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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是这里的主人而是一个外来者,萧徽面对着已然超过自己许多的李缨竟是生生被他压得矮了三分。

    他识破了她那点的心慌,又是逼近了一步,阴影当头笼罩在了小小的人儿上方。乌黑的发顶有两个小小的旋,大业有一说法女子头生两旋旺夫兴府,然而那副身子骨娇小得可以说是脆弱,他伸出掌去虚虚拢在那单薄肩头皱起了眉,这哪里像宫廷里那些妖俏丰润的女子,分明还是个孩子。

    萧徽被他盯得发憷,屏气凝神地看着他平摊的手掌悬在她肩上,莫不是恼羞成怒一掌要劈晕了她。她小心提防着眼神游移到他食指上的赤金戒,戒身斑驳,首尾相衔处霍然断开,一道深入骨肉的伤口斜穿而下。她暗自一惊,这伤痕若再深上几寸便会彻底劈开手掌,可见下刀人是奔着要他性命而去的。他李缨贵为太子,怎会落下如此伤口?

    陷入深思的她没有发觉那只手掌慢慢向上移动,在她一折即断的颈后逗留了片刻,而后萧徽脑袋一沉,有什么重重压在了她的头顶,不屑的一声哼笑:“真矮。”

    “……”萧徽一窒,不假思索地反抗着挣开他,涨红了脸道,“请殿下慎重!”

    像受了惊的小兔子一样,她远远地站看,双颊鼓起尤是怨怼地看了他一眼嘟囔了句:“我才十三岁呢。”

    十三岁是她想提醒李缨的,二月初八即在眼前,长安也好洛阳也罢,大婚已是木已成舟之事。大业国内一般等女儿及笄才行嫁娶之事,但皇族里外,皇室的儿女富贵已极却又往往短命。想她八岁便有吐蕃求亲,十二三岁下降和亲的公主数不胜数。可对方是李缨,虽说不太现实,但她是半点不愿与他发生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洞房花烛夜,是萧徽走向太子妃之位的头一道门槛,想想就很头痛。

    “十三岁……”李缨很快就将手从她头顶挪开,负于身后望着紫薇宫周围浩渺群山,千湖百泊如星如珠点缀其中,日光冲破云层粼粼洒下美不胜收,“十三岁本宫已经上阵杀敌了。”

    言下之意是说她十三岁还一事无成十分不长进吗?萧徽气得牙痒,奈何这具身子实在不争气,找不出个强有力的证据来反驳他。总不至于指着他鼻尖怒斥他:“本宫十三岁之时已经与户部尚书谈笑风生,协领鸿鹄寺接待万国使臣了!”

    她不能说,说了下一瞬就会被这位太子爷冠以妖邪之名,要么再经历一次千刀万剐要么被玉清子丢入炼丹炉中烧个骨灰无存。

    真惨,她凄怆又心塞,郁郁寡欢地看了他一眼,不愿多说一句话来让他找到话头更为得意。

    李缨察觉到她的沉默却并不愿放过她:“太子妃今日有何打算?”

    萧徽只想快点将这烦人孩子打发走,一板一眼地如实已告:“来时尚宫交代回去要修习婚仪,司衣尚宫要来取尺寸修改礼衣。”大婚在即,做新娘的往往要比迎娶那方忙碌上许多,何况是国婚一举一动都涉及到皇家脸面,千万不得有失。其实萧徽已将典仪步骤背得滚瓜烂熟,连金尚宫都惊讶地捧赞她是命中注定要做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对此她能如何,她只能报以无奈苦笑。

    李缨道:“走吧。”

    “去哪?”萧徽发怔。

    “望月阁。”李缨留下三字,自行而去。

    如果说比洞房花烛夜还要糟糕的,或许就是她的敌人变得比她想象中的更为深不可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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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舟船上两道身影一头一尾相距数尺,回来得突然栈道上未有宫娥相迎,李缨先行下船,侧身瞥向裙裳厚重的萧徽,微微抬起袖来,她稍稍向后避开一些:“萧徽不敢僭越。”说着提起裙摆小心而轻盈地步下船头。

    李缨微微撇了撇嘴角,未露出不悦之色,沿着石子道径自徐步往岛上而去。萧徽看他闲情逸步方向并非望月阁,腹诽数句默默跟随上去。

    “你与家中人都是自称姓名的吗?”李缨冷不丁问道。

    萧徽迟疑道:“双亲与兄长姊妹皆唤我三娘,殿下若愿意也可如此唤我。”

    李缨看了她一眼,萧徽无辜地眨了下眼,他漠然道:“宫中死得最多的便是自作聪明之人。”

    萧徽喏喏称是:“萧徽不敢了。”

    一前一后,两人彼此再无交谈,李缨看上去仅是信步闲庭随性而至,每走约数十步便在某地停留片刻。这里一草一木一灯一瓦萧徽都是烂熟于心,有些花木还是她亲手植下。大约人无完人,她种植的本领着实不高,十棵树能活一棵便是上天开眼。随着李缨于岛上转悠了半天,她惊奇地发现她离开时差不多一命呜呼的忍冬竟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不仅熬过了寒冬更是势头喜人。

    “你喜欢花?”李缨清淡着嗓音问道。

    萧徽抚摸着结出骨朵的枝条,缓缓放开:“尚可。”

    其实她对花树并无特殊爱好,若说喜欢也是因为她的母皇所好,母女二人闲谈提起也好能答上话来。人人都说她永清仗着二圣宠爱活得恣意嚣张,殊不知为了这份宠爱她煞费了多少苦心。父皇爱山水书法,她便自幼随着书圣草圣日夜苦练;母皇喜茶道园艺,她便驱车登门向茶圣求教取艺,又寻来各品牡丹精心养育。

    李缨话并不多,问完此句后又是漫长的沉默,萧徽数着时辰走得脚酸腿软忍无可忍开口,可怜兮兮道:“殿下……司衣已等候已久了。”

    他沉默,看了下日头:“走吧。”

    又是走吧走吧!萧徽看他是没打算立即走人,只好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后面慢吞吞地踏入望月阁。

    阁中金尚宫等已早得了消息,领着众人齐刷刷地向二人跪拜行礼:“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太子妃殿下。”那阵仗好似她已是嫁做他妇,成了这大业未来的女主人。

    李缨淡漠道:“退下吧。”

    众人飞快地交换了眼神,应了个喏,退出主殿外时金尚宫还细心地阖上了排门。

    许是回到自己地盘,底气足了许多,萧徽镇定自若地立在殿中,看着李缨巡视般地从画筒走到琴架,止步于秋泓剑前。并拢的五指轻轻滑过剑身,停于剑柄处。秋泓剑为精铁淬成,看似薄如裁纸实则分量不轻,没有修习过武艺的萧徽手无缚鸡之力,莫说舞剑光是抬起它就要费好一番力气。而于李缨这并非是个难题,不费吹灰之力地他便单手提起了细剑,食指一顶,剑身出鞘,弹起清越的撞击声。

    “你看。”

    萧徽尚未知晓要看何物,璀璨流光已破风刺来,直取她咽喉。那一剑快得惊人,便是曾经的她都无把握能全身避开。下颚处贴着刺骨清寒,剑尖微微挑起她的脸,对上那双寒星似的眼眸:“你不害怕?”

    她默然许久,吐了个颤巍巍的字:“怕。”她真是怕极了,不是怕李缨会杀她,而是他的喜怒无常与阴晴不定,谁人相信大业的太子竟是个疯子!

    剑尖未从萧徽颚下移开,反倒闭紧了半寸,他无情无绪地看着她,似审视又似单纯地对视。许久,剑光一抖,长剑已然入鞘,他淡淡道:“太子妃是本宫正妻,自是不应畏惧本宫的。”

    她松开不知何时攥紧的双手,手心已被她勒破却不觉得痛,就在刚刚那一刹她宛如回到了上一世濒死前的情景。她是真的怕了,没有人不畏惧死亡,更没有人愿意重复死时的惨痛。她惨白着脸看向李缨,蠕动着嘴唇:“殿下这个玩笑,开得有些过分了。”

    一出口就是哽咽地哭腔,李缨怔愣了一下,他将剑架回原位:“你的胆子为免太小了些,我是你的夫君难不成还会当真伤害你……”

    他一回头愕然在原地,萧徽闪动了下眼睑,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而下,直直坠落到纯色的地毯上,晕开小小的水渍。她无声地哭泣,止不住的眼泪连成珠串将上辈子的委屈和这一时的惊恐尽情地泼洒而下,哭得畅快淋漓。

    李缨从未见过如此能哭的姑娘家,眼见着萧徽慢慢蹲在地上抱着膝默默流泪,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孩儿仅仅十三岁,半大不小的孩子,从小被家中人捧在掌心里呵护长大,从未经历过外界的风雨。

    她是永清的侄女,却与那个自傲自满的公主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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