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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应该说是本色。那是一张灰白的布,无限延伸,蜿蜒曲折,伸向看不见的远方。
你还记得天堂的钥匙吗?一个声音,穿越了浩渺的苍穹,像一把利剑直直地逼近了她,逼视着她的眼睛,逼视着她的喉咙,逼视着她血管的脉动。
她顿时惊呆了,恐怖有的时候到了极点也会赋予人以勇敢和力量,她吸取天地之灵性,吸取日月之精华勇敢地喊出了大胆的震慑四方的一吼:你不是方圃!
但是随即她却伸开双手紧紧地抱紧了自己的脑袋,她感觉到了更深的恐怖。
是我,是我。只有我才知道天堂的钥匙,不是吗?
不,你不是,不是,求求你,别吓我,方圃从来不会让我害怕,他只会保护我。
她的声音凄美得让人心碎,好像一只精美的珐琅杯子顷刻间被摔碎,她的心痛,痛得好像上面插满了无数把刀子。
我就是方圃——保护你的方圃。你起来,来,我扶你起来。
她的身体被轻轻地一拉就起来了,就像炉子上的一张春卷皮被人拉了起来。你记起来了,看你眼泪都出来了。你知道我是谁了。我们小的时候一起哭,一起笑,我在前面跑,你在后面追。我说一定要找到那把天堂的钥匙,把死了的人们都放出来。我跑啊跑,你追呀追,别看你那个时候干干瘦瘦的像根小豆芽,但是你跑起来比兔子还快,你还记得吗?
记的。她承认了。可是,我们永远也找不到那把开启天堂的钥匙。因为,人死不能够复活。生与死是我们人类存在的两种状态,生就是生,死就是死,谁也改变不了,即使你找到了那把天堂的钥匙,可是死的永远是死的,活的永远是活的。她的头脑清醒了很多。
咚咚咚,好像是钟声。对,是教堂的钟声——不,应该说是天堂的钟声,那钟声就在他们的头上。
你看见天堂的钥匙了吗?一个声音在慢慢地下沉,窒闷,浑厚,像发了霉的蛋糕。她本能地感觉到了恐怖,感觉到了恶心。她一下子闭上了眼睛。
一个转身,身边的人影从栏杆上翻了下去。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面前是一张灰色的水彩,流动的云轻轻地从她的脚边划过。
她的呼吸异常地清新,澄碧的天空触手可及。她张开嘴巴想大声呼喊。
你看见天堂的钥匙了吗?同样的声音传来。
她打了寒颤。她的脚下是坚实的水泥地,她站在高楼的顶端。她不敢往下看,她从小就有恐高症。
她记得小的时候一只小鸡懵懂懵懂地跑上了南面小棚子低矮的墙头。娘在北屋里烧火,叫她赶紧爬上去把小鸡抓下来,别叫它翻到外面去,翻到外面去小鸡会迷路的。
她,她是不敢的。
快去,娘的催促声一声比一声严厉,在她听来,那已经不是娘的声音了,而是凶狠残忍的巫婆的声音,一声声抽到她的肉里去的鞭子一般的声音。
她不得已竖上梯子,爬了上去。那是多么可怕的一种感受呀,她的双腿紧紧地夹紧那面矮墙,夹得墙都要受不了了,那可是一面底下被无数老鼠穿凿过的没有根的墙呀。
可是一个声音却催赶着她,她不得不看了。
硕大的人影,匍匐在黑洞的底部,别看是一百五十层的高楼,她看他看得异常清楚。
那是他,是方圃。他整个的人躺在面,脸朝上看着她,面带微笑,淫邪的微笑,得意忘形的微笑,阴险狡诈的微笑,贪得无厌的微笑……
他的眼睛睁着大大的,像一口经年的枯井,井底长满了杂乱的枯草。他的眼睛里涌动着一股暗红色的血液。
那股血液从他的眼睛流出,不,精确一点应该是从他的脑袋中央喷出,如瀑布,如飞泉,如猎豹,如苍鹰。
他的一条腿笔直地抵着楼面,一条腿蜷曲着,从膝盖分开,小腿和大腿分别蜷成了数字3的形状,他的膝盖跟另一根腿一样是抵住楼面的。
你看见天堂的钥匙了吗?浓重的声音传来,跟教堂的钟声混合在一起,分不出哪里是他,哪里是教堂。
她知道他已经打开了天堂的大门,她听得出他的声音是从上面传下来的,而不是从冰冷的水泥地上。
快,快抓住她,那个女的,长头发的,她是凶手,是她把这个男人给推下来的。一个声音传来,两个声音跟上,数十数百个声音一起传来,撕破了墨染的苍穹。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亮了。
灰白的水泥地上是殷虹的罂粟花般的血液。
警车开来了,跳下荷枪实弹的威风凛凛的警察。她们拨开一团乱麻似的人群,走到了他的面前。
新闻记者也来了,长发的,短发的,羊毛卷,板寸头,一样的手忙脚乱,一样的狂轰滥炸,架着三根腿的照相机一阵狂拍,有的还把镜头对准了楼顶上的她。
对,她是凶手,应该拍她,还应该抓她呢!
消防车开来了,一个全副武装的蜘蛛侠开始攀爬了。啊!她大叫了一声从楼顶上摔下来,身体一下子变得很轻很轻,像是一只脱线的风筝,在呼呼的气流的推压排挤下艰难地舞蹈。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女儿的小手紧紧地抱着她的头,不停地摇晃着。
她又啊了一口,喘着浓重的粗气,像是一个极度口渴的人。
爸爸快来呀,妈妈头上都是汗,是冷汗,像冰块一样冷。女儿都要哭了。
老公赵君堂听见了,揉着惺忪的眼睛,胡乱地提着裤子出现在她们面前。
方圃——她游丝般的声音若隐若现。
他的眼前一黑,眨巴了两下眼睛,晃了晃圆圆的脑袋,差点摔倒,幸亏后面是床,他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你快醒醒吧!他的声音厚重而紧迫,带着浓浓的秋意,肃杀而萧条。
我看见了天堂的钥匙!她的眼里含着两片泪花。
她把手伸出来,轻轻地搭在他的手上。
她发现他的手跟她的一样的冰凉。她苦笑了一下,昨天晚上又熬夜了?她看着他那满布血丝的疲倦的眼睛说。
她自己似乎也从梦中慢慢清醒过来,头微微扬了扬,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嗯。
他说完推开她的手,用力提了提裤子,拉上拉链,走到了洗手间。她知道老公最近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他的话语明显地少了,往常吃完晚饭后他会教女儿写写字,画画画,说说笑笑的,可是最近他吃完饭碗筷一推就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还随手关上了门。他可是没有关门这个习惯的
。他们家的门,坏的多,好的少。她曾经抱怨过这样的锁头一看就不靠谱,你看一个个地坏了吧?反锁几次就报废了,别说防盗防偷,倒是先把自己人给锁住了。
从此,他们对于关门可就谨慎得多了。他的门一关,她的小脑筋就动了。她在考虑怎么让他说出来。
这个闷葫芦,好事情喜欢提前报喜,坏事情你就是骂他个祖宗八辈也撬不开他那张灌满铅水的嘴。看来,她又要动动脑筋了。
上次那个外地的病人现在怎么样?应该能够下床了吧。她边说边从床上下来,走到洗手间,随手拿起一把梳子梳理起了头发。
死了。他很随意地说。他猛地一抬头,拿毛巾的手哆嗦了一下,看来他后悔把这几个字说出来。
吧嗒,她手中的梳子掉落在了地上,她低下身子把它捡起来,发现一根发齿断了,可怜巴巴地就有一点游丝样的粘连着的了,看来梳子的生命也是如此地脆弱呀。
上个星期五,死在医院里了,是他自己不好好按照我们的处方来,偏偏相信什么医院?医院有什么本事,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站着进去,躺着出来。鬼才会相信医院。
他说得振振有词。也难怪,现在的医院,进去的病人多,活着出来的少;进去有钱的不少,出来倾家荡产的很多。医院,不就是一台冠冕堂皇的收银机吗?
一提到医院,一提到病人,他就来劲儿。她耐心地听着。她知道这个时候的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听众。脸洗完了,他的唠叨也结束了。
方圃是谁?
他猛地转换了话题,这可是令她始料未及,这不像他的风格呀,他一贯是很自信的,平常说些酸不溜丢的话还一个劲儿地鼓励她梅开二度呢,今天是哪根筋动了?竟然也在意起梦中的胡言乱语了。
是我们村里的一个同学。芷楠轻飘飘地说着。
男的?他抬起了那圆圆的大脑袋。
这么刚性的名字,傻瓜才会认为是女的呢?
芷楠知道他的小心眼,故意狠狠地刺激他一下。他对于自己不是一直很自信的嘛,原来男人肚子里也撑不开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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