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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嬷嬷是老成人,听说要调走黄鹤,点点头说:“姑娘虑得不错,我早就看这小丫头不大稳重,只因她是一年前太太调拨各处人手时拨过来的,一时不好因小错撵她。既然姑娘现下不想留她了,早点送走也好。只是,姑娘怎么不趁着前几日清理宅院时弄走她?”

    姜照笑道:“她又不和北宅沾亲带故,又不曾犯大错,无故把她赶出去做什么,且我当时也未曾留心她。”

    杜嬷嬷沉吟:“那么,我看园子里哪有空缺,寻机送她过去就是了。人事那边我自会打招呼,姑娘不用操心。”

    “嬷嬷做事我很放心。”

    “只是姑娘,这样咱们院里的人就更少了,您是嫡长女,身边人太少了看着不像样,要么容我留心给您挑一些?”

    杜嬷嬷这话倒是真的。秋明被闲置,姜照现在身边只有夷则,白鹤年纪小还不能贴身伺候,再撵了黄鹤,院中就只剩下幼时乳娘郭妈妈和两个杂役婆子了,都是不在房里做事的。

    姜照也知道这样会累着夷则和白鹤,况且她还需吩咐她们做要紧事,总不能让她们把精力体力都耗费在端茶倒水、洒扫铺床上。

    “嬷嬷说得是,只不过近身伺候的人我想仔细挑挑,宁缺毋滥,您先帮我留心着,有了合适的再说,也未必要在家里找。至于底下做事的,先让郭妈妈领着两个婆子担着,稍后我挑几个会武的人进来。”

    “这会武的女人一时可不好找。”杜嬷嬷想了想,“既然姑娘有主意我就放心了。咱们院子里的活不多,郭妈妈安排得很周到,现在这些人是足够的。再说我和郭妈妈都闲不住,针线不离手,也喜欢给姑娘做点心吃食,剩下人扫扫地浇浇花跑跑腿,都不是重活。所以姑娘且慢慢挑着,不用为了体恤我们匆忙纳人进来,万一不好用又是麻烦。”

    杜嬷嬷是教引,郭妈妈是乳娘,两人本不用亲自做事,姜照闻言欠了欠身,“辛苦您和郭妈妈了,我心里很承你们的情。稍后我去回祖母和太太,给咱们院子的人都涨些月钱。”

    “多谢姑娘,只是……这事请你三思。您才动手清理了宅院,说实话,对太太的体面确实有点妨碍,现在若再给自己人提月钱,底下人若是不痛快说三道四,听在太太耳朵里终究是别扭。她虽年轻,毕竟是长辈,咱们和她互相体谅彼此给脸面,日子才能过得长久,姑娘多想想老爷,别让他为难。”

    这是金玉良言。

    继母和继女若有隔阂,夹在中间的生父才是心里最苦的那个。

    姜照闻言起身,郑重朝杜嬷嬷一礼:“谢谢您老提醒,是我考虑不周了。”

    杜嬷嬷老怀大慰,自家姑娘就是这点好,懂事,听劝,而且从小就肯时时自省,有了错立刻就认错,不会为了面子死撑。她连忙从锦凳上站起来扶住姜照,“姑娘别这样,夫人临终把你托付给我,我自然要尽心尽力帮衬,以后可别动不动就行礼了!姑娘是主,我是仆,这乱了尊卑。”

    “嬷嬷何提尊卑,我一直拿您当长辈。”姜照扶着嬷嬷重新落座,笑道,“那么给大家涨的月钱,就都从我的银子里出吧。我娘留下的产业每年都有进项,散点月钱出去不值什么。”

    自己出钱养自己的人,别人能说出什么。

    又道,“改日我去祖母那里把大家的身契都拿过来。”

    杜嬷嬷点头,“这样最好。说起身契,夫人留下的男仆女仆,连我算在内,身契都由老爷代管,姑娘可以一并拿回来。”

    此言正是姜照所想,遂笑道,“谢谢您老提醒。”

    自己的人抓在自己手里,永远都是最最方便又稳妥的。

    正午了,姜照留下杜嬷嬷一起用午饭。姜家传世许多代,原本很有些大家族的规矩,譬如吃饭时一声动静不闻,不但不能说话,且连筷子盘碗磕碰的声音都不许有。但自从老侯爷分府出来单过,生性散漫的他把不喜欢的规矩统统废掉了,侯府里吃饭常闻笑语。

    姜照邀请杜嬷嬷同桌而食,两人一边吃一边说些家长里短。姜照前世在家做闺女时对庶务关注甚少,此番一一细问起来,自有许多要重新了解学习之处。她问得仔细,杜嬷嬷教得更仔细,把姜家连带何家的新规旧事都提起来漫谈,于是一顿饭吃了足有一个时辰,菜肴热了两三遍,方才撤席散场。

    “姑娘好好歇个午觉吧,都怪我,说起话来打不住。”杜嬷嬷亲手给姜照篦了头发松快松快,约摸着饭食稍微消化一些了,欠身告辞。

    姜照躺到床上,心情颇为放松。

    收拾了朱仲书和姜芙龄一顿,有种快意恩仇的痛快。而家长里短聊了许久,又有种亲友环绕的温馨。重生以来时日不多,可她的心境在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变化着。她自己感觉到了,也知道这是亲人都在身边对她产生的影响。

    现在,她似乎没有那么大的遗憾和恨意了。

    当然该做的事还要做,该记住的教训永远不能忘掉,可踏踏实实活在这辈子,一步一步往前走,不管是劳心还是劳力,能把命运握在手里总让人有莫大的充实感,以及安全感。

    这是上辈子在风雨飘摇之中的她,从来无法体会到的感觉。

    命运终究是可以改变的吧?她慢慢闭上眼睛。枕芯里塞着各种干花,隐隐散发清香,她深深吸了一口。

    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立刻动手折腾北宅吧!

    ——

    这一日一大清早,姜家北宅的后门就抬出一顶灰扑扑的小轿,轿子周遭毫无装饰,前后只有两个轿夫,跟轿的仆役也只有一个,十分简陋。姜家主子们出门是不会做这种轿子的,多是出去办事的体面下人。

    时值拉水送菜的车子进出后门,守门的也没在乎这顶小轿,和跟轿的打个招呼就放行了,却不料这小轿在清晨的乐康城里快速穿街过巷,不一会进了一家客栈,在内院落地,下来的却是一身便装的姜驷。

    这客栈正是朱仲书投宿的那家。

    打发掉客栈伙计,在最贵最安静的独院门前,只带了一个随从的姜驷亲自上去叩门,亲自向内递上名帖,得了允许进入之后,在门口整了整衣才进。

    院门再次紧闭,独立的小套院十分静谧,鸟语花香。正屋雕花门开处,迎出来的却不是朱仲书或者他的下人,而是姜芙龄。

    这侍郎府三小姐昨夜根本就没回家。

    本就是姜驷让她来的,是以这当爹的见状也不骂女儿,而是和她点了点头,问,“二公子如何?”

    姜芙龄低声:“心情不太好。”

    旁边有朱家下人站着,父女两个没有多说什么,姜芙龄引路把父亲带进了屋里。

    客厅富丽堂皇,鎏金博山炉里点着上等的沉水香片,朱仲书正坐在铺着锦垫的圈椅上捧卷读书,一身玉色长衫,无精打采。听见脚步声他只抬眼看看,朝姜驷点头示意,跟姜芙龄说,“请你爹坐。”

    他是白身,不过站着国公府公子的名头,见到当朝侍郎这做派是很托大了。可连他自己在内,屋里三人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姜驷还朝他抱拳道谢,“不敢不敢。”

    “坐吧。仲郎让您坐,您就坐。”姜芙龄引父亲到下首的椅子前。

    姜驷注意到女儿对朱仲书的称呼。

    转目去看朱仲书,见他并无不悦之色,心下一松,告了声罪就欠身落座。姜芙龄过去坐在了朱仲书旁边,轻手轻脚给他换新茶。朱仲书手里的诗集翻了一页,神情郁郁地读书,并没和姜驷主动说话。

    姜芙龄察言观色,看了看父亲,低声在朱仲书耳边轻声道:“仲郎你看,爹爹果然没有怪我,今日还亲自登门。昨天要不是爹爹拦着,母亲已经要赐我三尺白绫了。”

    声音不高,但足够让姜驷听到。姜驷立刻接了话头,带些责备,“这是什么话。你终究失德,为父若不是看在……”欲言又止,重重叹口气,朝朱仲书羞惭地说,“小女荒唐,下官真是没脸来见二公子。”

    用袖子掩了半边老脸。

    朱仲书这才放下手里的诗集,也是叹口气,“姜大人何出此言。阿芙至情至性,不为规矩束缚,是极值得珍惜的女子,若说她荒唐,我也荒唐了。”

    “下官怎敢非议公子。原是小女不顾一切,偷偷跑来与公子……唉,事已至此,不提也罢,下官此来是探望二公子身体的,并为小女昨日牵累了公子道歉。”

    说着起身深深一揖。

    朱仲书让姜芙龄把父亲扶起来,“姜大人多心,不怪阿芙。”

    “二公子大度,可下官知道,到底是小女做事冒失,才让公子身陷险境。”姜驷起身后满是为难之色,提起南宅,“……我们虽然是同宗,却分开过好多年了,我那堂弟向来不服管教,我也不好多劝他,谁料几年没见,他竟把女儿教成那样……那般荒诞的做派,真真丢尽了姜家书香门第的脸面。”

    喟叹连连,十分懊恼又自责。

    也不知他送女儿给人家又是什么书香门第的做派。

    提起姜照,朱仲书一直郁郁的神情些微有些活动,却是厌弃的模样,“姜大人,那件事就不用再提了。”

    “二公子,那您的身体?”

    “我没事。”

    朱仲书在此事上感觉非常耻辱,和他相处时间较长的姜芙龄深知这一点,暗暗给父亲使眼色。姜驷本还打算关切一番,推荐个名医给朱仲书看拳伤,无伤滋补调养一样总是好的,另外也再给南宅加把火,但见朱仲书一副根本不愿多谈的样子,又见女儿眼色,立刻会意了,于是放下袖子,把话题转开,“二公子,其实下官今日来此,原是为小女……有些话不该我讲,可为了儿女,我这把老脸也就先抛开一边不管了。”

    “爹爹……”姜芙龄目露惶恐,怯生生看了朱仲书一眼,羞惭低下头去。

    白皙修长的颈部微微弯曲,让朱仲书目光停住。

    姜驷那边轻轻咳嗽一声,他才转过神来,“……大人什么话?但讲无妨。”

    “咳,二公子,小女已经和你……”姜驷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按族规家规,此事一旦被大家知晓,芙龄便是能留下性命,这辈子也不能再见人了,青灯古佛走完下半生罢了。她莽撞做下此事,我知道了急得不行,本想替她遮掩一番,还没想到好办法呢,就出了昨天那档子事。现在她在您这里我还能放心些,要是在家,被族老们找上来喊打喊杀,恐怕她性命难保。我是当爹的,自责没管好女儿是一则,可心疼她也是一则,总不能真把她交给族老。”

    说到此处姜驷离席,直直跪在了朱仲书案前,“二公子,实不相瞒,当初我是想把她送做我四侄女的陪嫁,原就是要给您的,现在四侄女显然配不上您了,两家婚事不可能成,芙龄又跟了您。二公子,请您发个慈悲,体恤我一片爱女之心,帮我把芙龄护佑了罢!只要您收了她,我们宗族里就没理由跟她为难了,求二公子怜惜!”

    “爹!”

    姜芙龄扑过去,“爹您别这样。都是我不好,是我一时迷了心窍,只想着和二公子在一起,把爹娘忘记了!女儿闯下大祸,爹爹再这样为我下跪,我万死也受不住。”

    哭着朝朱仲书道:“仲郎,我爹是爱女心切,请你不要责怪他。我跟你全是自愿,根本没想过要逼你给我名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是做个婢子,就算只有一朝一夕,我这辈子也值了。仲郎,你离开乐康城吧,别让这里的混事弄坏了你的名声,至于我,你不必管我,要杀要剐我全然不怕的!”

    “芙龄你这是什么话……”

    “爹,你别说了!你今日不该来此。”

    父女两个一个哭,一个连连叹气,转眼间争执起来。姜芙龄今日未着脂粉,一直以可怜兮兮的模样博取同情,此时更是梨花带雨,弱不禁风。长发披散着遮了半边颜面,身形侧对着书案,正好让朱仲书看到她玲珑的曲线。

    朱仲书果然动容。

    他放下手里的书,径直站起来,“阿芙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把你父亲也扶起来。我纳了你自会对你负责到底,你的宗族若与你为难,让他们只管来找我。”

    姜芙龄听到他说的是“纳”。

    妻子是娶的,只有妾才是纳的。她心里隐隐不平,且有些失望。果然他还是看低她的出身了么?或者,对她主动前来的做法到底怀了芥蒂?还是顾忌家中长辈不敢自作主张说娶?

    无论哪一样,显然朱仲书现在没有将她作为妻子娶回去的打算。

    倒也罢了,姜芙龄自己宽慰自己,反正没有了姜照做桥,侍郎府的庶女怎么也不可能去国公府当正室,她最初进这客栈的时候本也没期冀过。

    好歹他说要对她“负责到底”了。

    这就有了保障,一切的冒险和付出都值得了。最起码也能捞个侧室当当,长姐初入王府时还只是个婢妾呢,现在不也有了名堂?

    心念电转,口中说的却是:“仲郎你不要为我为难。你家门第太高,我这样的身份,哪敢求你负责到底?若真计较那些,我当初根本不会找你来!我只是想着,以前只在书里读到你,凭空想象着你,现在你进了乐康城,离我这么近,我总要见一见你才能安心。既来了,发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美好许多,我情不自禁……才做出了连累你名声的事,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罪该万死,你却不要为我这样的微不足道的人害了自己!你走吧,昨夜能再与你相处一晚,我已经心满意足,余生里不管遇到什么风雨,不管过得多苦,都能为这一晚甘之如饴。”

    姜驷暗暗称奇,没想到他久不在家,黄毛丫头似的小庶女已经出落成这样的妙人。这可比那随了母亲性格的二女儿厉害多了,也让他放心多了。

    “你……芙龄你是女孩家,满嘴里说的都是什么,你真是……真是丢我家的脸!唉!”他跟着女儿唱念。

    朱仲书眼睛里看到的却都是姜芙龄的凄楚眼泪。

    “阿芙!”他遇到的女子甚多,偷偷寄诗传情的大有人在,诗词写得缠绵动人的也不少,可阅读情诗只能想象,冲击力哪里比得上当面倾诉?又何况是这样直白动情的血泪倾诉。

    初遇之时他真没觉姜芙龄有多好看,可现在,说是堪比天下所有美女也不为过。

    情义值万金,皮相终究是虚妄。才情横溢的国公府二公子被情义深深打动了。

    他绕过书案,主动上去扶起了姜芙龄,直接用衣袖替她拭泪,“别哭了,你别想太多,我绝对不会亏待与你,更不会让你被宗族刁难。我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用弱女子替我牺牲维护名声吗?姜大人若怕你回家被问罪,你只住在我这里便是。”

    话说得豪气干云,可终究没说出姜芙龄心心念念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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