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怼从望月台外扬了进来。尖细的声音若幼鼠哀鸣,叫的瘆人。

    宫中日前受封宝林者唯有四人,四人中三人性子敦厚或沉静,不至于招来哀怨。左右思索,也就剩下了新进宫的孟云思。而对孟云思有恨意的皇嗣,唯有容笙。

    容明兰初初归宫,不知情势。伸手勾起竹帘。看容笙与容乐二人步上游廊,容笙走在前头,一身桃红艳不过她话中的怒气。

    “宝林?”他偏首。十分不解,“可是父皇近日新封的那位孟宝林?”

    容洛缓缓颔首,“孟宝林受皇后指点,日前盛宠。住进了戚婕妤曾住的永春宫,容笙十分气结。”从竹帘望出去,瞧了一眼容笙身后面色镇定的容乐,伸手将书卷与纸页一同合起,用玉镇压下,“容笙即来,你且回去吧。她如今是狄婕妤的女儿,若被她知晓你与我相见商议,怕是皇后要为难你。”

    亭亭袅袅的起身,她又嘱咐道:“这些时日还有许多事要做,你若不想被向氏镇压,不如借这一时的功勋,在朝中物色能为你所用的人——谢家的家臣亦可。”

    谢家功威几可震主。容明兰望着容洛,稍稍沉首。心上掠过此念,便被她一眼看穿。

    “不必惧畏谢家。你往后手里也会有许多权臣。”挽了挽披风。容洛眉眼里骤然现出温善的笑意。“谢家不过之一而已。”

    话中有深意。容明兰少许一愣。随即明悟,轻轻允首。

    .

    容洛从望月台上下来时。容笙一眼便瞧见了她,满面瞬间煞白。

    她自对孟云思有恨,却也不敢高声宣扬于人前。今日不过是听闻容乐形容孟云思这两日受宠的姿态,一时恨极,才想趁着望月台无人的时候发泄。怎想容洛却并未离去。

    今时今日她已是狄婕妤的女儿。狄婕妤比之戚婕妤,几次加害谢贵妃的手段更为高超,伤人亦更是可怖。母亲如此,她现下本当谨言慎行,不应露马脚给谢氏党羽。可没成想——恰恰是被容洛听闻。

    咒骂嫔妃要受宫规处置。倘若容洛将此事告知谢贵妃,她必会问责狄婕妤……才到新母身边便闯下大祸,不知往后皇后会怎样冷眼于她。

    紧咬唇侧。容笙心在腔中慌乱地上蹿下跳,思绪电转间听闻容洛嘲讽。

    “五妹舌头当真灵巧。”容洛拢着披风下来,路过她时脚步微顿,却并未藉此为难于她。只是轻眄一眸收眼,而后哂笑,“但大约也只能这样不甘了吧。”

    容笙失言,本该收敛。可容洛话语出口,犹如利刺一下扎进她心中不可触碰的地方。让她禁不住的暴怒。

    戚婕妤身死一事,使容笙这些时日痛极。她十分怨憎自己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外祖,责备自己不如容洛一般受宠,没有那样这样的理由足够使皇帝放过戚婕妤。让戚婕妤背负着“通奸”的罪名活活被缢死,尸身在冷宫里被老鼠噬咬殆尽……而她明知一切主使,却连报复的胆子都不敢有,连宣泄也只能趁望月台无人。

    简直无力至极、窝囊至极。

    怒火似炮仗一般点燃。容乐伸去拉她的手未触及她衣衫,便见容笙几步撤过身。大步行到容洛的身前,满面愤怒,扬手便欲往容洛脸上打去。

    惊呼一声“不可”,容乐望着容笙打下去的手在半空停下。

    伫立游廊当中。容洛视线自她素净的手掌滑到怒烧赤红的面上。眼波平静,底下暗藏潮涌:“若是不敢打。便不要做出这样的姿态来。你如今不过一个失了母亲的公主,可担不起打本宫的罪名。”

    容洛言语已是明摆讥嘲。盍宫皆知她失了母亲,却念着狄婕妤的面子,无一人敢在她面前这般撕开伤疤。更遑论容洛还在其上洒了一捧粗盐。

    “容洛——”

    容笙陡时脸色巨变,双眸的角梢瞪大得几乎要撕裂,胸脯迅速起伏,她高声怒叱,一耳光便要继续落下去。

    但容洛岂会让她如愿。左手挡下她打来的动作。右手立即捏上了容笙的下颔,猛向前一送。将她推落在地。

    动作畅利。容笙不曾有过防备,愕然摔倒在游廊的石板上,冰凉穿透衣衫。容笙眉眼滞顿,黑影自身前笼下。

    “冤有头,债有主。容笙,谁害了戚悠,你就寻谁的麻烦。本宫可没闲暇陪你虚耗。”翦水双瞳与杏眸相对。容洛眉眼里颜色恹恹。“你既恨极害了戚悠的人,那除却报仇也没有其他方法——畏惧仇敌,却敢暴虐他人,并不能为你开解,只是在提醒你鼠辈无能罢了。”

    意图激起容笙愤恨的话语掷地。容洛微微侧身示意容乐安慰挑唆。抚平软氅褶皱,一路离去。

    望她走出竹林。容乐眉心轻蹙,看向坐地埋首于臂膀间哭泣的容笙,轻声安慰。

    .

    容明兰归来第二日便至下元。下元节是沐斋祭祀的日子。这日皇帝与所有嫔妃皇嗣们将沐浴更衣,身着简素,在庙堂里祭祀先皇。而后前往天坛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往年下元日都已深秋。今年的秋至更早亦更寒。从司苑司送来的鲜花在外曝晾了一阵,花叶上的露珠便凝起一层霜气,触之冰凉。何姑姑知天冷,早起过来让容洛换了水蓝色的长袄襦裙,外间抱了一条白狐皮的梨花大氅。不用袖炉也万分暖和。

    辰时三刻出了宫门,在建章宫携了容明辕前往太庙。一路上又是一阵兴奋言语。

    其实原先众人应当在长乐门聚首。只是今日天气骤变,皇帝担心容明辕畏冷,便差了人来告知她,让她晚一步领容明辕去太庙。

    假若不是她已经知晓容明辕并非她亲生弟弟,怕是也要向外人一样,觉得皇帝宽待谢家,爱顾谢家外孙了。

    歩辇摇晃出了长乐门。没多时,巍然庄严的太庙便坦于眼前。

    斗拱飞檐,红漆大柱。台前空阔,卫兵林立,除了偶时执金吾巡逻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其余时辰连一句私语也不曾有过。肃穆骇人。

    容明辕被庄凝的气势震慑,小心翼翼地扯着容洛的衣角,跟随他步进庙堂当中。

    外面阔然而肃穆,庙里却是不一样的境况。皇帝与宫妃早已到达堂中。各人脚边放着一个祭拜用的蒲团。因容洛与容明辕未到,此时诸人正一齐站于庙堂当中,轻声的相互叙话。言语间都极尽控制声调,对庙堂饱含敬重。

    揩着容明辕步到帝后眼前。容洛领他跪拜匍匐。异口同声:“参见父皇、娘娘。”

    “免礼。”皇帝颔一颔首,探手爱宠地轻拍了一下容明辕肩头。侧身对庙中掌事吩咐,语气森冷:“这便开始吧。”

    四下归位。容洛跪坐蒲团,抬眼看到先帝武恭帝的灵位旁立着孝敬太后连隐南的牌匾——这便是皇帝不喜来太庙祭祀的缘由。

    他二十四年受连隐南操控,对连隐南恨之入骨。若非当年连隐南退位为太后,他不得不顾虑百姓万千口舌对他的评议,他几乎可对连隐南挫骨扬灰,陵墓、灵牌都不愿立。

    祭祀开始。庙祝在前诵吟佛经。皇帝与皇后拈香祷祝,言辞间皆是国家安康,后宫和美一类的话。

    太庙皇帝着实懒于应付。四五句话下去,此厢了结。便又前往天坛。

    天坛分为三坛。一路祈愿过去,虽不算慢,但也近黄昏。

    打道回宫。妃子歩辇于前,皇嗣在后。容洛将领间束紧的缨带重新挽了个杜鹃结。坐上辇乘,抬眼瞧见孟云思瑟瑟发抖,偏首问何姑姑:“东西准备好了么?”

    何姑姑从袖中掏出一个寻常的手炉,微微点头。“盛太医说一匙曼陀罗香便可。奴婢方才已经添了进去。”

    “一会儿递过去就是。”容洛敛过袍角。眼角轻扫一旁容笙,“六妹那厢呢?”

    “六公主那边早已递了过去。身上香囊里有曼陀罗花。”何姑姑压低声音,捏住袖袍,“手炉里亦有。殿下安心便是,奴婢们已经如数布置下去了。”

    何姑姑办事容洛素来安心。略略垂首。容洛瞳珠扫往孟云思那厢。何姑姑明白示意,从怀中将袖炉拿出,送了过去。

    孟家是向氏家臣之一。孟云思受选入宫时即明了了皇后的心思。对宫中势力也做了大略的了解,近日里更是得知得一清二楚。容洛皇后对敌之女,她送来的东西孟云思哪里敢接。推搡片刻,何姑姑一把将手炉放入她怀中,轻声道:“大殿下并无恶意。只是受了表公子的托付,要好好照看宝林而已。宝林不必这般。”

    孟云思霎时一怔。

    能被何姑姑称为表公子的人只能是容洛的表亲。谢府上一辈只出了一男一女,正室生谢琅磬,侧室出一女谢成茵。谢成茵远嫁无子,谢琅磬与薛氏贵女薛幼元结成秦晋之好,生下容洛表哥谢攸宁。表一辈也惟他一人。

    孟云思恋慕谢攸宁之事无几人知。入宫之后更对此心若死灰。乍时听闻谢攸宁让容洛关照自己,不由惊喜。手指在手炉上摩挲良久,她悄声问道:“大公子真是如此托付?”

    谢攸宁二十有一,孟云思也不过只比容洛大四岁。听闻心上人对自己的体贴,几乎喜出望外。

    “是。”何姑姑应声颔首,面上柔柔带笑,瞧不出一分撒谎的神色。“前几日表公子还托人送了信入内里,奴婢有幸得观。表公子十分担心你在宫中处境,还央求大殿下多宽待你些。”

    孟云思望她,脸上升起酡红。楚楚动人。

    何姑姑知她已信说辞,福身一下,“这般,奴婢便回去了。还望宝林多多保重。”

    “你且等等。”后撤一步,何姑姑才欲返回容洛身边。便被孟云思喊下,她招手让她过到身前,一边褪了玉镯下手腕,状似感激容洛送手炉,实际嘴里轻念:“我……我想看一看那封信,不知能否请大殿下为我带来?”

    冰凉的镯子入手。何姑姑颔首,退回容洛身旁。孟云思窥过去,看见容洛与何姑姑言语,而后微微垂首。

    .

    下元节亦称寒食节。虽不是佳节,但也总有一番宴席。

    嘉明殿备下斋菜。各人回宫沐浴更衣,又很快齐聚一堂。

    皇帝兄弟甚少。先帝在时共有八位弟兄。夺嫡之争里死去四位,后来大哥病重离世,剩下的三哥和四弟一个镇守边疆,一个游山玩水。常年不在长安。

    宴席上只有皇帝一个成年男子。叙话过三巡,他也觉无趣。领着妃嫔去太液池泛舟游湖。

    有人晕船,有人怕水。皇帝起兴泛舟游湖后,最终与他乘舟者不过二十三四人。

    画舫远行像池中的小蓬莱。满船灯火曈曈,容明辕与她招手示意,远远一声“阿姐”传来。容洛轻轻招手,面容上的温柔一点点消弭为平静。起步迈入假山石林后。不多时,她听猫儿似的脚步声渐而靠近。

    侧身回首,何姑姑手中灯火照向来人,轻轻福礼。稍一颔首,容洛与一身素碧罗衣的孟云思相视,款款柔意地唤了声:“孟宝林。”

    “大殿下。”孟云思福身。言语间颇为急切,“听何姑姑说,大公子曾托信入宫,请殿下对我……”

    话及此,她忽然收声。面容染上羞红颜色。

    容洛轻轻打量一遍孟云思,面不改色的允首:“是如此。”

    “那信呢?”孟云思急促,话出口又觉得此时的自己似乎不够沉静,心中火燎似的郁热,头脑似乎也有点不大明醒。孟云思沉了沉首,感觉稍微好了一些,再细声道:“我曾托何姑姑,请殿下将信拿来的。”

    “信……”容洛将语调拉得缓缓且长。一瞬忽然沉下:“在宫中。”

    孟云思蹙眉,似有遗憾。“这般……”

    “宝林仿佛很喜欢表哥。”容洛往前走两步,“十六岁时似乎便写诗在绢布上,递与了他吧?”

    孟云思诧异。此事除开她身边丫鬟和谢攸宁,无第二人知晓,容洛……

    紧张提满四肢百骸。恍而又放下。谢攸宁托付她照料自己,能得知此事,那必然也是谢攸宁所说。

    颔首。孟云思几如蚊讷的低声一应。

    容洛登时顿足。唇侧牵笑,从怀中拿出一条藕色帕子,询问道:“便是这一条?”

    假山中昏暗。容洛发话后,何姑姑便将手中提灯迎向她手中展出的物什。

    藕粉帕角纹绣一瓣莲花。上娟秀小字迷蒙,却可见情诗行行。一头还有孟云思与谢攸宁相近的两个名字。

    望见容洛手中锦帕。孟云思脸上却不再羞赧,神容一刹青白惊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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