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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随处可见倒伏的尸体与已经变色的血。
仿佛一瞬之间,人间沦陷。邪魔恶鬼从地狱里爬出来,光明染血。
旁边的草垛里,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被推倒在里面,身上压着三个东胡士兵。她垂死的呻|吟令人心惊。
香香没有办法去救她,身边的小侍卫功夫虽然不错,但是街上全是东胡人,只要一点响动,旁边正在屋子里搜刮财物的畜牲就会冲出来。
香香第一次见到地狱,小侍卫带她努力避开人,往偏僻的小道上行去。她怀着身孕,他也不敢走太快,努力顾全她。转角的时候,香香回了一下头,草垛里已经没有什么声响,只剩下两只带血的小脚仍然在抽搐。
如果世间真有神灵的话,发起战争的人,无论多少年,永远都不应被宽恕。
永不。
香香想去马邑城,慕容厉最信任冉云舟,现在小萱萱她们一定在马邑城。但是小蓟城几乎空无一人,马车、马匹什么的早就被一抢而空。她没有办法徒步远行。
小侍卫说:“我们逃往山里,等到战火平息,夫人平安诞下孩子,再谋后续。”
香香点头,当务之急当然是保命!天啊,令支县现在还好吗?爹和娘……
她跟小侍卫深一脚浅一脚地上山,小侍卫也有些佩服——虽然她很害怕,但是一直没有拖后腿。就在刚才,他其实有点害怕香香让他去救人。这长街血洗,哪里救得过来?
而行过这样的修罗场,她还能行走,还在极力想要跟上他。
两人刚往山里行走不久,突然身后传来喧哗声。香香一惊,小侍卫左右一看,找到一个大坑。是农时山民用来浇灌庄稼的储水洞。有时候里面还会兑上大糞,里面奇臭无比。
但如今非农时,虽然臭,却没有水。
小侍卫说了声:“夫人恕罪!”
说着将她塞进坑里,又急急将上面已经枯黄的茅草拨过来,仔细盖好。撒上几片枯叶,伪装成好久没碰过的模样。
香香缩在坑里,鼻端除了刺鼻的臭味,还有一股陈腐的霉味。外面喧哗声越来越近了,她眼前只有零星的几道碎光,根本看不清外面。
太子的声音,香香只听过几次,但这时候仍然一下子就辨识出来。他在问:“你主子都死了,你还护着他的女人,倒真是忠仆。”
慕容厉死了?香香一惊,还来不及惊痛,心里又暗暗着急——你跑啊!这么多人,你能抵挡得住吗?!
然而回应她的,是抽刀的声音。太子道:“不自量力!”
这个小侍卫年纪虽然轻,然而武功却是真的不错。香香听见太子咦了一声,已是不高兴了,沉喝:“废物!一起上!”
刀剑相击的声音更密集了,没用多久,小侍卫闷哼一声,显然已是受了伤!香香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慕容厉死了,她被困在这里,小萱萱、薜锦屏她们不知道怎么样。爹娘、姐姐和弟弟……现在这个小侍卫……
上面又是几声响,约摸过了一刻钟,突然头顶上一震,香香觉得眼前光线顿暗。有什么东西顺着茅草滴落下来,打在她的脸上,犹带余温。香香抬起头,透过已暗的光线,看见那个小侍卫扑倒在她上方的茅草上,眼睛犹张。
那血就那么一滴一滴,似乎永远没有止境一样。香香右手捂着嘴,眼泪流了一脸。
太子在山里找了很久,没有发现那个女人的踪迹,他有些悻悻。仔细搜了一圈,就是没有找那个小侍卫伏尸之处。他四肢大张,身子正好覆住那个离离茅草下的坑口。
外面渐渐地,再没有声响。天光渐暗,香香轻轻拨开茅草,看见他四肢已僵,眼睛却仍大大地睁着,仿佛直视坑底的她。香香伸出手,想要按住他的伤口,却惊觉那血已凉透。她瘫坐在坑边,见太子一行确实已经走远,再抑制不住,泪如雨下。
香香不敢再下山,只好往山林深处走。已是冬天,山里也没什么能吃的东西。但是可以找野兔、可以掏鸟窝。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
胡人在大蓟城进行了三天三夜的烧杀抢掠,慕容慎与诸位大臣几度抗议。铁木吉哈哈大笑,当堂砍死了东曹掾,大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地位。
第四天,就在胡人向大蓟城以西的小关山进军的时候,东胡传来消息——九贤王成庆格杀死铁木吉的长子,自立为东胡可汗。铁木吉悖然大怒,虽然可惜即将到手的肥肉,但是东胡是游牧而居。大燕百姓的仇恨,他不是感觉不到。
久居此地,毕竟不是良策。他几经思索,最后决定先行退回东胡。
与此同时,平度关突然增兵七万。且都是个个以一挡十的精锐。西靖眼看城池将破,敌方却突然杀出强援,顿时气苦。但是季木泽并不退兵,他相信大燕内耗已极,不能久战。
事实上,大燕也确实粮草欠缺。然而严青带伤坚持,死守。
大燕若论智慧,再没有比这个严青更低下的了。然而他是个认死理的,让他守成,你在城下非礼他娘他也不会出城迎战的。周边将领都看不起这个铁圪塔一样的东西。但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是块最难啃的骨头。
相比之下,铁木吉损失更严重,退军之时中了韩续的埋伏,当场损兵折将四万之众。他自己也中了一箭,与大军失散。
就在这时候,西靖军突然莫名其妙地撤了。
又过了两天,才传出消息——季木泽突然遇刺身亡!就在这时候,慕容厉出现在晋阳城,燕军似乎重新复活过来,悍然收复了大、小蓟城、晋阳城等地。一路将东胡残军追得七零八落。
西靖军队新上任的将军不赞同季木泽所言的“敌方粮草虚耗,外强内空”之言。觉得东胡都已经大败,自己再战无益,向西靖皇帝建议收兵。
一日之后,西靖大军退出平度关,班师回朝,无功而返。
而这时候,严青站在平度关长城之上,几乎两腿发软——他军中断粮两日,早已杀马充饥。若西靖再坚持两天,军队铜浇铁铸也支撑不住。
慕容厉比他更明白平度关的情况,第一时间命人押运了粮草往这边赶。行至中途,就听见西靖退兵的消息。季木泽遇刺身亡。
整个战事持续了六个月零十二天,慕容厉赶到马邑城的时候,正遇上端木正扬。他长相异常俊美,整个人有一种锋利冷肃的气质,目光像是剑气,有一种刺骨的寒凉。
慕容厉没有跟端木家族的人接触过,他们几乎一生都在练剑,除了比武,平时极少在外行走。
狭路相逢,端木正扬拱手,冷冷地说了声:“久仰。”
慕容厉冷哼,然后想,什么鸡|巴剑客,长得跟女人一样。那女人的眼光,真不咋样。妈的,离开了老子居然给自己找了个姐姐。端木正扬一看他的目光,就知道这武夫看不起自己。当然他也看不起这武夫,只是天生好涵养,保持点贵族风范。
周围人见了二人表现,连严青都替自家王爷汗颜——您才是真正的贵族啊,就不能有点贵族风范?!
端木正扬说:“我来带走我儿子!”
慕容厉冷笑:“你儿子,在哪?”
端木正扬挑眉,身后,蓝釉把慕容轲抱出来。端木正扬看了孩子一眼,说:“过来。”
慕容轲不过去,这个爹虽然是他的亲爹,但是实在比不上慕容爹爹!他转过头,一把抱住蓝釉的腿,说:“你把我送他了?你说你要带我走的,你还是把我送他了!!”那个一天九个时辰练剑的地方,他真的不想回去啊!!
蓝釉转过头,不让人看见她的眼睛,然后骂:“本来就是他的种,送个屁。滚!”
慕容厉说:“轲儿,过来。”
慕容轲一听,张开手臂就冲他扑了过来。慕容厉将他抱在手里,转头问端木正扬:“你儿子在哪里?”
端木正扬眼里杀气慢慢凝聚:“你想毁诺?在端木家的人面前毁诺?”你可知道有什么后果?
慕容厉说:“当然不。老子一诺千金。问题是,你的儿子在哪?他是老子的长子慕容轲,生母是老子侧妃,早就载入皇室族谱。与你有什么关系?”
端木正扬的手慢慢握住剑柄,蓝釉扑上来,说:“厉哥!给他!把孩子给他!”
慕容厉直视端木正扬,说:“你想和本王决斗?”
端木正扬一怔,决斗?凭你?!
慕容厉说:“你是个剑客,决斗当然用剑。老子是个将军,强项是用兵。你若真要决斗,本王接受。”他转头,怒喝一声:“列阵!迎敌!!”
平度关剩余守军九万,加上他带过来两万,一共十一万人迅速列阵。约摸一千八百多名弓箭手举箭对准了他,后面还有强弩正在上弦,端木正扬:“……”
慕容厉说:“如果你放弃决斗,我会上奏燕王,赐端木家族天下第一剑的御匾。但是老子的儿子,你不能带走。”
端木正扬这辈子,放弃过一场决斗。唯一的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