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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今日先生有事,只上半天学。治儿已经将功课都做完了。”

    “那也不可整日只顾着玩耍。还要预习功课才是。”郑梦境有些埋怨道,“哥哥也是,总那么宠着他,可莫要惯坏了才是。”

    朱常治偷偷和郑国泰对了一眼,绕过屏风,冲向郑梦境,趴在她的膝头,“母妃疼我。”

    “疼你疼你。”郑梦境点了点他的小鼻子,“治儿要知道,这些玩具越是精妙,就越要费许多银子。先生可有教你,骄奢非善。有一个就行了,不能贪多。”

    朱常治点点头,“治儿明白。”他想了想,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拿出一小撮的金叶子来,举得高高的,给郑梦境看,“那治儿同舅舅买,行不行?”

    郑梦境又好气又好笑,点点他的额头,“是不是皇姐教的?”

    朱常治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不接郑梦境的话。他一溜烟跑回郑国泰的面前,把手里的金叶子塞在他手里。两只小手拢在一起,贴在郑国泰的耳边,“舅舅替我买,下回进宫给我带进来,哈?”

    郑国泰憋着笑,点点头,同样轻声地回道:“嗯,舅舅知道啦。”

    甥舅两个说着自以为旁人都听不见的悄悄话儿,不防朱轩姝同两个弟弟也来了。

    “母妃,舅舅。”朱轩姝落落大方地向郑国泰行了个礼。她已经蓄了几年的发了,如今刚好能戴发箍,整个人看起来也沉静了许多,不像小时候那样顽皮。

    郑国泰不看直视,只稍稍看一眼,避过朱轩姝的礼,“二皇女殿下好。”朱轩姝一笑,往屏风后面走去。

    刚走到郑梦境的身边,朱轩姝就被人给拉住两边脸颊,“说,是不是你教的好皇弟?他现在还知道买卖了?”

    朱轩姝按着母妃的两只手,拼命往里面挤,“这不是很好吗?让治儿知道这些都不是天生就能有的,得花钱去买。”郑梦境松了手,没好气地翻白眼,“你就没想过,若他日无钱买卖,怎生是好?去偷去抢不成?”

    朱轩姝有些怔愣,揉着微微发疼的两颊,“可治儿是天家子,哪会没钱买东西呢?”

    郑梦境摇摇头,朝郑国泰扬了扬下巴,“你让舅舅说给你听。”

    殿内的目光聚焦到了郑国泰的身上。

    朱常溆和朱常洵同他行礼,“舅舅。”郑国泰亦避过。朱常溆对他倒是有了几分好感,觉得是个知礼的人。

    “你们都坐吧,好好儿听你们舅舅是怎么说的。他不比咱们,整日都在宫里,走南闯北的,不知受了多少苦,见了多少事。”

    几位皇嗣应了诺,各自坐下。

    郑国泰挠挠头,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忽地,他灵光一闪,“请问诸位殿下,可知一石麦米,能吃多久吗?”

    这个问题朱轩姝和朱常治是答不上来的,但已经出阁讲学的朱常溆和朱常洵却是知道的。朱常溆道:“一石米为十斗,一斗有十升。若为壮年男子,胃口较大,一日估算为一升,约能吃上三月有余。”

    朱常洵点点头,“若是胃口小的,一日只半升足矣,可以吃上半年多。”

    郑国泰点点头,“那殿下可知诸王公主,岁禄几何?”

    这回说话的却是朱常治。“太|祖有训,诸王公主岁禄,亲王岁支五万石,钞两万五千贯,锦四十匹,贮丝三百匹,纱罗各一百匹,绢五百匹,冬夏布各一千匹,绵两千两,盐两千引,茶一千斤,马匹草料月支五十匹。”

    郑梦境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的?先生教的?”

    朱常治点头,“先生说,不能独学蒙学和《四书》,祖训也是要背的。”

    朱常溆和朱常洵也点点头,当年他们也背过。

    “那两位殿下可知,宗藩一年加起来的岁耗禄米是多少?”郑国泰不等他们回答,就自己说出了答案,“山西一省,岁耗禄米八十六万石;山东,十三万九千多余石;湖广,二十五万九千余石。粗略算来,总共一百二十五万八千余石。”

    朱常溆沉默了许久,“去岁国库也只收了两千六百万石。”

    此时在册的宗藩不下八万,大约每人每年能分到十五六石。而大明朝登记在册的人口,总共大约有六千万。这还不算不在册的流民。

    宗藩富得流油。可大明朝的百姓却朝不保夕。

    朱轩姝不解,“母妃,既然宗藩这般富裕,为何会买不起东西呢?”

    “殿下,正因为富裕,所以才不知今夕何夕,铺张浪费,最后闹得饿死家中。”郑国泰的声音低了下来,“粮食需看老天爷给不给好脸,若是一场天灾下来,百姓种不出麦米,行省何来的禄米给宗藩呢。宗藩家中没有存粮,若无处可借,又不改性子……”

    郑梦境拍了拍女儿,“兄长为何知道这些?”

    郑国泰笑道:“我曾与潞王做过生意。他是爽快的大方人,见我好奇,便一一告知。且算算当地有多少宗藩,就能大致晓得岁耗禄米了。商贾嘛,算术却不能不好。”

    郑梦境点点头,对朱轩姝道:“你让治儿明白买卖之事,的确是好。可万不能让他养成骄奢*的性子,他现今还小,正是许多事情懵懵懂懂的时候,一旦养成了坏习性,日后就藩,可不就为祸了?”

    朱轩姝还是没能完全消化这番话,不过她还是点点头,打算到时候问问自己的兄弟——她看他俩倒好像是已经明白过来的样子。

    郑梦境叹了一口气,收拾好心情,浅笑道:“兄长今日留在宫里用膳吧?”

    郑国泰欣然答应,“那就却之不恭了。”他朝朱常治眨眨眼,“走南行北,吃百家饭,尚未尝过宫里的膳食是什么味道的呢。”

    朱常治从绣墩上跳下来,扳着手指一个个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如数家珍,“等会儿让小厨房做给舅舅吃。”

    “好!”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用完午膳后,郑国泰就告辞出宫了。他心里挂念着郑梦境让自己找的人,一回家,就开始安排人手去做。

    宁夏那头,哱拜的叛军和明军胶着着。就如同郑梦境的回忆那样,明军除了个别战役外,节节败退。梅国桢和魏学曾起了很大的冲突,双方各自上疏弹劾彼此和自辩,一来一往好不热闹,竟比战报还频繁。

    朱翊钧为了这件事,一直都很闹心。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比起这个,还有更闹心的。

    陈矩已经正式接替张宏的职位,成为新的司礼监掌印。史宾还在原职上不曾动弹,他也不甚在意。这日,史宾回报说,皇太子朱常汐在上午日讲时用砚台砸了国子监祭酒曾朝节。

    曾朝节是万历五年丁丑科沈懋学榜的探花。他出身微寒,性刚直,不好结交朋党,一直孤立于外,很受朱翊钧的倚重。

    朱翊钧听说皇太子将人给砸了,差点气得厥过去,赶忙问道:“祭酒如何?”

    史宾垂目,道:“恰好砸中左边的额角,登时血流如注。”

    朱翊钧怒得身形不稳,他扶住桌子,咬牙切齿地道:“去把那个逆子给朕叫过来!”

    史宾不动声色,“皇太子殿下已被皇后娘娘唤去了。”

    知道王喜姐的性子,朱翊钧的心就稍微安定下来。他还得负责给给皇太子擦屁股,处理好这件事。“陈矩,你亲自跑一趟,上祭酒府上去。”朱翊钧赏了银两、金银器等等,又叮嘱,“带几个太医去给祭酒好好看看。”

    “诺。”陈矩立即就领着人去库房点东西出宫。

    朱翊钧想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去一趟坤宁宫。他倒不是怕王喜姐下手太轻,舍不得责罚皇太子,而是想知道皇太子今日究竟是怎么想的。

    是,大明朝是可以廷杖朝臣,但这是皇帝的权利。而且还仅仅针对犯了错的臣子,并非想打就打的。朱翊钧自认在对待先生这方面,给自己皇子们做出了典范。他对申时行和王锡爵这两位曾经教过自己的帝师从来都是恭敬有加,连称呼都是十几年不改的“先生”。怎么这个孩子、这个孩子……

    坤宁宫和乾清宫离得很近,朱翊钧没叫銮驾,自己走过去的。坤宁宫的守门太监早就瞧见天子的警跸,刚要转回禀报,就被史宾拉住了。他食指竖起,贴在唇上,“嘘——”。

    小太监会意地点点头,朝里头做了个手势。

    坤宁宫的宫人们见天子驾到,一个个都默不作声地跪下。

    朱翊钧走到正殿门口,隔着禁闭的门,听里面的哭喊声和戒尺打在肉上的声音。

    王喜姐觉得自己快被这个儿子气疯了。她听了内监回报后,当下就把朱常汐给叫去了坤宁宫,等人到了,二话不说,操起戒尺就打。起先朱常汐还逃,王喜姐见他这副模样,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就令都人将他抓住,把两只手掰开,手心朝上。

    戒尺落下,一打就是连着两只手一并打。

    朱轩媖也气这个弟弟,难得今日没拦住。只母后每打一下,她心里就好像也受了打一样疼。实在听不下去朱常汐的哭喊声,她就把头扭去一边,跟着默默拭泪。

    这次皇弟实在是太过分了!

    王喜姐噼里啪啦一顿打,也没数打了几下。她身子弱,打了一会儿就累了,见朱常汐的两只手肿的老高,心里又气又心疼。也不是不知道疼啊,怎么就这般不长记性呢?!她把戒尺交给都人,“给本宫狠狠地打!”

    都人接过戒尺,有些不忍下手。她看看哭得几乎快背过气去的皇太子,跪下求情,“娘娘,太子已知道错了。这次、这次就算了吧。”

    “算了?”王喜姐抚着有些发疼的胸口,手颤抖着指着朱常汐,“你,给我说说,为什么要拿砚台砸先生?嗯?”

    钳制着朱常汐的都人略略松开点力气,他就赶紧扭动着身子将人甩开。十指连心,朱常汐只觉得痛到不行,就是拿手背抹泪也疼。他是拿王喜姐没法子,但对都人却是无上的权威。这股子疼痛令他心中怒火丛生,双手已经疼得发木了,几近失去知觉。

    朱常汐抢过都人手里的戒尺,忍着手疼,劈头盖脸地就朝都人脸上、身上打去。

    “反了!反了!”王喜姐狠狠一拍桌子,摸着更加疼痛的胸口,发着抖指向几个不知躲闪的都人们,“你们都是没手了还是没脚了?!把皇太子手里的戒尺给我夺下来!”

    都人忍着疼,一把抢了戒尺。因她力气太大,朱常汐一时不察摔在了地上。这让他心中的怒气越发腾升起来,一口咬在那都人的脸上,两只脚不断地踢打着她。都人疼得尖叫不已,等挣开朱常汐的时候,脸上已被咬下一块肉来,侧脸鲜血淋漓,看着可怖极了。

    这下就连朱轩媖都气得发抖,她走到朱常汐的面前,含着泪狠狠地打了他一耳光。

    掌掴声清脆响亮,在寂静的殿内显得声音极大。就连王喜姐都怔住了,她还是头一回见自己女儿发这么大的火。

    朱常汐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被打的右脸,刚才,是向来护着他,对他疼爱有加的皇姐打的?

    朱轩媖脸上的泪不断地落下,大声呵斥:“你闹够了没有?!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你才能懂事些、听话些?!”她指着王喜姐,“你知不知道母后为了你,成日生气,已是气得落了病根?!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沦为整个后宫的笑柄?!多少人就等着在看你的笑话!”

    朱常汐发出如野兽般的嚎叫声,狠狠推了皇姐一把。朱轩媖被他推倒在地,右脚刚好磕在台阶上,竟疼得叫都叫不出来,只惨白着脸不断出着冷汗。

    王喜姐顾不上胸口越来越剧烈的闷痛,匆匆起身过来扶着女儿,“如何?伤着哪里了?”她想扶女儿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而女儿也丝毫站不起来,“媖儿!你不要吓母后!”她赤红着双目,望着十步开外的太子,“逆子!逆子!!”

    朱常汐手一挥,尖叫道:“是你们不对!都是你们不好!我是大明朝的皇太子,是储君,是国本!是以后的皇帝!你们都应该听我的!打我的,骂我的,说我不对的,统统都该死!诛你们九族!诛你们九族!”

    朱翊钧再也听不下去,推开门,走到朱常汐身边,朝他另一边脸狠狠打了一拳。他比起留了力气的朱轩媖要狠多了,一拳就把嫡子给打翻在了地上。

    “陛下,陛下!”王喜姐在看到朱翊钧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哭成了泪人,“是臣妾教子无方,是臣妾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太后娘娘的厚爱。臣妾对不起大明,竟、竟生出这么个逆子来!”

    朱翊钧望着疼得厥过去的朱轩媖,对着门口的史宾沉声道:“叫太医!”他扶起王喜姐,“这不怪你。”又令都人们仔细将朱轩媖扶进内殿的榻上躺着。

    朱常汐被父皇的一拳给打懵了,不再哭,也不再喊。他倒在地上,愣愣地望着哭着扑在父皇怀里的母妃。

    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不,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是大明的皇太子,永远都不会出错。错的只能是别人。

    朱翊钧低头俯视着他,冷冷地问:“方才的话,是谁教你说的?”

    宫人们低着头,在殿内来回穿梭着。他们避开这对天家父子,恨不得自己同尘埃般没有任何存在感。

    朱常汐沉默着,没有说话。

    “朕,再问你一遍,是谁教你说的?”朱翊钧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扶着王喜姐的手越来越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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