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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州士人来得相当匆忙,本以为到了昂州便可直行向前,畅通无阻。没想到才到第一处驿站,就被人拦了下来。

    想颜、姜两家过来之时,是颜肃之亲自带队迎接的,不然两家带来的奴婢部曲几千户,绝对是进不了昂州境内的——必然是被当成侵略份子给就地擒拿,然后等他们亲戚颜肃之过来赎人。

    同样的,扬州流亡而来的百姓亦如是,都是有地头蛇点了头,才能这么进来了。颜肃之还特意将阿胡留在隘口守关,扬州多丘陵,昂州亦如是。交界之处,颇有几分易守难攻的味道。

    扬州有四著姓:江、袁、陈、田,如今一来就来了三家,除开袁家之外,其他三家都来了。因走得匆忙,奴婢部曲丢了一半儿,各携数百户而已。这原本没什么,有问题的是,除此而外,他们还带了两千士卒来。

    带兵来的啊?!

    驿丞如何肯为他们引路?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您几位想南下,只要身份合适,又不是逃犯,下官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带些伺候的人,也没什么,可这两千人马,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面应付着,一面使驿卒飞快去放倒了消息树。那边阿胡一见到消息树倒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扬州来人,士卒多半是步卒,牛马多用来拉车了。阿胡这里却还有一千骑兵,马蹄声声,气势迫人。将江、陈、田三家吓得不轻。

    阿胡一身戎装,亲卫皆是杀气腾腾,也不以世家为敬只以守土为责。口气僵硬地问:“诸位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带这些多兵马,是何意思?”

    江家家主脸色便不好了起来,一州著姓,虽然放到京城是算不得出挑,可是在扬州地界上,那也是横行惯了的。如今被一介武夫如此喝问,老先生下不来问,一甩袖子别过脸去,打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阿胡的眉毛压迫性地一挑,还是江瑶老先生的外甥、因为亲爹早死坐上当家人位置的田玠比较会看人眼色,上前一步,语调平平一解释了来意。田玠这孩子也是倒霉,爹死得早,幸亏舅舅家没败落,这才能跟叔父、兄弟们一争长短,最后胜出。饶是如此,也处处受叔父们的挤兑,比方这次南下,叔父们拼命要带自己的人来,彼此吵得极惨。他辈份不如人,这种退让的事情做得多了,虽然心里记着,面上却是显得温和许多,也更讨人喜欢。

    阿胡僵硬地点点头:“容我禀告本州颜使君。”

    说完,一拱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走不几步,还在下令:“围起来,不许四散走动,执兵戈游荡者,以乱党论,杀无赦!”战时法令,说你是乱贼,死了也白死。反正吧,朝廷口里的乱贼,大半部分都是平民百姓出来的,衣服都不带换的,兵器也不用发,只要把手里的锄头从朝下方向朝上,跑得快一点……这就能造反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人?

    三家主气急败坏,原以为以其姓氏,既入昂州,颜肃之不说倒履相迎,至少也得客气一点吧?你是刺史,不至于远迎这么殷切,也不该让个武夫就这么把大家监视起来了吧?这是什么事儿呀?

    只恨这一路艰辛,已经跑了过来了,再调头回去,路上还不定出什么事儿。不得不忍了。

    陈白气咻咻地道:“这是要做什么?这是要做什么?斯文扫地!”

    田玠劝道:“既来之,则安之。”不然还能怎么办呀?

    江瑶青着脸道:“传话下去,叫他们都克制些,人在屋檐下……唉……”说着,眯起了眼睛,肚里转了百八十回主意了。

    阿胡的消息去得快,回得也快,天上亮起星星的时候,阿胡已经亲自回来了。这一回略略客气了些:“天色已晚,使君请诸位明日入城。恐诸位远道而来,补给不足,命我带了些补给来。另有一事,说与诸君。昂州城内,使君与小娘子已备下房舍,专为待客,这些原就是为了安置远来诸君的,不用诸位付什么代价……”

    他记性倒好,一条一条将昂州的安置政策给背了下来。主人家住何处,不许私建坞堡私下圈地“为整合兵力,以防乱民各个击破”。总之,一句话,听话的就留下喝汤吃肉,不听话就去死。非常有颜肃之风格。

    三人听他说“我”一点也不谦虚,又生了一回闷气。却不知道阿胡是个失学儿童,后来混军营长大,因为有本事,只要大面儿上的事情不错,颜肃之也懒得让他学成个酸丁。所以阿胡有时候的表达,就相当的直白。

    他还是比较向学的,所以除了颜肃之这个偶像之外,他还挺佩服一个人——卢慎。不是海内名士丁先生,也不是哭着喊着要当神仙的李老先生,就是老乡卢大郎。卢慎的立场,相当的明白了。阿胡的立场,又岂用说?

    江瑶又气一条,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叫“使君和小娘子”?这特么都是什么事儿?!妇人岂可干政啊?!卧槽!来这里真的是来对了吗?阿胡却是说得惯了,昂州的兵,吃得好穿得好,待遇高,训练后勤得到保证,都是颜神佑花钱养出来的。她在军中威望向来很高,大家提起来,自然是将父女二人并称,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真是一次糟糕的会面。

    当天晚上,三家家主开了个碰头会。都十分晦气地认为,回去,怕是不行了的。这两千士卒不是他们招募的,而是半路上捡的。遇上了一股比较大的“乱贼”,比较坑爹的是,时人重世家的观念流毒甚广,这拨乱贼的头儿遇到了他们,不但没有去打劫,反而纳头便拜,双手奉上了千多号人马,愿听差遣。

    天上掉馅饼来,不吃白不吃。三人以姓氏为傲,视之如寻常。接了千把士卒,再将自家护卫里也挑出些人来,凑成两千,一路就这么过来了。阿胡带来的补给真是起了大用了。平白多了千多张嘴吃饭,他们快要弹尽粮绝了。

    江瑶人老成精,道:“还是走一步看一步罢,我仿佛记得这昂州应该还有一家士人,当与湓郡殷氏有亲。”

    一句话就定下了基调,先别争,暂时当孙子,先打入当地交际圈子再说。

    田玠有些羡慕地道:“可是那位卢郎?他可真是赶上好时候了。”语中不乏酸意。

    卢慎出身不如他,遭遇也很惨,只因为抱对了大腿,一路蹭蹭地跟着长官往上爬。升官的速度堪比坐火箭,如何能让同龄人不羡慕嫉妒恨呢?田玠自以学问等等都不比卢慎差,怎么就……现在对比也太明显了吧?!

    陈白道:“可是昂州长史?闻说……刺史出巡,他常主庶政?”

    江瑶面上透出一丝冷意来,道:“ 如此,甚好。”

    “?”

    江瑶微一笑,捻须不语。

    ————————————————————————————————

    陈白与田玠很快就知道江瑶想做什么了。

    第二天,江瑶毫无异议地就将人手都留在了外面,卢慎、张瀚等人亲自来迎,方章也带着几个书吏跟过来搞登记。一看这个阵势,扬州三人都不快了起来,这是要搞什么?!

    再次怀疑起自己过来的正确性了。听说这两千士卒里要经过甄选,大概有一半儿会被张瀚带走,到他那里一人分几亩田耕种,余下的再斟酌如何编入现在有的部队里的时候,陈白再也坐不住了。他很直白地问卢慎:“兵士分走了,倒也罢了,他们跟着我们来,无非是为了讨一口饭吃,如今饿不死,我等也安心了。只是我等部曲奴婢,才是祖上传下来了,却要如何安置?这般造册登记,又是要做甚?”

    卢慎和气地道:“君等带了部曲来,难道也带了土地来了么?总要按人口分拨土地耕种罢?”一句话就把陈白给堵死了。是啊,这是人家地盘儿,你总得要块地种田吃饭吧?

    江瑶轻声道:“则又要如何安置?”

    卢慎见他看高,隐隐是三人中间的主事者,口气更加和软了,解释道:“三家恐分不到一处,您是知道的,这里原有百姓,能余下的田亩就并不多了,凑不出这么大的地方来。诸位都将分到新义,新义令姜郎,才是我们夫人的娘家侄,极清俊高雅的一个人。”嗯,就是要娶个野丫头……这个先不说了。

    江瑶&田玠&陈白:“=囗=!!!”

    三人所倚恃者,姓氏。姜云旁的都不提,最出挑的一样,就是姓氏了。被他卡得死死的!

    三人心里大呼坑爹,卢慎还要说:“归义原属湓郡的,都在扬州辖下。三位是知道的,弊地偏僻,人口多汇在新义了。使君千挑万选,特为士人们准备的。再往南,密林等地,至有刀耕火种者,教化之地,实在是让人伤脑筋呀!说不得,只好将些积年的老农分拨过去,也好教导他们一二了。”

    江瑶听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又见他生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进退之间更显潇洒之态,暗想:可行!

    便转话话题,问他知不知道他的旧识湓郡殷家。

    卢慎笑道:“正是晚生舅家,目下亦在城中,都安置在君子里。”

    江瑶连脸上的皱纹都要舒展开了:“这下好了,我们还说,怕昂州没有熟人,过得孤单呢。”

    卢慎笑道:“不特殷家,连朱家也在。”

    陈白又问黎家。

    卢慎一撇嘴,微笑道:“他们家人口多,迁往密林去啦。”

    田玠道:“那,那位姜令呢?我仿佛记得,旧年他们家太夫人似从扬州路过,要往昂州来的。蒋使君与这位太夫人乃是本家,还特意护送过一段路的?”

    卢慎道:“太夫人果然是来了,她老人家住在建安坊内,与郁大将军之子,本州郁兵曹等是邻居。”

    三人便约摸知道昂州城内的分布情况了,暗道这颜刺史为人无礼,行事却有些章法。可既有章法,为何又对己等不友善呢?

    三人吃了好大一记下马威,带着满腹疑惑与一些小想法,就这么……减负前进。颜肃之的规定,帮他们减掉了好多人马!三人的心在滴血!这些都是以后的资本呐!就这么被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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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得城内,如同所有初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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