些天一直哭闹不休,谁哄也不要,除了皇上。他似乎记得皇上带他见你的事,所以见到皇上才安静些,夜里也只有蜷在皇上身边,才肯稍睡会儿。柳总管嘱我二人带他出来玩……咦,人呢?”
李卫二人着急起来,朝我深深一躬,找孩子去了。
我犹豫着要不要去找,不知不觉来到兴庆宫前。那株绣球,阳光下开着大团大团的花,洁白如云。我想起第一次见到那孩子时,他双手正揪了花瓣往嘴里塞——那时他尚不知道世上有我这人的存在,所以小小的心里全是欢乐……我不由叹息一声。
谁知我身后也传来一声叹息,声音稚嫩柔软,竟也充满落寞之意。
我忙回头看,心中一喜又一疼。
只见那孩子坐在台阶上,抱着一只虎皮花斑猫,盯着绣球花发呆。雪白的小脸几天不见,竟变得黄瘦暗淡,下巴尖得可怜……我走到他近旁,轻声喊道:“喂……”
他缓慢地转过头,看过来。刹那,那小脸亮得……我鼻子没由来一酸。
“哥哥!”他笑得特别灿烂,似乎浑忘当日被我赶走时的伤心,叫声里全是兴奋。那只花斑猫转转耳廓,抬眼看看我,跳出那孩子的怀抱,尾巴竖得像支柔软的旗杆,在我腿边绕了两绕。
我微怔,这猫何其眼熟。忽记起我曾经画过一只十分类似的花斑猫。那幅画后来被阿玉收走,一直没还我,想不到这世上竟真有长得如此相像的猫。
“哥——”
许是见我盯着猫看的缘故,那孩子抱起差不多与他一样高的猫,喘着气半举着摇晃晃挪到我跟前,仰面笑着。
我恍然明白他并没有忘记被赶走的事,不然不会笑得如此小心翼翼和讨好。看他的意思,似乎是要把猫送给我。
我再也顾不得别的,蹲下身一把抱住他,小小软软的身子一落进怀抱,我心里竟升起奇异的满足。他却不笑了,扔了花斑猫,静静地贴在我胸前,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服,好像怕我如以前那般又转身跑了。
我深深愧疚,不由把他抱得更紧。兴庆宫外一人也没有,静悄悄的,只有一阵阵的东风,和暖舒畅,吹得人中酒般微醺。
我心头一动,贴在他的小耳朵轻声说:“喂,我们不给他们知道,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他乌黑清亮的眼睛变成了两梳月牙。
我把他藏进袍服里,可低头看腹前鼓起的球状,胃里一寒,忙把他拖了出来;他紧张地看着我,似乎担心我改变主意。
我后悔来时没穿件氅衣。他突然抓住我的衣袖,摇了摇我,接着生怕摔着般,双手微张小心翼翼地转了个身,往前走,两只小短腿挪得特别快,走了几步,又缓慢回头,看神情是示意我跟上。
我跟着这小家伙,看他到底想做什么。他贴着兴庆宫西侧的长廊径直向前,逢弯则左转。这边的长廊向阴,一路没碰到一人。估计他常一个人摸着来玩,不然哪会如此熟悉?……就这么一分神,我再抬眼时,竟不见了他。
长廊尽头,竹丛深处依稀可见一道宫墙。我四下里找,人呢?
“喂——”我压低了声音喊,除了微微的风声,竹叶沙沙的摩擦,远处轻灵的鸟鸣声,什么都没有。
摔着了?
我忙跑进竹林——这才发现竹林尽处,宫墙的左侧有一道门,我推门而出。
愣了愣。
一溜官轿。
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京城有府第的,他们中午往往会回去吃饭。这会儿离晌午还有段时间,所以轿夫们并不在轿旁。长长的夹道上,除了站得笔直的侍卫,不见人影。
这孩子哪儿去了?
突然,我左侧的一乘轿子轿帘微掀,慢慢探出一只小脑袋,——我顿松一口气,忙钻进轿中。小家伙立即偎了过来,我将他抱坐膝上,小声笑道:“小坏蛋,你很不简单啊。快说,你是如何发现这儿的?”
他仰面咯咯笑,神情里是躲藏成功的得意,两粒小牙在微暗的轿内一闪一闪。
“太挤……”他说。
太挤?我忙松了手臂,只让他靠着我;他却挪挪小屁股,只差没贴到我身上来。
我呵呵笑,这口是心非的小坏蛋。
我四下打量轿内,宽敞舒适,四壁无任何纹饰,一派疏朗之气。
我笑道:“你倒会挑。你说主人来了见到我俩,会不会吓一跳?”
他咯咯笑,兴奋地重复:“跳……跳……”
我忙掩住他的嘴,示意他小声些;他小脑袋直摇,嘴里呜呜有声,我松开他,他迫不及待朝我笑着解释般:“太挤……”
我轻笑,自己手中根本就没有用力,挤什么挤?
突然轿子微一晃,跟着竟离了地,稳稳地向前走去。
我吓了一跳,忙轻轻掀帘看,轿子一路往宫外走。小坏蛋也贴过来看,眼睛亮闪闪。
我看着依偎在怀中的小脑袋,笑道:“这会儿又不嫌太挤了?”
他热乎乎的小手握着我的一根指头,仰面笑道:“哥哥……”
我左右看了看,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喊我爹……爹爹。”
咳咳,幸亏周围没人,否则一定会笑话我满面通红的窘迫之状。
哪知小坏蛋摇晃脑袋,软软地喊道:“哥哥。”
“爹爹。”
“哥哥。”
“爹爹。”
“哥——哥。”
“爹爹。”
“哥——!哥——!”
天!声音奇大,涨红了小脸,握着我食指的小爪子还加大了力度。
算了算了,哥哥就哥哥吧,以后再纠正不迟。
我坐正了,决定大人大量,不与小坏蛋计较。突然发现轿子已经停了,外面声音杂沓,似乎是停在车水马龙的街口。
我悄悄掀帘看,呛了。
帘外,一极之英俊的白衣少年正微笑相向。
太子。
小坏蛋扑过来大喊:“太挤!”又转身炫耀似的搂了我的脖子,对太子笑道,“哥哥!”
哪是什么哥哥,听这兴奋的语气,分明是他的战利品。
我这才明白他口中的“太挤”原来是“太子”,看来他二人常常乘轿子跑到宫外玩了。
我暗中调匀呼吸,自轿中出来,朝太子躬身施礼,问道:“太子是何时发现臣等的?”
太子深深微笑。
我猛然醒悟。一路上我只顾着不发出大的声响,免得被人听到;却没有想到自己再瘦,轿子抬起来也会有感觉,人家不上前揭发,自然是知道轿中藏了人。
不禁面红耳赤。
太子又笑了,温声说:“简非,据说你向来不拘礼节,所以,我们也你我相称吧。”
我还没有回答,小坏蛋一把抓住我的衣袖,仰面笑对我说:“我——”,又指了指太子,道:“你。”
这还差不多。你要敢指着太子称“我们”,看我不打你小屁股。
太子轻笑出声,注视着我说:“简非,难怪你先前不肯认阿元。”
我一时竟找不到什么话来回他,只得尴尬地笑道:“哪里哪里。”
身后突然传来清朗的大笑。
我一怔,忙惊喜地转头看,哈,果然!
风神秀爽,雅致天成,宋言之!
“大哥!”我顾不得还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激动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宋言之微僵,跟着双手亦用力抱住了我,笑道:“觉非——”他顿住了,在我后背微用力地拍了拍。
我看着他微笑。
五年来,我时时想起他,想起青江出游时的自由时光,想起他给予我的最无私的关怀,想起那个……胡杨木雕。
“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备了些云雾茶,要沏给你尝,还有许多话要说与你听……”
宋言之还没回答,我的衣袖已被人抓住。
“哥哥——”小坏蛋一脸委屈。
我这才想起身旁还有两人。忙将太子介绍给宋言之,宋言之微笑着见过礼,转向我身边的小孩子,眼睛一亮,慢慢地笑了,笑容越来越深,他俯身抱起小坏蛋,问道:“觉非,这孩子叫你什么?”
不等我开口,小坏蛋已笑出两粒小牙:“哥哥。”
“哥哥?”宋言之看看我,又看看小坏蛋,朗声大笑。
风姿超迈,洒脱难言。
小坏蛋两眼发直,突然他双手搂住宋言之的头颈,极之兴奋地喊道:“爹爹!”
我呛了,眼睛无处放。抬头看四周,这一看更不自在:街道两旁竟挤满了人,全笑嘻嘻看向我们这边。
太子微笑着过来抱小坏蛋,哪知他紧搂着宋言之不肯松手。
周围一阵笑声,跟着议论声渐大。
“……是简状元?年龄不对头吧?看着只有十六七岁……”
“肯定是简状元,五年前我见过,想不到越来越好看……”
“……宋将军……听说西境安宁,皇上招回宋将军……”
“这白衫少年又是谁?……从没见过……”
“这小孩子是谁……竟真有这么好看的小人儿?”
“没听见他喊宋将军爹爹么?肯定是我们宋将军的孩子。”
“不对!应当是简状元的……不过,简状元什么时候成的亲?”
“我们打赌!我赌孩子是宋将军的……”
“我赌简状元……”
赌赌赌,我赌明于远听到一定又会喊头疼……到头来真正浑身酸疼的只有一人——
我。
呃?似乎怕什么来什么,侧前方那个负手缓步而来,意态悠然的不是明于远又是谁?
我……转身去抱小坏蛋:“喂,你过来,让宋将军歇歇——”
这次他很听话,立刻扑了过来,冲力之下,我差点儿没摔倒了。
身后有人扶住了我,跟着轻笑声传来:“傻小子,小家伙的脖子快被你抻成丝瓜了……”
我低头看,阿元被我圈着脖子,小脸通红,两只胖乎乎的手揪紧了我的衣服,可小小的身子还是被拉得长长的……我手忙脚乱把他捞上来。
明于远清了清喉咙,把小坏蛋抱了过去。小坏蛋眼睛似乎想挣开又不敢,冲我喊道:“哥哥——”
我微涨了脸,小声威胁道:“叫爹爹!”
“哥哥!”他指指宋言之,“爹爹。”
宋言之与太子全笑了。
明于远拖长了声音问他:“我是谁?”
我……笑道:“他哪认得你……”
小坏蛋看看我又看看明于远,突然冲他笑得极之讨好:“爹爹!”
我简直目瞪口呆。
这是一个才两岁不到的小孩么?!
明于远低笑出声,对我说:“再过几年,你这傻小子就对付不了他了。赶紧给他找个好老师,不然,简氏小魔星要复活了。”
唉,小魔星。
我对太子说想把阿元带回家;太子微笑道:“宫里有专门的人照应他,他们比较熟悉他的生活习性。”
这么说就是不同意?
我还想继续争取,明于远已把阿元递给太子,微笑道:“天色不早,小孩子不能玩得太累,太子带他回宫吧。”又转对宋言之说,“守默,简非早就备下了茶等你回来,走吧,今天我跟在你后面沾沾光。”
小坏蛋哭着被带走了。
我在书房里沏茶,结果烫了手。
明于远取来碧玉生凉膏替我涂上,笑道:“傻小子心不在焉。守默,今天你就将着喝明某沏的茶吧。”
宋言之笑了,看看我的手,取过我面前的水壶放到小竹炉上,“守默有幸,当朝没几人喝过明国师亲自沏的茶吧?”
明于远微笑:“除了傻小子,没别人。”
宋言之又笑了,看了看我,终于问道:“那个孩子……住在宫里?”
我讷讷地解释说自己也是最近才知道,竟然有个……孩子。
宋言之微露不解,我的脸越发烫起来,脱口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与女子……是阿……”
宋言之震惊了,随又自我否定:“皇上他……不对,此事绝无可能。”
我苦笑:“怎么不可能了?这事不是阿玉,我哪会糊里糊涂就有了一个小孩?”
宋言之僵了。
明于远哈哈大笑。
“守默,”明于远一边沏茶,一边笑道,“那孩子,皇上近期内是肯定不会让他回到简府的。”
唉,确实。
又连着两天见不到人。我不敢往宫里多跑,阿玉这人,心思难测,经过此事,我突然有些怕他。
两天里,我坐卧不宁。第三天,我逼着自己在书房里练字,忽然听到外面呜呜咽咽的哭声,心里一沉,扔下笔正站起来,柳总管已抱着阿元走了进来。
小坏蛋哭花了脸,见到我,无限委屈地伸出两只小短手:“哥——哥——”
我忙抱他坐在膝头,他这次没笑,依在我怀里哀哀地哭。
这样的弱小,随便谁都可以欺负他,欺骗他。
我心疼莫名。
拍着小小软软的他,我低声说:“别哭了阿元,哥哥以后再也不离开你。”
留下来未尝不可,毕竟明于远辞官不成,我一人能走到哪儿去呢?
他闻言止了哭,抬头看我,看着看着,眼睛一暗,又哭了。泪水大滴大滴,怎么哄也哄不住。
柳总管解释道:“这两天,他在宫里不见了好几次。每次找到他时,都发现他一个人藏在太子的轿子里……今天,实在哄不住了,才又来打扰……”
我鼻子一酸,忍了又忍,才平静了声调说:“柳总管,麻烦你回禀皇上,就说我简非哪儿也不去了,只留在京城……”
柳总管脸上一亮,又立即微低了头说:“简尚书,你别恼皇上……皇上……实在太……寂寞了。”
阿元呜咽着说:“皇……爹爹……”
又来一个爹爹。
我暗感羞恼,小坏蛋不会逢人就喊爹爹吧?
柳总管高兴地回去复命了,书房内除了阿元低低的哭声外,只听到窗外小毛球轻脆悦耳的啼鸣……我心念一动,将他放在椅子上,起身开窗,小毛球一下子飞到我的手中,唱得极欢。
阿元抬起泪汪汪的小脸,盯着我的手看;我笑着把小毛球递给他,他迟疑了一下,小手指轻轻点了点小毛球茸茸的脑袋,小毛球侧转过头,轻轻叫了两声。
他眼睛刹那晶亮,于是一下子把小毛球握在手中,看了又看,闻了又闻,神情是说不出的欢喜。
我暗松口气,总算不哭了。
小毛球似乎也很高兴,小脑袋露在外面,冲着他连叫两三声。小家伙咯咯直乐,我不禁也跟着微笑。他咿咿呀呀,似得了极心爱的玩伴,流露出欢喜不尽之意。他由左手改为双手握着,送到眼前,我以为他要凑近了看,哪知眨眼间,他嘴巴一张,就把小毛球塞进口中。
我目瞪口呆。
可怜小毛球脑袋在小坏蛋口中,只余小翅膀在外面拼命地扑扇,竹枝般的小爪子徒劳地划拉……
完了!
我反应过来,大叫一声跑过去。小坏蛋显然被吓了一大跳,扭头看过来,嘴巴大张,小毛球落在他胸前,小脑袋湿漉漉。
我捧过小毛球,小毛球冲我特委屈地叫了两声,小脑袋轻轻蹭了蹭我的手掌。
幸好幸好。小坏蛋才长了两粒小牙,不然……
小坏蛋眼巴巴地看着我,小手指了指小毛球,五根短短的、胖乎乎的手指张开,说道:“要。”
小毛球惊魂初定,从我掌心跳出来松松了羽毛,高叫一声,向小坏蛋飞过去。
小坏蛋哈哈笑了,伸手来握;小毛球却避开了,径直飞到小坏蛋面前,又飞回头,立在我肩头,高兴地叫了。
小坏蛋“哇”地哭了,指着小毛球对我说:“坏……”。
我心中一疼。
小坏蛋雪白的前额,被啄得鼓起一个小小的红红的包。
我拎起小黄鸟,想惩罚这个不知轻重的毛球。它似乎知道我要做什么,冲我软软地叫两声,小脑袋蹭蹭我的手;小坏蛋脸上泪痕未干,清亮乌黑的眼睛已盯着小黄鸟,冲我伸过手来:“要。”
我还没想好,小毛球又高兴地飞到小坏蛋的手中。
雪白的小坏蛋,黄的小毛球,红的小包……
这生活还真是五彩缤纷。
明于远却不过我与简宁的劝,答应阿玉出任太子太傅,兼管教阿元;我仍做回朝中五品侍讲,偶尔出谋划策,不站朝班;林岳仍三不五时的参我不应卯、不守朝规,可私下里我们也会相约喝茶什么的,那时他却从来不提那些事;
我也会去宫中,与阿玉对坐分茶闲聊,多数时候我说他听;有时手谈几局,多半是他认输,因为我输多了就悔棋悔棋再悔棋,他被悔得头昏,最后哈哈笑着推枰认输……其实他应当多笑笑;
一天黄昏,阿玉要我陪他在宫内随便走走,一路沿着兴庆宫向东南徐行,我微笑道:“你这宫中可真冷清,走半天也没遇见个人。”他说道:“那你搬进来住。”
本来我说完就在暗自后悔,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无言以对,于是专心走路。哪知他停了下来,静静地看了看我,微笑道:“小笨蛋。”声音里的温柔……我差点儿没一个踉跄撞到他身上去。
“其实,……我已经很高兴。”
事已至此,我不想他更不开心,也不想敷衍他,因此认真地说:“阿玉,我并不后悔。能看着阿元一天天长大,一切就已很值得。何况,我也不舍得让我爹爹挂念。”
阿玉眼中的微笑……我转头看落日长霞。
阿玉转了话题:“小非,妙音上次来,送了你一个小挂件?”
我笑了:“有的。不过被阿元抢走了,我一要取回来,他就哭。那挂件……怎么了?”
“……也没什么。他说有……安眠作用。”
安眠?
我笑道:“那我就不需要了。看来给阿元是对了,幼儿需要充足睡眠才能充分成长。”
他想了想,补充一句:“可以……无梦。”
直到某天我又一次从那个并生白莲的缠绵梦境中醒来,才恍然明白阿玉话中之意。到太子宫中找阿元要挂件,小坏蛋笑嘻嘻,却说不清挂件的下落。
……算了。
闲暇之余,我常同宋言之或阿敏去深山里寻访、采集名泉珍水;
有一次宋言之越墙到云露古刹,从方丈的禅室里,把人家的镇寺之宝——一瓮云露给偷倒回来一半,理由是“觉非要喝,就是银河水也要把它给引下来”。我分辩自己没有那样的意思,我只是在你面前提过两三次,咳,七八次,好吧,许多次……
宋言之看着我越笑越大声。
我拖着这位当朝一品大将军,去寺中请罪。净室中,那位胡子垂地的老方丈喝着我沏的茶,边问我云露如何。
宋言之笑看我一眼。
我想我一定脸红到脖子了。
因为当时在书房里,我一边指责宋言之不该做盗窃之事,一边兴奋地将云露煮了,期间我们喝得津津有味,得意时我还大赞云露果然不负天下奇水之名,言下大有为什么不早些偷来喝的意思。
现在人家方丈不问云露带来了没,而是问云露如何,果然高僧就是高僧。
我只得据实回答:“空、静、妙、奇、清,实乃天下至水。”
方丈笑了,合掌一叹:“阿弥陀佛,水赠有缘。”结果,剩下的半瓮云露也送给了我。
我不要不好,要又不好;后来我得了好茶就去找老方丈,明于远却笑我又去骗吃骗喝。
骗吃骗喝?云露最起码有一半是他喝掉的,他喝的时候还称赞过我有本事,哪知喝完就忘了,你说究竟谁骗谁?
说到骗,王秋源那儿,我被骗去的石头越来越多,他其实没骗我。我有了好石头想找人一同品鉴,首选自然是他;结果,他拿着石头就不肯放手了。石头拿多了,我有要求他也就不好意思说不。有一次我让宋言之把阿元从宫中偷出来,住在王秋源家中玩了十来天。外面找得人仰马翻,最后要不是明于远……他笑得说不出的开心,在我耳边说:“一共出去了十七天。一宵按三个时辰算,小非非,这次你再怎么求饶我都不会放过你了……”
我很怀疑他其实一开始就知道我与阿元藏在哪儿……
算了,不说了。
幸亏我还有一名学生可供欺负,可是阿朗待我越来越不像老师,他似乎越来越深沉厉害;我向明于远抱怨,明于远低笑:“别人一涉足官场,一年起码长大二十岁;傻小子再过二十年,仍是傻小子。”
我愤愤然,傻就傻吧。其实,有些时候我很困惑,因为我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厉害的。
我私下里求证于简宁,简宁微笑道:“非儿,简氏与慕容氏相处,历代以来都是一方强了另一方会弱些。而就我们简氏,则是上一代温和了,下一代会厉害。非儿你放心,过不了多久,元儿会帮你把慕容氏给欺负回来。”
我简直不知恼好笑好。
可转念一想,世间事,常常心是身非,所以,我觉得还是选择笑着度过吧。
那天,我新得了一块上好的田黄冻,细腻润泽到拿在手中就担心它会化掉。书房里,我坐了两个时辰终于治好一方闲章。正按了印泥,想钤在纸上看看效果,不料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它拿走了。
我抬头一看是明于远,暗松一口气,嘿嘿笑道:“这一次再也不怕王秋源来抢。”
明于远细细看了,大力点头表示赞成,然后一派理所当然地把它顺进了自己的袖袋。
我愣了两秒,立刻跑过去抢,他居然一动不动,张开手臂等我自投罗网,当我发现这个阴谋时,已经收不住,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这家伙抵在我的耳边低声笑道:“小非非,你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热情……‘忙人之所闲,闲人之所忙’,这枚章内容真不错。利名场中,想必正熙来攘往,奔竞不休。嗯,我们不忙他们之所忙,总得忙些我们自己的事,对不对?”
我反应不过来,脱口问道:“啊?是什么?”
他轻笑着咬了咬我的耳垂,反问一句:“你说呢?”
声音秾绮。
我大窘,一边挣脱他的怀抱,一边结结巴巴地斥责他满脑子……满脑子……
他十分不解:“小非非,我只不过想邀你去后园看海棠,你想到哪儿去了?”
我僵了……看着他,羞恼万状,说不出话来。
“傻小子——”他伸指弹上我的前额,“走吧,我们这就忙人之所闲去。”
我报怨:“我就是傻,也是你弹傻的。”
他哈哈大笑,拥着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