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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徐贵妃落水时,严选侍就在一旁。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望春一口咬定亲眼瞧见是严选侍推了贵妃,还——”挽月脸色苍白,声音微哑,道:“还满口胡言地乱嚷嚷,说是有人背后指使严选侍,话意暗指主子您!”

    严静思乍闻消息片刻惊讶过后,心头竟掠过一阵“终于发生了”的诡异释然。就好像一直在等着落地的第二只鞋终于发出声响了一般。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何况,不过只是个虚张声势的小鬼而已!”严静思嗤笑一声,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对刚刚迎上来的康保吩咐道:“立刻到前头客院知会老太爷和我母亲他们一声,安心待在院子里暂时不要出门,除非是你亲自通传的消息,否则无论何人,打着谁的旗号,一律不必理会!”

    康保确认,“包括皇上在内?”

    “尤其是声称奉皇上旨意的。”严静思眸色阴沉,道:“将你能调用的人手都放到客院去,一有异常立即回报,不得有误。”

    “诺!”康保身为皇后娘娘心腹,自是知晓客院里那几人对主子的重要性,毫不迟疑应下后即刻着手去办。有左云在,主子的安危自然安信托付。

    严静思抵达徐贵妃所在的竹苑时,宁帝已经候在离卧房最近的暖阁,屏风外是几个随驾而来的妃嫔,见严静思进来纷纷压低声音放轻动作请安,伴着按下交换眼神等小动作。严静思看在眼里,眼底的温度不由得又退了几分。看来,都听到望春的狂悖厥词了。

    只字未言,严静思径直越过她们进了暖阁。

    宁帝脸色沉郁地坐在上首,见严静思欲上前见礼,先一步抬手示意她免礼。

    随侍在旁的宁妃见状心头萦绕的一抹焦躁很快平复下去,轻声问安后退了出去。

    “里面情况如何?”严静思在宁帝下首坐下,问道。

    宁帝缓缓摇了摇头,“人在救上来的时候就落了红。何掌院看了一眼,说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只能尽力保稳大人。”

    严静思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当年为了报仇缺德事儿没少干,但始终秉持着一个原则,不动无辜之人,尤其是孩子。

    老实讲,她对宁帝和徐贵妃的孩子并没什么特别想法。初时可能有过那么点危机感,但徐贵妃想要母凭子贵,首先得一举得男,然后还得看这个儿子能不能成才。未来的变数那么多,严静思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因为一些潜在的可能性而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手。

    但客观事实是,长脑袋的人都知道,这个孩子没了,对她来说的确是利大于弊。

    这个时候,说什么宽慰的话都难逃“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之嫌,尤其是有些话经由她说出来,反而还要起副作用。

    严静思叹了口气,起身为宁帝续了盏茶。

    迎上宁帝的眼神,严静思有些片刻的失神。但还未等她来得及细细品析,何掌院和另两名太医从内室走了出来,脸色俱是凝重。

    “臣无能,终未能保住小公主!”何掌院上前伏身请罪,道。

    宁帝拿着茶盏的手一紧,少刻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身,面露疲态道:“你们何罪之有,起身吧。贵妃现下如何?”

    “娘娘现下还在昏睡,但性命无虞,只是落水时染了寒气,加之小产失血过多,心绪不稳,还需仔细将养一段时间方能恢复如初。”

    “你且安排个擅长调理的人专门看顾贵妃吧。”宁帝挥了挥手,打发何掌院等人退下。

    何掌院等人前脚刚走,负责善后的产婆站在内室和暖阁间的珠帘后压低声音请示:内室已经清理好,皇上是否要看一眼那个已然成了形却最终无缘这个世界的孩子。

    宁帝双手微颤,神情间流露挣扎动摇之色,严静思心头蓦地浮上不忍,抬手按着宁帝的肩膀,用力捏了捏,先声道:“不用了,按照规矩妥善安置吧。”

    产婆应下,双手托着盖着红布的黑漆檀木托盘率领一行宫婢鱼贯而出。严静思似乎还能在空气中嗅到淡淡的血腥气。

    宁帝的视线追随着那方覆着红布的托盘,双眼赤红,始终不舍移开,直到目之所及,一片空荡。

    “臣妾僭越,请皇上恕罪!”严静思见宁帝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忙收回手,主动福身请罪。

    “皇后一心为朕着想,何罪之有。”宁帝幽幽叹了口气,“幸而皇后在此……”

    宁帝话说半句,但并不影响严静思领会后半句的意思。宁帝这是感谢自己在关键时刻拦下了他。

    严静思只是不忍宁帝看了更伤痛,心生郁结。岂知对此时的宁帝来说,何止如此。

    若真的心有不舍多看那么一眼,宁帝敢肯定,今生的魔障又要多一重了。

    “朕先过去看看贵妃,内室血气太重,皇后身体刚刚见好,就先别见了吧。”宁帝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缓声道:“严选侍被关在大佛堂,还有那个信口雌黄的宫女,也关押在那,皇后若要审问,直接去提人即可,朕已让福海吩咐过了。事急从权,皇后就暂且重掌宫务吧。”

    严静思淡淡应了一声,回道:“臣妾遵旨。不过,牵扯到严选侍,臣妾还是避嫌的好,彻查一事就交由宁妃全权负责吧。至于那个宫女,待真相大白后,臣妾再追究她的罪责也不为迟。”

    “如此也好。”宁帝应允,举步走向内室。

    严静思在原地看着他稍显萧索的背影,暗自叹息:高处不胜寒啊!

    随驾的嫔妃们就侯在外间,皇后娘娘重掌宫权的消息自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前一刻还在等着看笑话的嫔妃们战战兢兢跪在配院的正厅里屏息准备聆听皇后训诫。而严静思却丝毫与她们周旋的打算也没有,直接开门见山道:

    “不瞒你们说,自打堕马后,本宫就落下了个毛病,一丝吵闹也受不得。所以,往后的规矩依然如旧,除却年节,日常的请安照免。闲来无事,你们可以彼此多加走动,只两点,约束好你们手下的人,也约束好你们的嘴。”

    “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上明谕,宁妃协理后宫,贵妃落水一案,就全权交由你来彻查,如有需要,大理寺、宗人府可协办。”严静思看向宁妃,“你尽管放开手脚去办,无需恁多顾忌,只要查明真相即可。期间有何进展,也不必通报本宫知晓,直接禀报皇上便是。”

    “诺。”宁妃镇定自处,接下重任,稳声道:“臣妾定竭尽所能,不负皇上、娘娘信任。”

    “如此甚好,你们且先退下吧。”

    众人礼毕起身,有序地退出了厅堂。

    终于恢复清净了。

    严静思揉了揉额角,不得不承认,和后宫的女人们打交道的确是她的短板,应付起来比看一天的账本还要累人。

    “娘娘,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被挽月这么一提醒,严静思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嗓子已经干得快冒烟了。

    茶汤温热,严静思接过来咕咚咕咚连干了两杯,爽快地长舒了口气。

    正此时,康保从外庄赶回来复命。

    “福公公已经先奴才一步到客院传了话,说是让老太爷和老侯夫人们尽管放心,此事定不会累及娘娘您。此外,庄内各处都已下了封口令,背后妄议者以大不敬罪论处。”福海如实禀报道。

    果然,自己的直觉没有错,宁帝似乎对今日之事早有预见。这样一来,有意避免自己与徐贵妃过多接触,并话里有话地加以提醒……诸如此类行为也就可以解释了。

    那么,宁帝能提前预知今日之事,只有两种可能:一,这件事根本就是宁帝一手主导;二,宁帝早知有人要下手,却没有出手制止,或者没来得及制止。

    宁帝对徐贵妃用情至深,在京城泰安街上抓十个人问,十一个人都知道好吧,与其怀疑宁帝,严静思更愿意相信是自己梦游或者鬼附身,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交代康保偷偷做的。

    至于第二种可能,那里面的说头可就深了。宁帝明知有人要对徐贵妃不利,却还没有及时阻止,最大的可能,就是......不利来自于徐贵妃本人!

    所以,在何掌院宣布孩子没有救的那一刻,宁帝的表情里有浓郁的悲伤,有隐约可察的失望,但是唯独没有震惊和雷霆怒气。

    越想,严静思越觉得这种可能性越大。

    自从宁帝从床上摔下来受伤后,对徐贵妃,乃至徐家的态度就有些微妙,很有可能是在受伤前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宁帝上辈子被徐贵妃和徐家给阴了,这辈子摔了一下,重生了,从此决定洗心革面,抛弃忠犬属性,重归浪子生涯!

    呃......

    你自己是穿来的,就看谁反常谁就也是同类吗?

    严静思要被自己的脑洞打败了,及时将发散到异次元的脑回路揪了回来。

    爱谁谁,爱什么情况什么情况,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硬道理!

    有了宁帝的授意,大理寺和宗人府很快派了专人介入,协助宁妃彻查徐贵妃落水一案。

    严静思始终保持独立于此案之外,只有宁帝在场的时候去探望了徐贵妃一次。美人“骤然”失子,情绪难免敏感而脆弱。面对徐贵妃眼底若隐若现的敌意,严静思很大度地视而不见。

    皇嗣有损,消息很快传回京城,徐家和严家定然会立即派人过来。严静思不想在这个时候让外祖一家和母亲弟弟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近距离共处,索性彻底当了回甩手掌柜,禀明宁帝后,带着母亲弟弟和郭家老少“避走”法岩寺。齐大儒自然也在同行之列。

    坊间盛传,皇上不喜严后,冷淡待之。故而,严后在民间素有“弃后”之名。

    果然啊,谣言不可轻信。

    齐大儒挑开车帘,极目远眺朝霞中的苍山碧水,酝酿了许久的念头最终成型。

    这次出行虽实为“避走”,但却打着皇后出行的明帜,故而刚到法岩寺的地界,住持空海大师就已经率领寺中僧众在山门外迎接。

    严静思远远瞧着一片光头,瞬间有些密集恐惧症发作。与此同时,随着距离不断缩短,在看到为首的几个形影单薄的老和尚时,心底油然而生一阵愧疚感。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自己不喜欢麻烦,偏偏给人家添麻烦、扰乱清修,罪过啊罪过。

    严静思先一步在山门外下车,走上前与空海和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师合掌问礼,自请打扰之过。

    空海大师白须白髯,眉骨突出,一双慧眼清明如镜,带着勘破凡尘的了然。严静思迎上他的目光,竟无端生出一种被他看透来路的错觉。

    临道别前,空海大师竟出乎众人意料主动要为严静思解上一签。

    尽管严静思素来只信自己,即便经历了如此玄幻之事后依然如此,但这并不妨碍她对神明保有敬畏之心。

    大殿佛像前,严静思郑重磕了头,跪持签筒,心中默默祷告了一番,将手里的签筒摇了几摇,一枚竹签清脆落地。严静思拾起落签,复又磕了个头,方才起身,将落签双手递与空海大师。

    “皇后娘娘乃大福之人,凡事顺势而动、顺心而为,定能心想事成,泽披苍生。”

    大殿内暂时被清场,偌大的空间内,只有空海及几位了字辈的大师,以及严静思一行人。

    空海大师音量不大,却中气十足,在场的人无不听得清楚明了。

    这帽子就戴得有些高了吧......

    可又不能说“大师过誉了”,人家这是解签,空海大师德高望重,你这么一客气,说得好像人家打诳语了似的。

    无奈之下,严静思只得苦笑着背下了这口大锅。

    果然啊,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告别空海几位大师离开大殿,严静思如壳在负,郭氏却美滋滋得几乎合不拢嘴。再一看郭家老少,得,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也都咧着嘴整齐划一。

    将最后的希望放在弟弟极其名师齐大儒身上。还好还好,老的很闲适淡然,小的很严肃持重。

    不愧是大儒和未来的大儒,心性够坚定!

    严静思甚感欣慰。

    郭氏看着儿子万年绷着的一张小脸,难掩好奇地低声问道:“南儿怎的不为你姐姐高兴?”

    严牧南微微仰头极为认真地看着郭氏,用那把稚嫩的嗓音回答道:“高兴的!只不过早先已经听老师这般评价过姐姐,故而适才听闻大师所说,南儿也不觉得意外。”

    严静思:......

    呦嗬,感情竟然是个披着大儒外衣的老神棍!

    看着弟弟望向齐大儒时布灵布灵的大眼睛,严静思有种把小白兔塞进千年狐狸窝的危机感。

    寺中生活宁静恬淡,齐大儒尽管灵魂深处无数暗坑,但于学识上却不负其盛名,难得的是擅长化艰涩为明简,且寓教于乐,加之严牧南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学习效果很是如人意。严静思当了几日旁听生,几番内心纠结后,还是舍不得换了兔子弟弟的千年老狐狸师父。

    仿佛是看透了严静思纠结后的结果,千年老狐狸终于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找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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