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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吃我给你重新做,再不回来家里的樱桃熟透该落地了。”吴爱民站在马架上细心查找每一个死角需要补漏的地方,院子外面传来了老妇人跟一个姑娘的说话声。“一定是这家的女儿回来了。”吴爱民心里在想,“老妇人说过,只要她女儿满意就算完工了。凭着自己对这家人的了解,估计用不到晚上就会把工钱拿到手的。那样路过菜市场一定称几斤猪肉,以前总是肥的多瘦的少,这次回去跟父亲好好地开开荤腥。”

    不过院子里的樱桃的确挺馋人的。几次吴爱民都在想,这家的妇人会不会摘几个樱桃给自己尝尝。如果不是自己的自制力强,好几次在外面拿材料的时候,都想伸手摘下一个,这么大的一棵树,即使少了几十个主人也不会看出来的。

    吴爱民知道了,树上的樱桃都是给他们的姑娘留的,姑娘没有第一个吃到。父亲回来也只有捡落地果来尝尝,弄不好是因为姑娘爱吃樱桃才种下的。

    “厚坤”吴爱民听到老妇人叫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一惊,“该不是?……不会的,世上重名的人太多了……但是他们也是姓范?……也许她的乳名叫厚坤,真正的名字跟自己心里想的毫不相干。……”

    “今年樱桃结的果实真多颜色也好可人。”这次他彻底听清了,每一个字从她若兰一样的口气里吐出的时候,他的听觉就像夜里的猫头鹰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通过感知器官传到心里都作出了准确的判断。

    “以前的时候,树还小,如今已经彻底的长大了,结出的樱桃既好看,又好吃。快到屋里歇歇,我摘下一盆给你洗洗。”听说话就知道老妇人见到自己的姑娘心情有多高兴。

    “影楼工作只是太忙,一点不累,来回又是坐车,还是我自己摘自己洗,你一定也没吃过,咱们一起来尝尝鲜。”姑娘一边朝屋里走一边说,“妈,我在家待不长的,拿上衣服下午接着回影楼。”

    “怎么这么忙,不知道啥时候才会把你的心给收住。”

    “是她,没错,就是她。”吴爱民不再怀疑了,这一次他不再像捕捉猎物的猫头鹰,而是像被猎手盯住的猎物,吓了一跳,甚至不知道手里的刮板怎么从手脱落了下去。

    “屋里什么声音?

    “是装修工在干活的声音,不是跟你说了吗?活干完了,让你回来看看,好结算工钱打发了人家。六七天一直不停歇的干着,活干得没得挑,不信你去看看?”老妇人的心理觉得装修工的存在有些多余,恨不得一下把他打发走,跟女儿在一起好好的说说心里话。女儿不是不知道,妈妈的心里话正是自己最不想听到的。

    显然,姑娘对母亲的话不感一点兴趣,甚至换了另一种口气问道,“我的屋子也被动过了吗?”

    “都刮完了,不过你的东西都是我亲自收拾的,别人连边都没碰一下。”吴爱民这才知道二楼东侧的那个大房间一定是姑娘的闺房,所有的物品都厚厚的布单盖得严严实实。

    姑娘走进屋门的时候,朝着在客厅架子上干活的装修工看了一眼。好些天没回家了,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带着一点好奇的眼神朝装修工瞟了一下。装修工不知为什么心跳顿然加剧,一种恐惧的躲避的心理。心里在想,怎样不被姑娘发现从这间屋子逃出去,好像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被人家发现了一样。但是,忍不住还要回头看看。谁知两双眼睛不期而遇的时候,都愣住了。

    “范厚坤!?”装修工差一点喊出姑娘的名字。装修工清楚地记得福安大厦着火的时候服装店的老板喊的就是这个名字,喊的就是她。

    “他,就是在福安大厦火灾里救自己出来的男人,当时他的力气好大,有点弄疼了自己,自己好像还骂了他,不要说名字,甚至连一声道歉的话都有。”姑娘呆呆的傻傻的站在了那里,嘴里轻轻地念叨着,“怎么会是你!?”

    ***

    那场火灾过后,等事情彻底平静下来,姑娘好几天把自己关在屋里,思考起很多事。那天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因为场面混乱而模糊,反倒更清晰。每一个场景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声音,甚至被他牢牢抓住的胳膊隐隐还有点淤青,略微疼痛的感觉使自己有些踏实,甚至越疼痛自己就越安全。毕竟大火是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着起来的,自己也是唯一一个朝着火场走去的人,也就是说那天如果有伤亡自己是注定是第一个。一个人在房间里静静地坐着,妈妈及时给她送饭,知道她是被吓坏了,每次送饭都想安稳安慰她。她总是说,“妈妈,求求你别说了,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好吗?”

    从此她变了,变得就像是山脊的分水岭,就像古代男人需要加冠礼,女人需要笈笄礼。山的那边是过去,山的这边是未来。站在山脊看过去有些无知可笑,未来却是一片遥远茫然。

    乳色柔纱连衣裙上绽开着粉色蓝色的花朵,一双棕红色的皮凉鞋,一双米黄色半透明的矮靿袜子,胜比喜鹊黑色羽毛大波浪的头发垂在肩下,跟喜鹊素囔白羽一样的皮肤成了鲜明对比。露出的玉指酥臂,难以遮盖的白皙的大腿,勾引得多少贪婪淫邪男人想入非非。胖乎乎的指关节显着迷人的浅浅的肉窝窝。随着姑娘的进来一股淡淡的花草一样的香气也跟着飘洒了过来,装修工站在架子上愣愣的看着姑娘,站在离他不到一米远的姑娘也痴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装修工。

    “怎么会是你!”姑娘又把刚刚说过的话说了一遍,口气却变得更加亲和。

    装修工也差一点跟着女孩问一句“怎么会是你!?”

    穿着一身蓝色劳动布工作服的装修工,浑身到处沾满了白白的灰浆,为了干活方便两个袖管挽到了胳膊肘子上面,最不像样子是漏在外面的手、胳膊、甚至脸和头发也没逃脱飞溅过来的灰浆,唯有眼睛还是明亮的。两个类比相形见绌的人站在一起,就像一个美女的身边站着一个怪物,使人一下子想到《巴黎圣母院》里面的埃及姑娘爱斯美拉达和敲钟人卡西莫多,卡西莫多的丑陋是天生的,装修工的丑陋是为了生存卖力劳动的扮相。如果装修工就这个样子回到了家里,说不定他父亲都当陌生人一样把他拒之门外。装修工感觉除了惊讶还有不自在,他用拿着刮板的右手顺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汗水和灰浆掺和的污泥顺着手滴在了地上,如此更多添了一层怪相。姑娘一点也不介意,她早已知道知道他的真实面目,这样妆扮反倒更可爱。

    “这么高,快下来,小心别摔着。”说着话,姑娘伸过手就要把架子上傻愣愣的装修工给扶下来。装修工怕姑娘白白的玉指沾到自己的身上,沾到自己身上用汗水、灰浆和成的污泥,借着他年轻健壮的体质和没有脱离原始猴群进化过来的本性,灵活的跳到了地上。

    “怎么?你们认识吗?”即使最忠于职守的狱警对重刑犯人的看守,也未必比母亲对未出嫁的女儿看护的更严。几乎跟姑娘一起进屋的老妇人把女儿跟装修工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老妇人不理解的是,女儿怎么第一眼见到这个装修工就死死地盯着不放?连进屋干啥的都给忘了。在女儿的婚姻大事上他们可是给她介绍过很多长相不俗的小子,都被她拒绝了,甚至连看一眼都感到厌烦。如果跟那些小子比起来,装修工的长相可以说是最差的,给人的第一感觉好像女儿心里早就有了让她中意的人。女儿曾经给她掏心掏肺的说过,她不愿意拿着自己的一生当赌注,要找就找一个好人,难道她说的好人就是眼前装修工这样的人,没准就是这个天天沾满污泥的丑八怪?

    “妈,你忘记了吗?我跟你说过,去年福安大厦着火,我去给老板抢救貂皮大衣,有一个男人把我从大厦里面给救了出来。那个男人就是他。”姑娘说着话,就像两个早已在一起关系密切的情侣毫不羞涩的伸过手去就要拉装修工的手。

    好人!?如果照女儿说的那样,在福安大厦着火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小子的确应该算是一个好人。但是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自己随便找来一个装修工就是女儿的救命恩人。无论是长相和职业,更不用说家庭跟她想象的相差实在是太远了。

    富贵的女人,俊美的长相,的确对男人有着足够的吸引力,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会有不顾一切死皮赖脸扑过去,自知之明男人的羞耻心会使他做出明智的选择,“别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的美梦了。”如果说在福安大厦发生火灾的时候,装修工还不知道姑娘底细的话,还抱着一团团幻想想再一次遇见那个姑娘的话,那么今天第一眼见到她,一切都不言自明了。

    特别是装修工从老妇人眼里,看到那种似乎把他当做阴谋家一样讨厌的眼神里,顿时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不,你认错人了,咱们从来就不认识。”装修工平时说话从来没磕巴过,不知道为啥说起话来结结巴巴,还有一种火烧火燎的滋味在心里涌动。

    “怎么不认识?去年福安大厦着火你忘了吗?”

    “什么福安大厦着火?福安大厦着火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一个装修工,根本不知道那回事?”

    “你为什么不承认,尽管我读书的时候从来不够用心,但是进过我大脑里留下印象的人从来没出错过,何况你这张脸我从小就没见过第二次。”

    “既然你说是他,那他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老妇人从心里希望女儿一定是认错人了,那个人怎么会是眼前的装修工?

    “我不跟你说过吗,我并不知道他叫啥。”姑娘分明看出了母亲的心思。

    “姑娘你说的那件事和那个人跟我旁不相甘,不要耽误我干活,我只想把这里的活快点干完,好给我快快的结算工钱,跟别的地方比起来在这里我已经不挣钱了。”

    “还干什么活?你所有的钱都由我来出。”

    “姑娘,如果这样说,我马上就得从这里撤走了。但是我要告诉你,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简直没有道理的事,他又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怕自己认出来受到人们的谴责和法律的制裁。明明是他救了自己,自己就是把一生该感激的心情都给了他也是应该的。怎么会说不是他呢。不会错的,个头,长相,特别是说话的声音永远都不会错的。”姑娘想到这里,接着问。

    “你当时不是说让我赔你一件羽绒大衣吗?”

    “什么羽绒大衣?像我干这样的活怎么能穿得上羽绒大衣?”说着话装修工又爬上了架子继续干他的活。

    姑娘从装修工说话躲躲闪闪的表情里更加断定眼前的人就是自己一直要找的那个人。至于他为什么不承认好像并不重要,只要自己找到了这个人就再也不会让他从自己的眼前溜走。

    姑娘再也不提回影楼那回事了,好像从来都没有在那里工作过一样。

    “这样的活怎么能是你一个人来干的?我给你做小工吧。”姑娘原本是进屋里拿盆摘樱桃,谁知她回到屋里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好几年都没再穿的旧衣服,防止灰浆溅到头上还戴着一顶早已过时的凉帽。

    正像姑娘说的,这样的活本不是一个人该干的,哪怕是有一个一点技术都不懂的小工在一起配合都会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雇一个小工要花掉很多的工钱,吴爱民只好一个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和灰运料。放慢轮齿的速度消耗的时间只有耐心的雇主才能忍受。耐心雇主没想到最后的结果却是这样的出人意料。

    “厚坤,你不是还急着回影楼吗?”老妇人没有想到女儿会主动干起这样的活来,即使心里再不明一点事理的人,也一眼能明白姑娘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当着外人的面不好发作。

    “不去影楼了,影楼的活我早就不想干了。”如果在以前,姑娘去不去影楼老妇人想都不想,这个家里根本不在乎她的那点收入。知道这样,还不如早就给装修工结算工钱打发他走了。此时,老妇人一分钟也不希望姑娘留在家里,赶快回到影楼去。

    “这样的活怎么是你能干的,有你在旁边我反倒干着不顺手了。”从见到姑娘的那一时刻起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干活上了。装修工只想赶快的离开,说,“这里的活我已经干完了,只等着给我算清工钱。”

    “吴师傅,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工钱。”老妇人说完,赶快扭头走了出去。

    “哪里就是干完了,你看看这墙是怎么干的?”说着话,姑娘拿过落地的刮板在墙上胡乱划了几下,光滑如镜的墙面划出了几道明显的划痕。”

    如果知道她的意志有多么坚定,就知道他在她心里的位置有多么重要。她是多么精明的一个姑娘,难道看不出装修工在事实面前矢口否认究竟是为什么?爱情,男女灵魂深处无法抗拒的无比圣洁的理想圣地,自己认定的幸福,任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即使受苦也是快乐的。一旦失去这种痴情,不要说人生幸不幸福,连活着的兴趣,活着的意义都没有了。生命都显得无足轻重了,那里还谈得上幸福?人,没有不爱惜自己生命的,在人人自危死里逃生的时候,唯恐脚步稍有停滞都会被死亡牵绊。却还要返回去救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在经历了一场生死存亡砰砰心跳以后,对于平安脱险的人来说,岂是用一个感动的词语来敷衍一下就算了。

    “即使那天我无论怎样也不会死,但是谁又能说我遇到的,在生死危急时刻为救一个跟自己毫无关联的人的生命,义无反顾冲上去的人不是一个好人吗?冲上去可是随时都有牺牲的!权力、财富、名誉对这样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姑娘几乎暴跳地吼喊着,“不要说了,我的事情我自己说的算,谁也干涉不了。”

    ***

    “阿姨。”

    “谁是你阿姨?”一个彻头彻尾的强盗。

    “既然这样说,我就没啥可隐瞒的了。跟你实话实说了吧,从见到你姑娘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谁?她说的没错,那天的确是我救了她,不过我救她的时候的确没抱着一点什么目的,你应该好好的想想,人人都在逃命的时候,连命都保不住的时候,谁还会抱着男女私情的想法去救一个女人,那个时候我甚至连她是不是一个姑娘都不知道。不过如果那天不是我拉她跑了出来,说不定你们真的就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你们的姑娘了,毕竟她去的方向就是仓库起火的地方。

    我承认自从发生了那天的事以后,我的心里就一直对从大火里拉出来的姑娘念念不忘,甚至有时连活都懒得干,有时也想过,如果我这辈子有这样的一个女人陪着我过日子,为了她生活的幸福,我一定要拼尽了所有的精力也把日子过得好好的,当我第一眼看到你家姑娘的时候,才知道我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荒唐可笑。像她现在过的日子也许是我永远都给不了的。这样家里出来的女孩子怎么会跟着我去过那样的苦日子。

    我知道世上像你这样的人总是把我这样的人看成是癞蛤蟆,把自己的姑娘看成是金枝玉叶,不过我要告诉你,癞蛤蟆也有癞蛤蟆的活法,他们不会因为吃不到天鹅肉而悲观失望的,我还要告诉你,如果没有我这个癞蛤蟆你早就不会有这样的心情跟我说话了。癞蛤蟆也好,金枝玉叶也好,不过都是天生的徒有虚表的空壳,真正堂堂正正活着的人,是要看他有没有一颗慈善、仁爱、拼搏,向上,进取、正义的心。一个人活着只是为了自己去着想,那么他的明天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太阳已经西落了,淡淡的云彩迷恋着瓦蓝的天空,无论夜晚变得多么黑暗都休想把它们拆散。世界并非夜晚的到来就看不见眼前的路了。黑暗掌控夜晚的打算从来就是痴心妄想,云彩之间早早挂出了一轮圆圆的明月。远远近近的路灯也亮了起来。这是一年最热的时候,也是一年夜晚最热闹的时候。厌烦了城市喧闹的人们,以为远在的市郊还是一片静土,羡慕在沉静中悠闲的打发着一天最后的时光的人们。相反的是,跟城里比争高下的吵闹声不知惹烦了多少人们,还让不让人睡觉,还让不让孩子学习,还让不让老人养病,还让不让人活着,……,喊声过后便是各种各样刺耳难听的骂声。人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骂声,早已不拿当回事了。敲锣打鼓的秧歌队,伴随着狂躁音响的广场舞、街舞,似乎没有骂声的伴奏声音就不够响亮。似乎世界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快乐可寻。很少有事情如人们所愿。吴爱民在这样的闹声里推着自行车慢慢地走着。

    “小伙子走路看着点,这年月撞到人可没有轻饶的。”

    “对不起,对不起,”小伙接连的抱歉,几次差点撞到坐在路边小暑的大爷。

    骑自行车不到半个钟的路程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路过菜市场早就收摊了,买猪肉的打算早就丢到脑后去了。

    好像惹了一个不该惹的大麻烦,不知咋样从中解脱出来。他想要的解脱绝不是跟她撇清关系,那样的话根本不用解脱。当他知道姑娘的心里跟自己盼望的意愿殊途同归的时候,感到事情越来越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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