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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瞅。柳东风没有说不要或让松岛带回去这类话,收一次和收两次又有什么区别?总不能让魏红侠和世吉挨饿。打猎已经换不来东西,除非带到安图卖,问题是已经很难猎到。柳东风的舌头僵着,什么也说不出来。留下这些东西,就不是软骨头贱骨头,根本就是没骨头。若柳秀才知晓,非戳他不可。都是为了世吉,松岛和别的日本人不同,柳东风一次次说服自己。自我说服非但未能心安,反令他更加沮丧和郁闷。

    松岛小心翼翼的,似乎怕伤了柳东风。柳东风缄默。已经没了骨头,还能说什么?柳东风要说的时候,松岛却又抢先,东风兄不用撵我,我走就是。松岛一直观察着柳东风的反应呢。柳东风迟疑一下,说,不早了,吃了饭再走吧。柳东风痛恨自己说出这样的话。真是贱到家了。松岛也颇意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喜,连声说多谢东风兄多谢东风兄,多谢嫂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饭菜是柳东雨端上来的,撂在饭桌上,击出很响的声音。松岛说,谢谢。柳东雨瞪他,谁用你谢?松岛讪讪的,我是真的——柳东雨毫不客气地打断,少废话,吃了赶快滚蛋!松岛看看柳东雨,又看看柳东风,受气包一样低下头。柳东雨却没放过他,你以为带点破东西就公气了?觉得自个儿有良心,下次拉一车米过来!柳东雨不理会柳东风的脸色,仍直视着松岛,你的钱都是挣中国人的,出点儿血也该。柳东风重重搁下筷子,柳东雨转身出去。

    柳东雨这么一闹腾,柳东风倒生出歉意。她的脾气越来越大了,话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松岛笑笑,这不怪她,她窝着火呢。她就是嘴刁,我知道。柳东风叹口气。松岛说,我回去试试,看能不能筹一车米。柳东风摆手,松岛不解,东风兄——柳东风笑得有些凄惨,你以为别人像我一样没骨头?到时候……柳东风停住,还是不说吧,想都不要想。松岛不安,对不住了,我给东风兄添了麻烦。柳东风想,何止是麻烦。松岛说,我明白东风兄的感受,东风兄也不用忍着,郁闷就冲我发发吧,毕竟这一切是我的国家造成的。柳东风又叹口气,你还是先吃饭吧。

    松岛便埋下头。中途有好几次,松岛欲言又止。柳东风没理他,后来松岛的眼神流露出恳求,柳东风只好道,有话就直说。

    松岛反有些犹豫,东风兄不会生气吧?

    柳东风审视着他,你到底要说什么?……还是不说吧。

    松岛说,东风兄,是这样……

    柳东风就有些烦,别吞吞吐吐好不好?

    松岛说,东风兄,你可别生气啊。

    柳东风目光如刀,冷冷地削着松岛。

    松岛说得有些绕。松岛在安图的收购点缺人手,招不上人,想让柳东风帮帮忙。其实就是想给柳东风找份稳定的活计。松岛用心良苦。背坡的活揽不上了,柳东风急需一份养家糊口的营生,那样就不用松岛施舍了。可……给日本人干活,怎么说也不光彩,即使他不坏。那个坎儿过于巨大,柳东风迈不过去。

    离开的时候,松岛让柳东风再考虑考虑。柳东风朗声道,我考虑好了,你不要再来了。

    松岛刚出院,柳东雨忽然说想起个事,快步追出去。她和松岛比划着,不知说什么。柳东风站在屋门口,注视着柳东雨和松岛。他怕柳东雨动手。柳东雨顽劣,有时候完全不像女孩。还好,她没有激烈的动作。

    柳东雨脸上乌云翻滚,柳东风问她怎么了。柳东雨咬牙切齿的,不能便宜了他。柳东风追问她和松岛说了什么。柳东雨说让他下次来多带几块花布。柳东风立时来了气,你还有脸没脸?柳东雨作不解状,咱救了他的命,要几块花布能咋的?柳东风斥责,你真没廉耻!柳东雨变了脸色,我就没廉耻了。如果柳东雨是男孩,柳东风说不定真会扇她。她是妹妹啊,是他带大并且一直纵容的妹妹。他拼命克制着没有动粗,但整个人都在战栗。柳东雨没有让步,反而得寸进尺,米是他的面也是他的,你不也收下了?还有脸训我?那道墙,那道遮掩的墙轰然倒塌,柳东风一览无余地暴露。是的,柳东雨知道怎么直击他的要害部位,他们相依为命,血脉相连。他要松岛的米和油,与柳东雨要花布,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他大声问魏红侠,那些东西呢?魏红侠手快,已经藏起来。魏红侠极紧张,嘴唇都不利索了。柳东风拨开她,翻箱倒柜地寻找。

    魏红侠敏捷地闪到柳东风面前,拦住柳东风。柳东风喝令她走开,魏红侠惶恐却没有退后。柳东风推她,走开走开!魏红侠的眼神全是乞求,她抱住他,整个人直往下坠去。你想想世吉呀,世吉……

    柳东风停住。

    柳东雨及时给柳东风认错,保证不再向松岛索要东西。她说你有火冲我发,别拿嫂子当出气筒。她摇着柳东风,半是撒娇半是乞求,哥,宰相肚里能撑船,小妹都认错了,你怎么还绷个脸,扶嫂子起来呀。柳东雨就是这样,脸比老天爷变得快。柳东风也就乘机下台阶,蹲下把魏红侠扶起来。魏红侠满脸泪痕。她从不哭出声,但这种无声的哭更令人心痛。

    风平浪静,柳东风的心却留下伤痕。其实那伤早就存在,柳东雨不过是揭掉盖在伤痕上的杂草,让他不再回避。正视,因而就更加清晰。

    松岛第三次登门,除了米面,果然还带了花布,另外还有酒。柳东风坚决不要。松岛仍然说是给世吉的,不是给柳东风。柳东风说上次那些足够世吉吃了。松岛死磨硬泡,直到柳东风发了脾气。柳东风极不客气,你总不能强求吧?松岛连忙道歉,东风兄别误会,小弟哪敢啊?只是……这酒,东风兄可否与我分享?一个人喝酒实在没意思。柳东风应了。不是馋了,而是这段日子烦得要命。松岛像得到赏赐,整个人都精神许多。

    柳东风突然问松岛究竟是什么人。许许多多的疑问在回顾和松岛交往的过程中生长起来。

    松岛笑笑,东风兄,你怎么了?我就是个普通生意人呀。顶多算半个生意人。东风兄觉得我有什么问题吗?

    柳东风问,另外半个呢?

    松岛说,另外半个是医生或书生吧。没给人瞧过病,百无一用是书生啊。松岛感叹。

    柳东风直视着他,还有别的身份?

    松岛怔了怔,东风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东风说,我不过是个山民,你一趟趟过来,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呀?

    松岛说,东风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柳东风说,这话说过几百遍,也没意思了吧?

    松岛说,东风兄这份恩松岛终生铭记。

    柳东风摇头,早知道你是日本人,我不会救的。

    松岛说,那时还没打仗,东风兄何来这么大的仇恨?

    柳东风脑里闪过梅花林,梦里去过无数次的梅花林。他哼了哼,没有回答。如果从母亲的鞋谈起,就话长了。

    松岛不理会柳东风的冷漠,略带不安道,对不起,东风兄,只是……我希望不要把两个国家的事竖在你我中间,打仗是军人的事,我们都是普通人,没必要也没能力承受这些,对不对?

    柳东风嘲讽,你倒挺会为你的国家开脱。

    松岛作惭愧状,其实我就是希望东风兄抛开这些,你我长久交往下去。

    柳东风极干脆,这不可能。

    松岛脸上划过一丝悲伤,想到和东风兄形同陌路,就异常心痛。我就是不甘心啊。国家之间再怎么关系紧张,也不能阻断民间往来。东风兄把路封堵得这么严实,为什么?小弟不懂啊!

    柳东风冷笑,这么说,你来是为我铺路?

    松岛忙道,对不起,惹东风兄生气了。我的意思是多个朋友总归没什么不好。望东风兄不要嫌弃我。救命之恩权且不论,我忘不掉和东风兄那些彻夜长谈。东风兄,你难道能忘记么?

    柳东风移开目光。确实,他和松岛曾经有过美好时光,虽然很短暂。但那时他是宋高。宋高变成松岛,一切都变了。良久,柳东风说,我已经忘了,麻烦你,不要再来了。

    松岛极其悲痛,东风兄,这是绝交酒吗?

    柳东风说,路人总比仇人好。

    松岛寡寡的,好吧,不给东风兄添堵了。不过那些东西,我既然带来——

    柳东风没有回旋余地,你带回去,我用不着。

    松岛垂下头,好吧。然后又说起工作的事,松岛说你可以不认我这个朋友,但你怎么也得找份差事呀。柳东风冷冷地,我不需要。他想躲松岛远远的,或让松岛躲远远的,接受松岛的差事还怎么躲?

    世事难料。松岛走了没几天,世吉没有征兆地发起烧。柳东风用尽土办法,没有奏效,便抱着柳世吉跑到镇上。还算及时,世吉烧退了。一场折腾,家里弹尽粮绝。

    一个月后,柳东风去了安图。英雄末路,不过如此吧。柳东风感叹之余,也须为五斗米折腰。

    在安图的第一个夜晚,柳东风失眠了。柳东风常年离家,寻找父亲那些年,一年在家也没有几天。自从娶了魏红侠,特别是柳世吉出生后,他的心被拽回来。家是磁场,不管是背坡还是打猎,完事便匆匆往回赶,一会儿也不想耽误。他是家里的天。

    为了养家,现在必须离开家。这有些滑稽。柳条屯距安图并不远,几十里吧。但对柳东风而言,几乎是一条银河。柳东风想一会儿魏红侠,想一会儿世吉。又担心柳东雨。柳东风叮嘱过妹妹,让她帮着带柳世吉。可他知道柳东雨没耐性,屁股坐不稳,她更喜欢打猎,不打猎也喜欢往森林疯跑。魏红侠那样的性子,根本笼不住柳东雨。柳东风也只有一厢情愿地祈祷,柳东雨能收些性子,帮帮魏红侠。

    他在替日本人做事。即使不想家,也足以让柳东风辗转反侧。虽然他一再说服自己,松岛和别的日本人不同,这差事也伤不着谁,不过是验验货过过秤。他也仇恨日本人,但不能让家人饿死。但无论怎样自我安慰,不安依然如影随形。无论怎样的说辞,都不能更改替日本人做事的事实。父亲是梅花军重要成员,杀死多少日兵柳东风不知道,父亲失踪是不是与日军有关柳东风至今也不确定,但他知道父亲的枪口对准哪个方向。母亲做过那么多鞋,也等同梅花军了。作为他们的儿子,柳东风该是血气方刚吧,可他现在给日本商人打杂。这样的悖憀,柳东风稍稍想想就浑身冰冷。

    做出决定后,柳东风叮嘱魏红侠和柳东雨,他到安图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即便面对妻子和妹妹,柳东风也没有底气,虚。并强调只干一年。仿佛那是多么肮脏的勾当。柳东雨知晓柳东风的心思,说没必要在意柳秀才的脸色,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柳东风只能无语。柳秀才是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又敬又怕。

    没危险,不费力,却时刻在煎熬中。

    松岛不知都在哪儿晃荡,柳东风很少见到他。这样倒好,面对松岛,柳东风总想逃跑。他的态度依然冷硬,可无论怎样伪装,接受了松岛的施舍,就是被松岛拉下马。不是没有骨头,根本是没有筋骨。

    二十几天后,松岛风尘仆仆地撞进来。松岛说近日在沈阳和新京忙活,没有照顾柳东风,很抱歉。柳东风再倨傲显然可笑了,有什么资格啊?但柳东风也绝不会说巴结恭维这类话。只淡淡地说不用照顾。松岛是老板,柳东风是伙计,老板还用照顾伙计?松岛拍拍柳东风,东风兄,你和他们不同,你是我的恩人。松岛从未这样随意过,这让柳东风更加别扭。

    晚上,松岛非要请柳东风吃饭,柳东风不去,松岛就拽他。东风兄,这点儿面子也不给?松岛这样说,柳东风硬拗着就不合适了。

    松岛请柳东风吃的是铁锅炖面,距收购站不是很远。落坐后,松岛先要了豆腐粉条五花肉。柳东风暗想,松岛还真像个东北人,当然也可能是照顾他。松岛似乎猜到柳东风想什么,说喜欢猪肉炖粉条。安图的饭馆差不多吃遍了,哪家的厨师也没嫂子做的好吃啊。可惜东风兄不让我上门,你们——

    柳东风打断他,求你一件事好吧?

    松岛作受宠若惊状,东风兄何出此言,小弟怎么承受得起?

    柳东风说,以后不要再提救命恩人这个碴儿。

    松岛一怔,为何?这是事实啊。

    柳东风说,已经是过去的事。

    松岛说,我忘不掉啊。

    柳东风的目光扬起来,忘不掉就记着,但是不要再说。

    松岛重重地舒出一口气,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好吧。我也求东风兄一件事,别老绷着脸好吗?

    柳东风摸摸脸,努力地笑笑。在他人屋檐下,扮冷脸有什么意义呢?

    松岛说现在生意不好做,中国人对日本人有敌意,他的同乡日本军警也没闲着,虽然没寻衅滋事,却是变着法子敲诈,微薄的利润都不够敲的。大店倒不如安图这样的小店,不显山不露水,赢利反而容易些。尔后,松岛提出想让柳东风负责安图的店。柳东风摇头,说自己只配当个伙计。松岛说,我知道东风兄行的,你不肯还是对我有成见。柳东风直言干满一年就回柳条屯。松岛很意外,问为什么。柳东风说不为什么。松岛说,实在是太遗憾了,我还想长久依赖东风兄呢……如果你担心嫂子,可以把她和世侄,还有东雨一块接过来。在安图找处房子还是挺容易的。柳东风极干脆,她们不过来!他一个人没骨头是无奈,怎能让全家都陪着?

    松岛叹口气,我不勉强东风兄,尊重东风兄的意愿。然后询问柳东风是否习惯,需要他做的尽管直说。柳东风说你不必这么客气,我就是个干活的。松岛说生怕哪些地方做得不对,委屈了柳东风,那样他会很难过。柳东风说客套话就别说了。松岛便道,那就喝酒,我先敬东风兄。

    松岛向柳东风介绍安图的食铺,老张油饼,王大碗豆腐脑,余家烧鸡,卢一棒贴饼子。他在安图捡了条命,嘴巴突然变馋了,这几家轮着去,和老板都成了朋友。并说有空闲带柳东风转一圈,保证东风兄喜欢。松岛猛然顿住,拍拍脑袋,哎呀,忘了东风兄是安图人,卖弄了卖弄了。柳东风说我是安图人,对县城并不熟悉,一年来个三五趟都是卖皮子,清早来夜晚就回了。松岛问,这几日没在安图转转?柳东风摇头,说人变懒了。这二十天,柳东风一直在店里缩着。不是变懒了,是怕遇到熟人。松岛说安图虽是个小地方,但也有好去处,特别是城北的木塔,在北方,木塔很少见呢。柳东风虽然知道松岛是中国通,但松岛讲起南北方塔的区别,还是暗暗吃惊。这个日本人,似乎没有不懂的。

    几天后,柳东风打算到城北看看那座木塔。被松岛一通鼓动,心痒痒了。刚到街上,就见行人匆匆,皆往东走。柳东风不知何故,问一个老者。得知是日本人枪毙犯人。柳东风问犯了什么罪,老者像见到天外来客,反问,不犯罪就不能枪毙了?柳东风愣怔片刻,汇入人流。

    三个“犯人”中,一个五十几岁,另外两个也就二三十岁的样子。衣衫都破破烂烂的。柳东风站在人群外,三个人脸上的伤看得清清楚楚,定然是受过重刑的。柳东风以为三人是像梅花军那样的抗日士兵,待听翻译念了“宣判书”,才知道是安图金矿的工人,罪名是图谋逃脱。柳东风知道安图有一座金矿,什么时候成了日本人的?忽又想,整个东三省都被日本人占了,什么不是日本人的?老者说得没错,日本人杀人根本不需要罪名,“宣判”不过是装装样子。

    柳东风再没有心情去观赏木塔。那三个人倒在日兵枪口下,柳东风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被击穿。风从身体的洞穿过,柳东风左右摇摆,从广场到松岛的收购站,走了足有一个时辰。

    那天夜里,柳东风做出决定。干半年就离开。松岛人虽不坏,毕竟是日本人,离远点儿没错的。

    但是……毫无征兆的,柳东风的生活发生逆转。

    目睹日兵枪毙犯人三天后的傍晚,柳东雨突然找上来,整个人都脱了相。柳东风知道不好,扯住她急问出了什么事。柳东雨只说出嫂子,就再没有下文。

    黎明时分,柳东风赶到家。魏红侠血肉模糊,紧紧揽着柳世吉,身体夸张地蜷缩着,依然是防护的架式。

    妻儿死得这么惨,柳东风整个傻掉。

    哥啊,都是我不好,都怨我啊。柳东雨哭喊。

    柳东风没掉一滴泪。竟然没有眼泪。

    直到安葬了妻儿,柳东风也没说一句话。他彻底哑了。

    柳东风每天睡到半上午,胡乱吃些东西便去坟头坐着。他要守着他们。他从未好好守护着他们。

    柳东雨怯怯的,不敢靠柳东风太近。她一直在自责。那天她不该进山,如果她在家,日兵搜查出大米,她就会拦住嫂子,不让嫂子抢夺。她没照顾好嫂子侄儿,让柳东风责罚她。柳东风不说也不动。责罚柳东雨有什么意义呢?当天柳东雨若在家,说不定也……柳东风强迫自己不去想。

    第九天,柳东风爬起来,感觉格外头昏脑胀。舀盆冷水胡乱抹把脸,就去了坟头。

    听到脚步声,柳东风慢慢回头。

    是松岛。

    两人久久对视。

    柳东风无神的目光突然间烟雾腾腾。松岛说对不起,柳东风突然扑上去。松岛仰面倒下,柳东风掐住他。如果松岛不是半死不活地躺在田埂,柳东风就不会遇到他,如果松岛没有带来那些米,日兵就搜不出来,如果不是听从松岛的话去安图,他就可以护着妻儿……逻辑闪电般接通,迅疾点燃窝在柳东风心底那包炸药。

    松岛试图掰开柳东风,可是没有成功。无力徒劳的挣扎渐渐弱下去,眼底的绝望如深秋的树叶,纷纷飘零。

    柳东风突然松开。

    松岛干咳好大半天才慢慢坐起,脖子上环着青紫的印迹。

    柳东风看着他,眼神空洞。

    东风兄……松岛又是一阵干咳,我很难过,对不起。

    柳东风问,你来干什么?

    松岛沉下头,我罪该万死。

    柳东风挥挥手,与你无关,你走吧。

    松岛问,那安图……

    柳东风说,我不会再为日本人干事。

    松岛问,不知我能为东风兄做些什么。

    柳东风厉声道,走开!

    松岛还想说什么,柳东风已经转身。

    柳东风依然天天往坟地去。坐下来就是大半天,人整个魔怔了。柳东雨征询柳东风的意见,她想到镇上谋份差事。柳东风轻轻瞄瞄柳东雨,说随便你吧。他知道快揭不开锅了。柳东雨带着哭腔,哥,你保重啊。妻儿已逝,他还保个什么重?

    那天,在坟头睡过去的柳东风被咳嗽声惊醒。然后,他看到柳秀才。柳秀才像一根筷子,插在柳东风几米远的地方。哀伤消瘦了柳东风的脸,也将他的目光削得锋利。和柳秀才对视,柳东风的目光慢慢钝下去。他低下头,等着柳秀才的责骂或责罚。

    柳秀才转身离去。

    废物!柳秀才略哑的声音如风掠过。

    废物!

    那是一枚炮弹,将柳东风炸得沸沸扬扬。

    当天晚上,柳东风便去了镇上。天亮前又匆匆返回。三日后的傍晚,终于将在路边撒尿的土肥田杀死。柳东风涂抹着土肥田的血,很认真地在土肥田脑门上画了大大一朵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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