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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得清楚了些,想来这曲子是乡间哪个妻子为了留住丈夫做的,不求高雅,词儿也直白,她哼到一半便红了脸,笑着小跑开去。
她今日没有盘发,一头秀发简单的束在脑后,发尾伏在肩头,伴随着奔跑的脚步,荡啊荡,荡啊荡。
许落几步追了上去,偏头看她,晨曦从她鼻尖上打过来,折成了睫毛上挂着的,脸颊上映着的一团团光晕,明净的绚丽着,风从她发丝间拂过来,仿佛温柔的抚摸……
风景在她眸子里,羞涩倒是藏住了,藏在耳垂后面那一片雪白里,染成了粉红。
他两人进山已经够早了。
却还有人比他们更早。
一名弯腰驼背,白发苍苍的老妪从山道旁拐出来。她身上背着一捆拾来的枯枝,看似不重,却把整个人压得只有许落腰部高矮……整个人,瘦小干枯得就像是一截早已失去生机的朽木。
她低着头,正挪动双脚,颤颤巍巍的前行,看似无比艰难。
许落看见她凌乱白发上粘着的枯叶、野草。天气犹是寒冷,但她身上,却只有一身破旧的青色布衣,另把一些破碎的棉絮,塞在了衣服里。
“孙婆婆,你背太多了,山道滑,小心些。”岑溪儿拉着许落让到一旁,问候了一声。
“嗯。”老妪闷声应了一声,或是因为肩头沉重,没抬头。
三个人就这么错身而过。许落有些木然的跟在岑溪儿身旁,继续走着。
“孙婆婆家在村子西头,咱们这村子人家零散,相公住的时日也短,怕是不曾见过吧?”岑溪儿边走,边在旁介绍说,“她好像,有七十多了,这在咱们这里可是难得的高寿,好多人都说,她是有福气的呢。”
意外的,许落没有从岑溪儿口中听到同情或可怜,她反而说,老妪是有福气的。七十多岁而已,又过着这般生活……竟是高寿,有福气的?
“不觉得可怜么?”许落不禁问了一句。
“嗯?”岑溪儿微微有些诧异,继而道,“是辛苦了些,可是,人老了都是这样的呀。除去那些家里殷实,子孙多,又孝顺的,咱们农家,就都是这样的,而且多数人还活不到这样年纪呢。”
“以后,溪儿若是长寿,也会是这般模样呢。”她又说了一句。
许落明白了,这里头并不存在善良或同情与否的问题,因为这些在于岑溪儿的见识里,都只是平常……不止对别人,对自己,她也会一样认为。
面前的她,正是十八岁,最是健康,青春美好的年纪……但是正如她所说,岁月,很快就会把她变成另外一副样子,白发苍苍,生机不再。
岑溪儿的体质,是不能修行的。
这一点,傅山和许落最初就都知道,甚至,这还是傅山为许落选择她的其中一个原因——因为这样,许落才能经历更多人世情感与沧桑。
“相公在想什么呢?”被许落定定的看了一阵,岑溪儿有些困惑的问道。
“我在想你老了之后的样子。”许落不加隐瞒开口说道。
“哎呀,怎的想那个……那相公会嫌弃么?”岑溪儿不以为意,笑着说,“到时候,相公也是白胡子老公公了哦。”
可是,许落分明不会!
修士进入元婴期之后,便自不断新生,哪怕不用驻颜丹药,容颜变化也会变得很小……许落日后形象气质或许会有变化,但是,绝不会苍老,直至飞升,或者寿限来临。
而他在空冥山上曾见过的那些形象上的“老头”,分明个个飞天遁地,生机勃勃啊!
“苍老,原来如此可怕。”望着身前脚步轻快的岑溪儿,许落有些无措的感慨。
两人很快拐过了之前老妪走来的那个路口,视线所及,豁然开朗。
一束阳光打在对面的一处岩壁上,意外的,在荒僻之地的绝壁上,竟存有摩崖石刻。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一句诗,两行字,似是用剑凌空划下的,初看起来遒劲有力,但是再看……却分明藏着几多悲愤,还有痛心和无力。
见许落突然站定下来,岑溪儿也停住脚步,站在他身旁。
“这石刻,村子里老人们传说,是一位会飞的仙女娘娘刻下的呢,只是年代久远,也没人知道真假。”岑溪儿说道。
“相公,这诗,是什么意思啊?”她又问。
许落没有回答。此刻,他的脑海中,有一幅画面:
曾经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走过岁月流年,不能修行的夫君,终于还是埋骨地下,腐蚀消亡,归于尘土;而他走上了修行之路的妻子,那个别人口中会飞的仙女娘娘,正立在坟头,悲痛,却无力。
她是修士,或能飞天遁地,却改变不了这一切,于是她放弃了驻颜,任凭自己,也白发苍苍……这样至少,与他曾经共白头。
这分明,就是许落与岑溪儿人生未来的提前演绎。
心中若有雷劫……
许落耳中嗡嗡作响。
他是自出生就进了山门的,所以,一直以来,他意识中的苍老与死亡,就是修士在度过了漫长岁月之后,寿限来临,未能突破飞升而已。
原来,岁月里会是这样,人面沧桑,白发,尘土。
这是许落第一次,真正见识岁月沧桑有多可怕。因为这一刻,他身边站着一个,他不愿她老去,不愿她消亡的人。
***
晚了几分钟,回家晚了。抱歉。文中我自己胡编的那四句,请勿当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