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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刚到走廊前面,就看见霍小南跟英俊大眼对小眼。

    “来,来,英俊乖,叫小爷。小爷,小爷……”

    “二姑娘好,二姑娘好!”

    “嘿,你个孙子!”

    霍小南气歪了鼻子。

    两手往腰上一叉,霍小南已经准备撸袖子抓英俊去炖了,身子一转,恰好看见满月。

    “哟,回来啦?”

    满月没心思搭理他,头也没回,更没给一个眼神。

    “回来了,姑娘呢?”

    “在里头呢,我看心情不大好的样子。”所以霍小南就在外面逗鸟,没敢多问。

    “你这么急匆匆的,是那边有消息了?”

    霍小南可不是戏班子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不仅身手灵活,脑子也很够用。

    掰着手指头算算谢馥近来的“正事”,也就盐城陈渊那一件了。

    外官们入京朝觐,陈渊今年因为水灾的事情会耽搁几天,可到京城也是难免,一大堆的好事儿等着他呢。

    谢馥亲爹谢宗明到了,陈渊也不远了。

    满月没多解释,点了点头,说:“正是要跟小姐说这件事。”

    说完,她人已经进去了。

    谢馥推倒了泥娃娃,就坐在书案后头没动了,背后是一排高高的书架,上面或是稀疏或是密集,堆了一些书,看着像是经常翻阅的样子。

    “姑娘。”

    满月小声喊了一声。

    谢馥早听到她方才在外面时候跟霍小南的对话了,也没问具体情况,只问:“什么时候?”

    “说是就明日整个下午都在漱玉斋等您,后天要上朝,他心里摸不准主意,想求姑娘给把把脉。”

    “知道了。漱玉斋,我记得里头正好是在排戏吧?他倒是会选地方。”

    “陈大人当是仔细思量过的,此地虽人多眼杂,可明日正好有张家小姐约了人一起去听戏,都是大户人家,您也去必定不扎眼。”

    对这些事情,满月也是门儿清。

    谢馥看了她一眼,嘴角弯弯:“有满月你在,看来要我操心的事情不多了。”

    “满月巴不得把您的烦恼都给撵走了,以后把姑娘养得跟我一样胖胖的。”满月甜甜笑起来,补了一句,“摸起来有肉。”

    “……”

    谢馥看了看满月圆圆的脸盘子,又想想“满月”这个名字,沉痛道:“要不咱还是换个名儿吧?”

    那一刹那,满月觉得自己的心被捅了无数刀,就差给谢馥跪下了:以后再说“养胖”两个字,她就去吊死!

    内心握拳,满月痛哭流涕。

    当晚,满月开始张罗谢馥进宫的一应事宜。

    十日的准备时间,虽是紧了一些,不过张罗出一套合适的头面收拾也足够了。

    夜里对着灯,在房中,满月把谢馥穿过的一件件衣服都翻了出来,大多出自芸娘之手,很是精致。

    “您说您是穿新的去呢,还是穿以前的去?”

    谢馥摇摇头:“旧的。”

    满月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手里拎着一件杏红圆领袍,可怜巴巴地。

    “外公今日可回来了?”

    一般高拱白天都在忙朝中的事情,可外面已经黑尽了,却还没见到人,着实叫人奇怪。

    满月也看了外面一眼,道:“老大人成日忙朝中的事情,往日也不是没有深夜才回的时候。您是想跟老大人说点什么吗?”

    毕竟,宫宴这件事透着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谢馥端端地坐在镜台前,烛火照着她一张沉静的脸,脸上的神态在阴影里晃动,似乎随之明灭不定。

    “也不急……”

    高拱人在宫中,贵为内阁首辅,若有什么风声,必定也会传到他耳中。

    谢馥坐在镜台前,盯着镜中自己的一张脸,慢慢对满月道:“今日早些歇下吧。”

    明天先去会陈渊,再找人问问秦幼惜与陈望那件事怎样了。

    满月应声,已经为谢馥理好了榻上的锦被。

    昏昏烛火一吹,屋中便陷入一片静寂之中,窗外溶溶月色洒下,千家万户尽在眠中。

    京城里,唯一灯火通明之处,怕是内阁了。

    下面大堂内,内阁诸人都坐在一起,高拱与张居正高坐上首,看得出此刻高拱的面色极其难看,张居正反倒是老神在在,面上虽有几分严肃,倒也不见得如高拱一般怒形于色。

    茶盏之中的茶已经只有几分残余的温度,张居正略略一整袖子,端起来慢慢喝了一口。

    眼瞧着在高拱说过话后,满堂都没了声音,不由劝道:“元辅大人,这件事怎么也算是皇上的私事……咱们做大臣的,怕不好开口……”

    张居正话没说完,高拱便陡然转过眼睛来怒视着他。

    “今日连叔大都要为皇上说话不成?这般、这般荒唐之事,竟出现在宫闱之中,闹得百官皆知,众臣皆知,皇上就不愧对列祖列宗吗?!”

    堂中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仿佛不敢面对高拱此问。

    张居正心想皇帝那一档子破事儿谁不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一次闹大罢了。

    如今太子已立,张居正还是太子的先生,半点不担心皇帝要是玩脱了该怎么收场,眼见着高拱越发躁怒,心里反而越平静,一张脸上越发不动声色。

    “元辅,咱们还是给皇上留点面子的好吧……”

    “面子?”

    高拱一声冷笑,只恨得咬牙切齿。

    可转瞬之后,却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他干脆地把袖子一甩,桌上的茶盏霎时被掀翻在地,一口也没动过的茶水,全倒在地上。

    高拱想起今日在殿中之所见,何其荒唐?!

    他站起身来,颇为高大的身躯却显出几分垂垂老态,夹杂着怒气,三两步跨到门口,高拱一下拉开了大门。

    门外的冷风灌了进来,高拱拉着门框的两手袖子都被风兜满了,鼓鼓胀胀的。

    他停住了脚步,回头看来。

    张居正还端坐在右手边位置上,那是次辅的位置,仅在他之下。

    那一瞬间,高拱觉得叔大这一身红色的官袍,看上去这般扎眼。

    眼睛一眨,高拱没说话,终于松了两手,转头大步朝外面去。

    他每步都很重,一路出去的时候,像是要把地砖都给踏碎。

    张居正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无喜无怒地看着众人。

    众人也看着他。

    前不久阁臣张春芳才被高拱排挤走,如今内阁之中主事的也就高拱与张居正两个,现下连这两人都闹开了,内阁之中这些个小书办们,都觉得这内阁即将成为水深火热的修罗场了。

    张居正安抚一般地一笑:“诸位不必惊慌,元辅大人脾气不好,你们都知道。这一会儿怒极攻心,明日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下面众人只知道今日殿中发生了十分荒唐的事情,似乎与男色有关,可到底是个什么样,也没人亲眼见过。

    高拱为了照顾皇帝的脸面,一直也没把这话说得很清楚,以至于众人到现在都还迷迷糊糊。

    下头人吞了吞口水,麻着胆子悄声问:“大人,元辅大人到底为什么这么生气呀?”

    听见此问,张居正目光一转,看向了那人。

    不过是个小喽啰,胆子倒大。

    张居正半开了个玩笑:“本官都不想知道的事,你想知道?”

    那人立刻打了个寒噤,瑟缩回去,摇头如拨浪鼓。

    宫外一盏盏的宫灯,排得整整齐齐,点缀着整个皇宫,却照不亮黑夜投下的浓重阴影。

    在这样的阴影之中,一切似乎都隐形了。

    哭也好,笑也罢;荣华也好,失意也罢。

    在这样的晦暗之中,一切都是虚无。

    虚无,在朱翊钧的眼底。

    他站在窗前,已经凝视着内阁的方向很久。

    毓庆宫正南方,隔着一片大大的广场,就是内阁办事的地方了。

    那边的灯火还亮着,可朱翊钧看不见。

    今日在陈皇后离开乾清宫之后,高胡子便奏事入内,谁想到闹出一桩大风波来。

    回想起来,整个皇宫都人心惶惶。

    最要紧的,怕是后宫之中人人胆战心惊吧?

    朱翊钧回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某个大太监,想起白日的场景,不由问道:“大伴,母妃可还好吧?”

    冯保持着拂尘,两手交在身前,只能看见手指头的前半截,殿内的烛火并不十分明亮,他的影子落在地上,一直朝前面延伸,像是一条干瘪布袋,搭在窗台上。

    眼神透着几分微妙,冯保斟酌着开了口。

    “皇上身上似乎不大好,贵妃娘娘担心的是皇上的身体,自个儿嘛……倒没什么。”

    这话分成了两截说,朱翊钧又哪里不清楚?

    他把这句话在心里过了几遍,就明白母妃的忧虑在何处了。

    不过,这是李贵妃的忧虑,与自己无关。

    朱翊钧有上前了几步,抬起手来,在手臂弯折道某个角度的时候,动作微微一顿,随之又入场地放在了窗沿上。

    他的手指很漂亮,李贵妃曾说,这将是执掌江山的一只手。

    那个时候,朱翊钧还很小,周围没有任何人。

    后来,他就成了太子。

    冯保的目光,在他手臂上晃悠了一圈,又收回来,心里琢磨着前段时间法源寺庙会,似乎有奇怪的人出入。

    那一天,太子爷与公主也在,要不要……

    问问?

    念头才刚闪出来,冯保就听见了朱翊钧的声音。

    “大伴。”沉静,纯粹,带着李贵妃一般的雍容,还有莫测。

    这种感觉,也就冯保这个亲近李贵妃一些的听得明白。

    “在。”

    冯保下意识地应声。

    朱翊钧没有回头,任由外面的风吹过脸颊,仿佛也吹来六宫之中无数后妃宫娥太监们的絮语。

    “听说,皇后娘娘要办宫宴,已经送出了请帖?”

    “正是。”

    这种事,不都是太子爷从不感兴趣的吗?

    冯保眼底透出几分奇怪来,打量打量朱翊钧,可看着他这挺拔的背影,半分深浅也瞧不出来。

    朱翊钧又道:“还听说,父皇金口玉言,点了高大学士外孙女,谢二姑娘,要她也入宫?”

    “也是。”

    看来太子爷的消息也还算灵通。

    不过……

    还是那个疑问,平白无故地,问什么?

    冯保唇边忽然勾起一分笑意来。

    他终于慢悠悠地抬了右手起来,在光亮下有柔和的光泽,袖口盘着的阴线,有种悠闲味道。

    “虽不知皇上到底为什么提,不过咱家却已经在想,那小丫头片子在京中的日子可算是很滋润。前段时间还借了咱家的名头,坑了张家小姐一把。要说这一位小祖宗熬进宫,咱家这心里啊,还是有些高兴。”

    高兴?

    只怕是这屋里听见这话的太监都吓得瑟瑟发抖了吧?

    冯保是什么作风,朱翊钧能不清楚?

    打小就是这一位司礼监秉笔太监伺候他读书,对他的秉性,朱翊钧门儿清。

    谢馥一枚铜板之恩,冯保半点没忘。

    冯保右手大拇指与中指靠在一起,轻轻这么拈了一下,昏黄光中,晦暗的一抹亮光,在他只见一闪。

    一枚铜板被他掐在了两指之间。

    “现下,咱家只等着她进宫了,算算也有不少年了呢……”

    凉凉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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