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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照的目光直直射向马车,几乎要在上面穿个洞出来。

    若怒火能化实质,她还真想把这车连同里头的人一把火烧掉。姜芙龄为什么会在朱仲书的马车里,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已经发展到这种关系了,难道是那天杨姨娘郭姨娘牵线成功?

    也不带这么见效的!

    念头只一闪过,姜照突然笑出了声,也不惧周围旁观者众多,当即扬声攀谈:“三姐姐,是你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热闹的贫民哗然,不想又来了一个“贵人”,还跟之前的沾亲。有人连连叹气,蒋三郎这回怕是撞上大灾星了。

    马车里却静悄悄不见回应,先前那惊呼的女子仿佛消失了一样。倒是车下的朱家随从一听姜照的声音立刻警觉,紧盯了她覆面的帷帽,力图辨认,“你是谁?!”

    姜照笑道:“不认识了么,才别过几日而已,那天你们怎么回的城?可冻着了?”

    这随从正是当天被她迫入河水里游了老远的倒霉鬼,闻言登时醒悟,“你!你还敢现身!”红了眼睛,冲上来就要抓姜照。

    姜照身后跟着一群家仆,岂会让主子被人抓住,呼啦上来把姜照围在当中。

    “姑娘,这混账是谁?既然认识你,在乐康城里还敢对咱们动手!”夷则大怒,高声骂对方混账。这几日她跟着姜照管家,令行禁止,颇为威风,气势也涨了一大截。

    围着看热闹的附近居民眼见两边要动手,赶紧纷纷退开,离开一段距离,散开站在墙根下、巷子口远远观望。

    姜照挥手给那机灵的婆子示意,暗示她把剩下的人都带过来。婆子会意,撒腿就跑。朱仲书的随从眼珠子一转,立刻喊人阻拦,姜照上前几步拦住道路,给婆子脱身的机会。

    之后笑着和夷则说:“你问这混账是谁?只怕说出来他们家的脸都丢尽了。”朝车里喊,“喂,真要我当众说吗?”

    马车里没回答。

    等了片刻,依然不见动静,倒是那随从叫嚣得厉害。前几日和姜照的仇还没解呢,这次见面,怎不让他恨得咬牙。只是姜照不理他,总之家仆们护着,她伤不着。

    等候间隐约听见有居民议论,“怎么那贵人不说话啦,刚才还说要蒋家好看呢。”

    “这不是来了更厉害的贵人嘛,看不出来?”

    “可这贵人刚不是叫了一声姐姐,是一家子吧……”

    “谁知道。”

    贵人,贵人,姜照心下了然,更肯定他们来欺负蒋三郎没报名号,不然人家早议论国公府了,何必统称贵人。

    雕花车窗微微打开一条缝,从姜照的角度看不见什么,但那随从却连连冲车上点头躬身,之后窗子重新合上,随从挥手招呼下头人:“都回来!主子有急事要离开,改天再来算账!”

    胡同里蹬蹬脚步响,伴着呼喝声,很快跑出来七八个豪奴。

    姜照派去的婆子却也带着人赶来了。姜照挥手,那婆子便指挥众人:“散开,都散开!”很快让侯府仆役们堵住了四处道路,把胡同口围得严严实实。

    这婆子倒是好用,姜照决定回去提拔她。

    现在先料理了眼前的恶事再说。“朱二公子,事情办完了吗,为什么急着走啊?”对方死不吭气,她干脆大声喊出他名号。要是车里人再不接话,她就径直告诉大家那是唐国公府的二少爷,给朱家好好添一次堵。

    话音一落,车窗很快又开了。

    车里人依旧不露面,吩咐奴才的声音也是低低的。

    姜照冷冷看着,见那跋扈的随从突然间换了笑脸,一溜烟跑到跟前来作揖,“这位小姐请了,我们少爷说相逢是缘,不想能在这里邂逅小姐,少爷准备做东请小姐喝茶,劳烦您移步如何?咱们去城里最大的茶楼坐一坐。”

    这一会硬一会软的奴才相。果然是狗奴才。

    姜照懒得和这种货色计较,只笑对车里道:“多谢二公子赏脸。只是上次仇怨未解,若应了你的约,怕被你诓去害我呢。况且我今日事忙,茶就免了,公子请便。”

    说是请便,却根本不让底下家仆让路,依旧把胡同口堵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她让婆子喊话,朝胡同里头高声道:“会通武馆蒋师傅在吗,我家主子有事拜托您帮忙——”

    “哎呀!”围观的居民们来了精神。

    “这贵人和那些果然不是一路,听到没,人家找蒋三郎帮忙哪!”

    “是啊,老蒋这是撞了灾星又撞福星吧,哈哈哈!”

    “就说是好人有好报嘛,三郎是好人,天降横祸神仙都不答应。”

    嗡嗡的议论声中,胡同里传来高声回应:“蒋三郎正在这里,被人挡着过不去,是哪位找我?”

    姜照心中一喜。

    这声音果然没错,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不由又想起上一世,蒋三郎站在城垛上砍乱匪,浑身带伤,仍然死战不退。欣喜之余也暗暗松了口气,因为蒋三郎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不像是受了折磨的样子。看来自己来得及时,不然朱仲书手下有身手顶尖的护卫,恐怕蒋三郎会吃大亏。

    遂又让婆子喊话:“我们是城南姜家。”

    一语又引起围观者惊呼。乐康城里没人不知道城南姜家是侯府,昔有老侯爷御敌为国,现任主子们也不仗势欺压百姓,经常有乐善好施的举动被传扬,是以侯府在城里的口碑还是非常好的。人群里就有人说这下蒋三郎有救了。

    姜照微笑着往胡同里走,身边十几个家仆簇拥,将她保护得严实。走到前头,夷则呵斥堵胡同的豪奴们让路:“走开走开,别挡着我们主子!”她面上也覆着轻纱,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严厉。她出身贫苦,对欺压百姓的豪奴自不会给好脸色。

    朱仲书的随从搭腔:“姜小姐让我们让路,您的人也该让让路呀,他们挡着我家少爷的车了。”

    姜照只当听不见,带着家仆冲开豪奴们就往胡同里走,一眼看去,正见蒋三郎高大的身体被两个家伙挡着,双方在撕扯,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坐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

    “把那两条狗拉开。”姜照吩咐。

    侯府仆役们出来之前被姜骅千叮万嘱,一定要保护姑娘安全,一定要听姑娘的话,何况姜照之前整理宅院的举动十分有威慑力,现在跟出来的人谁敢不听她的?

    已经不是捉洪九娘时当面驳回的状态了。

    当即四五个人冲上去,人多欺负人少,强行把两个豪奴拽开。

    蒋三郎脱身便去扶那女孩子,“七巧,怎么样?”

    女孩子站不起来,“爹,腿伤了,疼……”

    蒋三郎虎目里压抑着怒气,小心翼翼把女儿安置在墙根靠着,安抚几句才回身来和姜照搭话,躬身抱拳道:“多谢相助,敢问是……”

    姜照发式是姑娘家的,可姑娘家单独出门很少见,他一时摸不准姜照的身份。

    姜照点头回礼,“蒋师傅好,我是城南姜家长女,族里行四。”

    蒋三郎躬身再拜:“原来是姜四小姐,失礼了。我这里遇上点事,让小姐看了笑话。”

    “是笑话,却不是你的笑话。”姜照笑道,“此来冒昧,还望蒋师傅莫怪。”

    “岂敢岂敢。”

    两个人客套攀谈,把朱家那群人晾在一边。姜照暗暗对蒋三郎又多了一份赞赏,当年只道他悍勇,现下看来还是个沉稳有度的。

    姜照知道他身手不错,虽谈不上顶尖,可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刚才与他撕扯的两个豪奴分明一看就不会武艺,在女儿被伤的情况下,他却还能耐着性子跟对方缠磨,而不是下狠手伤人,可见是顾全大局,不肯轻易与贵门结仇。

    头脑冷静的勇士才是真勇士。

    只是朱仲书为什么来找他的麻烦呢?天上地下的两个人,哪里来的过节。

    正要问,朱家那随从跑过来,本就勉强的笑脸里已经带了不耐烦,“姜小姐请把人散开,我们少爷要走呢。”

    姜照侧目,冷冷瞥一眼八风不动的马车,依旧不理会这奴才。

    “蒋师傅家门何处,这里乱糟糟的,借一步说话如何?”她记得蒋家的位置,可却不能自己熟门熟路过去,惹人猜疑。

    蒋三郎也是个有意思的,也把那随从当空气,扶起女儿当前引路,“四小姐这边请。”

    姜照便带人呼啦啦往过走。

    朱家随从撑不住了,皱了眉,“姜小姐又要故意为难我们?”

    夷则啐他,“酸脸奴才,一会一个样儿!你这货色值得我家姑娘为难吗,也不趴水坑边照照自己德行。”

    这丫头嘴巴不饶人。姜照暗笑,回头朝那奴才说,“让你家主子亲自与我说话,你不配。”随着蒋三郎直往他家去了,还给那机灵婆子使了一个眼色。

    很快身后便响起咒骂吆喝,是两边奴仆推搡撕扯起来。姜照听得那婆子卖力喊,“都守好位置,别让人冲撞了主子!”临进蒋家门时回头一看,哪里是守主子,这群家仆全都奋力给朱仲书的马车挡路呢。

    于是姜照很放心地进了蒋家。

    夷则有点担心,“姑娘,咱们的人不会吃亏吧……”

    “放心,他们不敢。”姜照笃定朱仲书不敢把事情闹大。在贫民区欺压百姓,又和姜家侯府的人起了冲突,事情传出去够他们朱家头疼的。再牵扯上跟姜家未婚的姑娘同车而坐,别说朱家,朱仲书自己的脸也别想要。

    “姜四小姐请坐,太简陋,您将就些。”蒋三郎把姜照让到屋檐下的凉棚里暂坐,特意用袖子擦了擦板凳,脸上带着赧然解释说,“不是不让您进屋,实在是……里头乱了点。”

    里头是被人砸的乱了。

    院子里也不见好,水缸木架之类全都翻倒,一片狼藉,凉棚底下是仅有的能站人的地方。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高大男子,虎背熊腰,络腮胡子,一旦不好意思起来显得很别扭。姜照前世只和他打过一个照面,倒不曾想他还有羞赧的时候。微微一笑从容落座,她摘了头上帷帽,“您女儿伤了腿,您先给她瞧伤吧,咱们稍后再谈。”

    帷帽之下露出佚丽容貌,蒋三郎父女两个都是一怔。

    他们久居平民城区,见过的好看姑娘不多,像姜照这样好看的真是生平未见,何况姜照与生俱来的贵门气质非小家女子可比,一时让他们错不开眼。

    蒋三郎毕竟是有年纪的,又是成人,错愕之后赶紧回神,抱歉笑了笑,回身把女儿安置在一副破旧席子上,开始检查伤势。

    他女儿看起来十六七岁模样,怯生生的,挂着眼泪不断往姜照身上瞟,满是好奇之色。

    “谁伤的您家闺女?”姜照一眼就看出那女孩左小腿的骨节错位,不由脸寒。

    蒋三郎一直压抑的怒气略略浮现,“是个胖大奴才。当时七巧在院里提水,他们进来就乱砸乱闹,把她一脚踹了老远,定是那时撞伤的。可惜我当时在屋里吃饭,没来得及拦住。”

    大手在女儿腿上摩挲几下,咔吧!冷不防一下把错位的骨头掰了回去。七巧疼得尖声大叫,冒了满头汗珠子。蒋三郎赶紧安抚,“好了好了,再养些日子就能恢复。”一面轻轻拍女儿的后背。

    是个疼孩子的爹爹。

    姜照想起前世在城上遇到他,他已经伤了双腿不能走路,依旧在挥刀抗敌。她劝他逃走以图将来,他却求她帮忙回家带走女儿。她争不过他,只好遵了他的乞求,按所指去寻他的家宅。下城时无意间回头,已经见他血染城墙了。只可惜待她找到他家的时候,整条胡同都起了火,人影乱窜,根本找不到他的女儿。

    前世她没能救他,也没能救他的女儿,难道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正好让她这辈子遇见了他被人欺压,给她弥补的机会?

    此时不帮,更待何时呢。

    “夷则,去外头告诉朱家的,谁伤了蒋小姐的腿自动出来认错,在蒋家门口磕十个响头。”

    夷则抬脚就走。

    蒋三郎忙道:“小姐不用了!那些人是京里来的,我的事小,别给您惹麻烦。”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蒋师傅在道上的义气我颇有耳闻,这次也学一学您的豪气,给我个机会吧。”姜照笑眯眯地说。

    就算不为蒋三郎这件事,单看到姜芙龄和朱仲书搅合在一辆车里,她也要上去寻寻晦气。正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她还要感谢蒋三郎惹了“贵人”,给她一个理直气壮寻衅的机会。

    打狗专挑落水的,姜芙龄名不正言不顺,朱仲书爱惜面子,这时候折腾他们,他们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约摸半个屁也不敢放。

    姜照心里很邪恶地开心了一下。

    夷则很快去而复返,“姑娘,我去了把您的吩咐一说,那个奴才还要跟我横呢,可车里他主子发话,让按您说的去做。”

    话音未落院门外就响起砰砰的闷响,蒋三郎难以置信地大步过去一看,果然有个人在外头磕响头,正是先前伤他女儿的那个。

    “这……”他惊讶看向姜照。

    姜照微笑。知道朱仲书这是在变相示好,请她放过这一遭。

    上次被困在河心的事还没了结,又被她摆一道,那厮肯定特别窝火,估计着对她原来留存的一点子倾慕之情,此时也早就烟消云散了吧。

    夷则幸灾乐祸去门口看热闹,又禀说,“他们马车又要走呢,还跟咱们的人拉扯不清。”

    姜照问蒋三郎,“你和这‘贵人’怎么结的梁子?”

    “嗐,别提了。”蒋三郎回来仔细交待,“那天我从街上走,正好碰见几匹马横冲直撞,一路带翻了好几个行人。一个老太太躲闪不及,我赶紧过去救了一把,见他们还没勒马的意思,看不过眼,追上去踹了为首的马一脚,想强行催他停下……谁料那人控马技术太差,竟然从马上掉下来,我怕出人命赶紧接住他,不过是在地上滚了两滚,又没伤到哪里,他却跟我不依不饶的,险些把我扭送到官府去带枷。路人围上来帮着说话我才脱身,满以为事情过去了,没想到今日却被他们打上门来。唉,真是没天理。不过说也奇怪,他们怎知我家住在这里?”

    贵门想查清一个平民的底细自有办法,有什么奇怪的。

    姜照关注的是别的:“这是哪一日的事?”

    蒋三郎答了,姜照顿时恍然。

    原来正是她把朱仲书三人困在河心的那天——这就对了,不然朱仲书一直爱惜形象,与纨绔子弟不沾边,怎会在街上策马狂奔还撞人呢,想是那天乱了方寸。

    说起来这蒋三郎也真胆大,人家马飞奔着,他敢上去拿脚踹,真不怕死。

    “闹市纵马,撞伤百姓,事后还报复见义勇为的良民,这事捅上去又够言官们折腾了。”姜照微微盘算已经拿定了主意,“蒋师傅,我爹做过御史,这件事我管定了,一定要这些恶人给你好言道歉,赔偿你的损失。”

    蒋三郎有点着急:“不不,不劳小姐费心,这真的是小事,我没有什么损失,过去就过去了。”

    “你是觉得我年少无知,不知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吧?”姜照笑了笑,“我有分寸,不会给你惹麻烦。”

    “不是这个意思,姜四小姐,这……”蒋三郎不知怎么劝阻。姜照说得对,他的确深知民不能与官斗,哪里敢跟京里的贵人较真。可姜照一派坚定,他眼见着拦不住,暗暗为难。

    姜照已经吩咐了夷则:“去跟他们说,我和三姐姐多日不见,今日难得在此相会,朱家马车要走可以,单请她过来和我叙一叙吧,稍后我们姐妹还能一起逛逛街,消遣消遣。”

    “姑娘,那真是北边三姑娘吗?”夷则疑惑。

    “你只去传话便是。”

    姜照这条件摆得无比故意,就是要让朱仲书做个取舍。是爱惜羽毛丢下姜芙龄自己走,还是陪着她耗在这里,冒被人知晓他欺压良善的风险?

    他过来砸人家门户连名号都不报,显见是不想露身份。

    就看他顾哪头了。

    ——

    香气熏然的精致马车里,绣垫铺陈,茶水温热,又舒适又奢华。

    可车里坐着的一男一女此时却没心情享受,听了车外随从报上来的话,女子当即泪盈于睫,“……仲郎,我,我不能去见她,她这是要逼死我呢。仲郎,我要是被人知道和你在一起,家里会打死我。她好狠的心哪!”

    这正是姜芙龄。

    男的自然是朱仲书,姜照猜得没错,这对男女果然同乘一车,双双闷在车里不敢出声。

    “阿芙你别急。”朱仲书握了姜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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