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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之后,连降数日大雪,北疆之地一片银白。
大宁城头,数个火盆熊熊燃起,边军裹着两层冬衣,仍是冷得手脚发僵。
城内,往日热闹的互市少了人声,街旁店铺食肆都早早落下了门板。这样的天气,除了守城的边军,边民和归附的牧民都极少外出,只等大雪停歇,城内才会恢复往日的喧嚣。
前宁王府,承运殿暖阁内,朱棣召见运送金银的乞列该,详细询问同鞑靼的战况。
走进暖阁,乞列该纳头便拜,“卑下泰宁卫千户乞列该,叩见皇帝陛下!”
暖阁内燃着铜炉,永乐帝只着常服,伴驾的文武多是一身公服,内里加一件棉袍,丝毫不觉得冷。
从塞外赶回,乞列该穿着厚实的皮袄,头戴皮帽,脚下踩着皮靴,站在暖阁里,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热出了汗。赤红的脸膛,让唯一加了两件棉袍的孟伯爷羡慕不已。
搓搓手,多穿几件都觉得冷。
身体好,就是好啊!
热得满头大汗,乞列该却没去擦,起身之后,恭立着回答永乐帝的每一个问题。
“朕已下旨,此战若胜,缴获几何,均为兀良哈所有,朝廷一概不过问。”朱棣看着乞列该,“为何将这些金银送到大宁?”
“仁慈英明的皇帝陛下,”乞列该单手扣在胸前,大声道,“您是伟大的天可汗,您的荣耀和光辉将遍布整个草原!兀良哈是您的奴仆,得来的战利品自然要敬献给陛下!”
天可汗?这话似乎在哪里听过?
夏元吉等人齐刷刷的看向孟清和。
孟伯爷转开视线。
淡定是装X者的杀手锏,孟伯爷淡定装X中。
壮汉的语言贫乏,颠来倒去只有几句话,朱棣却被拍得很是舒坦。
无他,越是嘴笨口拙,越是显得真诚。比起舌灿莲花,乞列该的笨拙更像是发自内心,连孟伯爷都自叹不如。
龙有龙道,鼠有鼠道,壮汉们看似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实际上,心里门清。
没这点本事,如何在老朱家手下做事?
“陛下仁慈,兀良哈宣誓效忠陛下,这些金银是兀良哈献上的忠诚。请伟大的天可汗一定要收下!”乞列该捶着胸膛,“兀良哈的一切都是皇帝陛下所赐,兀良哈唯一忠诚的只有皇帝陛下。陛下就是兀良哈的太阳,兀良哈的天神!天可汗万岁!“
脸皮再厚,也难做到这个地步。
夏元吉和杨士奇等人当场无语。孟清和-吸-吸-鼻子,暗地里给乞列该点赞。玩不来阳春白雪,干脆下里巴人到底,完全本色发挥。从永乐帝的反应来看,效果相当不错。
乞列该也晓得过犹不及,见好就收。很快将话题转到战败后北逃的鞑靼身上。
“陛下,兀良哈已派出游骑,紧追在鞑靼身后,时刻掌握本雅失里和阿鲁台的动向。大军出塞,兀良哈三卫愿做先锋!”
“尔等忠心可嘉。”
朱棣对兀良哈的识时务十分满意。
乞列该带来的金银,让他带回驻地,额外又赏赐兀良哈三卫布帛百匹宝钞千锭。并升乞列该为泰宁卫都指挥使佥事,赐金牌,领一千五骑兵巡弋塞外。
“谢陛下隆恩!”
乞列该跪地叩首。
来之前,他料到会有好处,却完没想到,天子会直接升了他的官。
天子降旨和卫中呈报完全是两码事。过了今日,别说平级的都指挥佥事,便是都指挥使,都指挥同知,也要高看他一眼。
乞列该十分激动,他今年还不到三十岁,袭父职为百户,因战功累升至千户。明朝兴兵征讨鞑靼,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同为元朝后裔又如何?只要能出人头地,鞑靼瓦剌都会成为自己的踏脚石!
自孟清和镇守大宁,兀良哈受到的影响极深。
原本,永乐帝不兑现诺言,不许朵颜三卫到大宁放牧,很容易让人抓到机会,挑拨兀良哈壮汉们同明朝的关系。历史上,鞑靼太师阿鲁台帝就这么干了。
但有了兴宁伯插手,放牧不再是兀良哈的生活重心。永乐帝食言,挑拨兀良哈对抗明朝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跟着兴宁伯,有肉吃!
照兴宁伯的话做,有钱赚!
放牧只能维持基本生活,组织商队进入草原,跟着朝廷船队下西洋,才是奔向富裕生活的最佳途径。
草场?实在需要,完全可以和鞑靼瓦剌去抢。抢不来可以请明朝帮忙。对朱棣而言,这是个划算的买卖。就兀良哈来说,比起得罪雇主,明显和马哈木阿鲁台掰腕子更符合实际利益。
壮汉们不笨,却有些认死理。孟清和让他们得到了实惠,壮汉们就认准了他。
孟清和被皇帝留在京城,大宁设立三司,新来的官员不解民情,不办实事,只忙着指手画脚,各处揽-权,甚至向互市和税课司伸手,早引起都司和兀良哈的不满。
兴宁伯让他们的钱包鼓起来,新来的官却想从他们口袋里掏钱,壮汉们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不用细想就能得出答案。
兀良哈跟着皇帝陛下起兵,为皇帝陛下夺取江山立下过汗马功劳,有从龙之功。被几个新来的文官骑在头上,谁能服气?
大宁都司还罢,大宁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在当地开展工作变得极其困难。若非有圣意,说不准,两司的官员在就职当月就要被赶回南京。
兀良哈的动作,大宁都司知道,孟清和知道,永乐帝也知道。
乞列该说服忽剌班胡将金银送到大宁,一来为表示忠诚,二来也为向皇帝证明,兀良哈的不满绝不是针对朝廷,更不是针对皇帝陛下。之前一波接一波到南京朝贡,顺便告状,全因朝廷派到大宁的文官手伸得太长,触-犯-了大家的利益。更甚者,妄图打税课司的主意,真让他们成功了,天子的内库都要缩水。
朱棣比兀良哈更清楚其中的危害性。所以,他没有追究兀良哈给朝廷派遣的官员下绊子。驻跸大宁期间,召见了城内的所有政府工作部门,还-抽-空去大宁官学和杂造局,偏偏将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晾到一边。
能被天子派到大宁,注定不是本人。几日之后,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上下都冒了一头冷汗。打通关系,请人帮忙在天子跟前说话,成为当务之急。
如果不是被天子留在宁王府,孟清和家里的门槛定然会被踩平。
奸臣?佞臣?文官之敌?
官位不保,谁还顾得上这些。
乞列该很聪明,兀良哈及时向天子表达了“忠心”和“顺服”,也堵住了不少人的嘴。
大宁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反应不够快,注定要面临一次大换血。
谁走谁留,走了的是回南京还是去西南,永乐帝说得算。留下的是继续硬扛还是低头示好,只看本人的脑袋是否开窍了。
当日,乞列该和他带来的三百人被安置在城西。这里本是行商驻扎之地,入冬之后,商队往来变少,正可安置往来的部落边民和边军。
“兀良哈大胜,忠心可表。”朱棣高兴之余,对孟清和道,“朕命人备下酒肉,尔带朕口谕,前往犒赏乞列该诸人。”
“臣遵旨。”
孟清和应诺,很快退出暖阁。
出门时,鬼使神差的向后看了一眼,隐约听到了学士胡广在说:“手握权柄,尾大不掉,恐生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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