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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有人推门而入。

    “摇光姑娘。”南乔对她也算颇为尊敬,当即站起身来问道,“你是来诊脉的吗?”

    摇光轻轻摇了摇头,负手走到柳初年床前:“你的伤势我已知晓,只能靠日积月累的调理才有可能复原。我此次前来,是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哦?”柳初年倚在靠枕上,脸上带了几分盈盈笑意,“若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想要我手中的那把怀袖剑吧?”

    摇光的心思被她一猜即中,眼中有惊讶之色一闪而过,但随即就又恢复了那副冰冷的模样:“不错。”

    柳初年拿起了枕边的怀袖剑,抬手轻轻拂过它那削铁如泥的刃口,脸上恰到好处地带上了几分疑惑:“我当年对温姑娘有恩,她便将此物赠与我,你为何想要收走它?”

    “此事与你无关。”摇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将这一把怀袖剑给我,当做我救治你的报酬,或者我也可以给你一把同样锋利的怀袖剑来交换。”

    柳初年看出她对这短剑的看重,虽有心想要一探究竟,但思及摇光终究不是温云岫那般随和的人物,只得将心中那丝好奇给压下。

    “看来这把怀袖剑对你来说意义非凡了,那我就只能成人之美了。”柳初年反手将剑递给了她,侧头笑道,“怎么,莫非这是你与温姑娘的定情信物?”

    柳初年这句话纯属调侃,却没想到摇光接剑的动作微微一僵,虽然很快就恢复了自然,但仍没逃过柳初年的眼。

    没想到自己随意一猜居然给她猜中了,柳初年不由得有些意外,随即掩唇一笑。

    怪不得初见之时摇光是那般态度,发现她袖中的怀袖剑时竟直接甩袖走人了,原来自己无意中竟然拿了人家的定情信物。

    柳初年好笑之余心中仍有几分诧异,温云岫向来是极稳重之人,若此剑当真有着那般重要的含义,又怎么会轻易送给旁人?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摇光,恍然间又想起花灯会时那盏灯笼,只觉得事有蹊跷。但那终究是人家的私事,她也不便多管,只得一笑置之。

    摇光仿佛没看到柳初年那探究的眼神,她郑重其事地收起了那把怀袖剑,抬头看着柳初年:“等过些日子我会送你更加锋利的剑的。”

    柳初年见她如此笃定,脸上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心中却不由得开始掂量起她的来历。

    “若我没算错的话,你的药瘾就快要犯了。你们最好吩咐侍女将这房间中锋利的东西都收起来,免得到时候神志不清伤到人。”摇光环视了一周,声音冷冽地开口道,“还有这房中的瓷器什么的,最好也收起来,不然摔碎了更为麻烦。”

    她语气十分平淡,但话中蕴含的意思却让南乔有些惶然,她从未见过五石散药瘾发作会是什么模样,但从摇光的话中却可以感受到那会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若此事发生在旁人身上,南乔或许会有些怜悯同情,但一想到会发生在柳初年身上,她就不由自主地有些害怕。

    柳初年斜倚在那里,微微敛了眼向下看去,她淡淡地开口道:“吩咐人来按摇光姑娘的话收拾吧,再让人准备好一条绳子,到时候若我神志不清发了狂,那就将我绑起来……”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片刻,抬头看着南乔:“无论如何,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我神志不清哭着求你,都不许给我五石散,听到了吗?”

    南乔抿着唇,对上她郑重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摇光又吩咐了一些事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但犹豫了一下又什么都没说。

    南乔注意到这一点,疑惑道:“是还有什么事情吗,但说无妨。”

    “算不得什么,说了也没什么用处。”摇光少有这样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想了片刻后还是说了出来,“我突然想起来秦国的定魂玉可安神定志,对她戒除五石散或许会有些用。只是秦国与此相隔甚远,来去少说也得几天的行程。何况定魂玉几乎可以算得上秦国皇宫的宝物了,未必肯轻易借出。”

    南乔一听便知晓此事不可能,摇光最初没说大抵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说出来不过平添几分希望,而后迎来更大的失望罢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便准备将此事揭过,谁知却看到柳初年的神情不大对,像是有几分无奈,于是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可巧,”柳初年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抬头按了按眉心,叹道:“那定魂玉在我这里。”

    南乔先是一喜,但她早已不是最初那个幼稚无知的帝姬,当即便敏感地意识到这定魂玉背后另有蹊跷。

    八荒诸国皆有不轻易示人的宝物,这定魂玉在秦国也是极为重要的物件,又怎么会在柳初年这里?

    摇光倒是没有想这么多,她神色稍稍放缓些:“那此事倒是稍稍容易了一些。”

    柳初年掀开被子下了床,南乔想要扶她却被她笑着拂开了:“我没那么弱不禁风,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

    她思索了片刻,从梳妆匣中拿出了首饰盒,犹豫了片刻后方才慢慢打开,从中拿出了一只金丝累凤嵌宝石的发簪。

    柳初年有些犹疑地看了一眼那发簪,闭眼笑了笑,将发簪递给了摇光:“这上面那枚宝石便是定魂玉了。”

    秦国价值连城的宝物居然被镶嵌在了一支发簪之上,南乔皱了皱眉,觉得事有蹊跷。

    摇光并不在意这背后的是非曲折,她接过发簪,端详了片刻:“不错,这的确是定魂玉。”

    说完,她便拿着发簪想要拆下定魂玉,不过动手之前还是选择征询了一下柳初年的意见。

    柳初年的手撑在梳妆台上,淡淡地笑了笑:“你可以随意处置。”

    待到摇光离开之后,南乔方才有些警醒地问出了自己一直想要问的那个问题:“初年,定魂玉怎么会在一只发簪上,又怎么会在你这里?它不是秦国的宝物吗?”

    “叫师傅!没大没小的。”柳初年终于抽出了时间来纠正她的称呼,她搭在梳妆台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不动声色地笑道,“秦国的某位帝姬欠了我人情,便将定魂玉送给了我,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南乔察觉到她的敷衍,心中也知晓只怕她不可能将事情说出,索性也不再追问,只在心中暗暗记了一笔。

    柳初年自从醒来之后便恢复了最初那般从容随意的模样,让南乔觉得昨日的种种仿佛都是自己的臆想。她从没见过柳初年这般的人,明明身上伤痕累累,却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那些伤都是假的一样。她丝毫也不着急,仿佛身中五石散的人不是她,南乔险些都将此事抛之脑后。

    可当时间临近傍晚,原本斜倚在靠枕上出神的柳初年突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南乔立即警醒了起来。

    “去请摇光姑娘。”柳初年有些难受地咬牙道,“我的药瘾只怕是要犯了。”

    她紧紧的闭上了眼,按在心口的手微微用力,仿佛想要将那些无止境想要爬出来的念想都给按回去,但那完全是无济于事徒劳无功的挣扎。

    柳初年斜飞入鬓的远山眉皱了起来,拼命想要抑制着自己的渴求。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牢房,重温了一遍险些令她窒息的水牢,以及元敏那层出不穷的折磨人的手段。那一幕幕在她眼前如同走马灯一般飞掠而过,她猛地睁开了眼,紧紧的咬住了自己的唇。

    她疯了一般想要五石散,那日傍晚凤君让她服下的五石散仿佛一副极其诱人的仙药,让她领会到了飘飘欲仙的滋味。如今她食髓知味了,想要再体验一番。但她的理智仍在拼命地扼制着她,让她不要讲那渴望讲出来。

    她已经记不清昨日服下五石散之后都看到了什么,但她却记得那飘飘欲仙的感觉,就算她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再去回味一下那种感受。

    自小到大她都是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而五石散仿佛给了她一个逃避的借口,让她可以摆脱那些烦扰的事情。

    她心中仿佛有千万个声音在呼喊着“给我五石散”,但理智却让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没有将这话讲出来。

    柳初年知晓自己现在的模样已经很狼狈,所以她不想再软弱地将这话讲出来,让自己更加难堪。她是自制力极强的人,就算是被五石散蛊惑了心智,也不肯轻易地服输。

    南乔见她几乎都要将自己的嘴唇给咬破了,忙伸出手去掰她的下巴:“不要咬自己的嘴唇,你咬我好不好……”

    说着,她便要将自己的手臂送上去给柳初年咬。

    摇光恰好推门而入,看到这景象有些无语,顺手拿过屏风上搭着的一条纱巾走到床边,果断地伸出手强硬地迫使柳初年张开了嘴,而后将纱巾塞到了她的齿间:“柳姑娘,若你还有理智那便咬着这纱巾,不要咬伤自己的唇舌,那就更加难办了。”

    柳初年勉强点了点头,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膝,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温云岫也跟着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有些焦急无措的南乔,轻声道:“你别慌。若你都慌了,她该怎么办?”

    “我没事。”南乔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看着摇光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我已经吩咐侍女煎了新的药过来,其他的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摇光拉着柳初年的手为她诊了诊脉,又看了看她的脸色,“此事我们能做的本就有限,最终能不能熬过来还是得看她自己才行。”

    南乔看着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柳初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心中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吞没。

    这些天她总是乍喜乍悲,一颗心提起又放下,如今仿佛有一只手在随意地揉捏她的心,让她几乎吐出血来。

    温云岫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柳初年,又看了看南乔,向来有些迟钝的她终于看出了两人之间的不寻常。

    “你……”温云岫已经没办法再劝南乔了,易地而处,若此刻受此煎熬的是摇光,她只怕还没有现在的南乔镇定。

    南乔抬手覆上柳初年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师傅,我在呢。”

    柳初年的眼睛已经有些发红,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南乔,随即又紧紧的咬住了嘴里塞着的纱巾,仿佛在极力扼制着某种渴望。

    南乔定定地看着她,低声重复着那句话。

    侍女将煎好的药送了过来,南乔将柳初年扶了起来,将她揽到自己的怀中,在撤去纱巾之前叮嘱她:“师傅,我要把纱巾拿开喂你药了,你稍微忍一忍,千万别咬伤自己。”

    柳初年强撑着睁开眼,点了点头。

    南乔讯速地将药喂给了柳初年,而后有些犹豫究竟要不要将纱巾塞回去。

    柳初年的眼睛已经红得几乎要滴出血,她有些声嘶力竭地开口:“杀了他……杀了他!”

    可以听出她已经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但话音中的绝望与杀意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她的理智没有让她喊出要服五石散,但她心理防线几乎已经全面崩盘,积攒了数年的恨意再无丝毫阻拦,全部发泄了出来。

    “好,我们一定杀了他。”南乔按着她的手,努力想要让她安定下来,“等到熬过了这几天,你随意处置他,想千刀万剐就千刀万剐,想五马分尸就五马分尸,我都听你的。”

    柳初年低头捂住了自己的脸,指缝中有泪慢慢滑落。

    南乔只觉得柳初年的眼泪仿佛每一滴都滴在自己的理智上,让她几乎现在就想冲出去,把凤钺那个挨千刀的王八蛋一刀刀凌迟死。

    温云岫从没见过这样狼狈的柳初年,有些不忍地问摇光:“可以给她服些昏睡的药吗?她现在这个样子……”

    “不能。”摇光负手立在一旁,手中把玩着那枚定魂玉,“她一定要保持清醒的状态自己熬过去,若我强行催睡,那她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而且这还只是第一日而已,往后只会越来越难,这枚定魂玉得用在最关键的时候,现在还不能给她用。”

    温云岫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地开口道:“你照看着她吧,我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去厨房看着煎药好了。”

    柳初年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好在听从摇光的吩咐早早地就将指甲给剪了,不然现在只怕手心早已是鲜血淋淋的了。

    她受过无数的折磨,也经历过无数的苦难,可那都是硬生生地刀口舔血,如今却好似有绕指柔潜入了她的心中,拼命地催生着她心中那些邪念。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觉得自己已经失去知觉了,分不清虚幻与现实,开始有些日夜颠倒。

    可无论什么时候睁眼,她总是能看到南乔守在她身旁,牢牢地握着她的手,拉住了坠向无边深渊的她。

    仿佛一个随波逐流的人在浩荡江海中捞到了一根浮木,载着她悠悠漂向岸边。

    苦海无涯,原来有人可以渡她回头是岸吗?

    她仿佛回到了自己还很年幼的时候,隆冬之际被罚跪在后殿院中,不远处就是一树将开欲开的梅树。

    那时的天很寒,几乎算得上是滴水成冰,她穿着单薄的衣服静静地跪在院中,静静地看着那一树与她一同迎接风雪的欲放的梅花。

    她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记得在失去知觉之前,看到了树梢之处的一朵梅花欺霜傲雪地开出了绝美的花瓣,美得惊心动魄。

    悠悠转醒之际,柳初年也说不出为何会梦到那样的梦境,大抵被五石散折磨得回想起了那是被罚跪的痛苦吧。

    柳初年侧头看着身旁的南乔,南乔犹带着些许稚气的脸已经十分憔悴,显然是这些天都没能好好歇息,可眉目间却有了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坚韧。

    她心中一动,想起了梦境的最终,那朵欺霜傲雪的梅花。

    原来自己的小徒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了另一幅模样……

    柳初年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但因着太过劳累,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南乔醒来时下意识地看向柳初年,想要看一看她的状况。

    当看到柳初年脸上那若有若无的笑容时,南乔悬了几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嘴角也浮现了一丝笑意。

    晨光透过层层帘幕洒在柳初年的脸上,她恬静的笑容被映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南乔静静地欣赏了片刻,心底深藏的那丝色心被轻而易举地勾了上来。

    她犹豫了一小会儿,有些近乎虔诚地低下头去,在柳初年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叽叽喳喳的鹊鸟在窗外一唱一和地练着嗓子,绿猗阁中早起练唱曲的姑娘也已经摆开了架势。

    有悠长婉转的曲调传了过来,细细听来,能听出她们唱的曲子。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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