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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雪突然想起近些年来自己一次也没进来过。
见父亲不在,于雪拨通了父亲张诚实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医院的一个女护士,对方说机主早上办好了住院手续,中午在病房忍不住病痛的折磨吃了大量私自带来的安眠药,现在正在抢救,请马上通知家属。
于雪一听如当头一棒,忙问什么病,对方告诉他说是胃癌晚期。
于雪赶到医院时,在停尸房见到的是一具还没有完全冰凉的尸体,站在父亲的遗体前,无比羞愧和懊悔的于雪欲哭无泪悔恨难当。她的心苦痛无比,不是因为父亲的离去,而是内心在接受人性和良知无情而猛烈的鞭挞和叩问。
张诚实走了,带着遗憾和怨愤走了。这个忍辱负重被家庭和婚姻囚禁压抑了几十年的老人走了,这个与世无争嫉恶如仇一生艰辛正直善良的老人走了,这个为了家庭责任和个人名誉把一生的苦痛积压于心不得不长期靠酒精发泄的男人走了。
第二天下午,于雪带着儿子于佳和王艳在火车站接到了刚下火车的王伟国,四个人赶到了殡仪馆,于雪要带远道而来的王伟国和儿子于佳向父亲做最后的告别仪式。四个人的追悼告别仪式在低沉悲痛的哀乐声中开始了,张诚实身上是昨天早上他自己亲手穿上的那套西装,化妆过的脸和梳理过的头发如同他睡过去了一样。
王伟国盘腿坐在张诚实身边,颤抖着点燃了两支香烟,一支夹在张诚实僵硬的手上,一支自己抽着,对着半闭着眼睛的张诚实,说:“你给我电话我就知道你有事了,想赶过来和你好好聊聊,还是没赶上。我进工矿认识你,今年五十三年了,我们脸都没有红过一次真诚相待地走过了五十三年,在工矿一起四十年,唯有你不嫌弃我家里穷把我当亲人当兄弟。你知道我家里的贫困,我知道你心里的苦痛,你把所有的憋屈和苦闷用酒死死地压制在你的心里,不让任何人知道。你在那边等我几年,我会过去找你喝酒,听你诉说心里的不满和愤懑。我知道你要我来干什么,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把你带到你一直想去的地方,一定会帮你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让你安静而自在地睡……”
夹在张诚实手上的香烟快燃完了,仪式结束了,张诚实的遗体将被送进焚烧炉。这时,站在于雪身边一直泪流满面的小于佳再也控制不住,他一下冲了过去,扑倒在张诚实的身上,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两只小手紧紧地抓住张诚实那起皱的西服,一串串泪珠滴在张诚实那化过妆的脸上。小于佳的举动让所有人无不感到伤恸动容,还没流过眼泪的“女汉子”于雪被儿子的突然失态冲开了情感的闸门,趴在已泪流不止的王艳肩上痛哭不已。
张诚实,这个为了吃饱饭十三岁便从黔西南山沟里逃出来的山村娃子,这个面对绝症和高额医疗费又无法忍受病痛折磨的老人,用内心无法言表的巨大悲痛选择了在医院自己悄然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身边的挚爱亲人。他就这样走完了七十年平凡而普通的人生,他带着不能回老家的人生遗憾和内心向往在吃药前给自己最好的兄弟王伟国打了一个电话,他希望自己的骨灰能安葬在自己魂牵梦绕的故土上,希望自己的灵魂能回到那生养自己的蓝天白云山清水秀到处纯真的家乡。
晚上十一点,王伟国捧着那个小匣子登上了回去的火车,他要完成朋友那没了的人生遗愿,他要陪肝胆相照的工友完成最后一次旅行,要与四十多年的异姓兄弟做最后一次独特的心灵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