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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农,胡须花白,脸色黝黑,光着头,衣服甚是破烂,脚下蹬着双草鞋。
他原是蹲在肖兵对面,手中拿着杆旱烟筒,一红一灭,不住的在抽,旁边或蹲或站着四五个老农,肖兵方到近前时就已看见他,只是他委实太不起眼,全然没有在意到他。
他见几人停手,将旱烟筒从口边拿开,交于旁边一个老农,站起身来,走到场中,说道:"方才练得不错,但有几处还要着意。"口说手比,为那几人一一校正,若有人一时不能明白,他便开口嘲骂两句,语气却甚是亲热。他威望显是颇高,虽是喝斥诸人,却没一人不服,更没人惊惧,一个个也都笑嘻嘻的,听他讲解。
那老农讲得一时,见各人都已明白,甚是满意,却未让几人继续练习,自取了一根杆棒,转过身来,对肖兵道:"这位公子方才目注战团,时而微笑,时而不屑,显是此中好手,若是不弃,和小老儿玩上两手可好?"
肖兵微微一惊,正不知那老农是何何用意,周围村民却都纷纷鼓噪道:"怎么,老六今日动了心了?""老六叔要和人过招了,快去喊你爸来看。""这小子是谁啊?怎么没见过?""六叔,您这是…"。肖兵不语,心下微微愠怒。
以他此刻身份,实已是江湖有数高手,便寻常门派掌门护法,也决非其敌,能放言对他有必胜之算的,数遍江湖,也只几名武林宿老,大派掌门而已,虽是常常滋事江湖,但都出手有因,不是想印证武功,便是路见不平,岂肯这般不明不白的,便如耍把式的一般,打给人看?
更何况这老农身份来历都是不明,看这些村民模样,他显是此地尊长,若是一时不慎,伤到了他,纠缠起来,更是麻烦无穷,他此来只为造访辛弃疾,那肯平白无故,多生事端?
方要开口相辞,那老农忽又笑道:"公子可是有事在身,不愿和老儿纠缠么?但公子若不打上这一场,只管试着去问这些乡亲,管教你谁也找不到。"
肖兵心下微惊,开口道:"请问这位老丈,怎知我们此来是为寻人?"
那老农笑道:"这有何难?此地虽然山清水秀,却不是甚么有名胜地,公子又未携书酒,自然不是前来游历。"
"这儿乡亲,多为自耕自食,虽有几人租种,那朱老爷却是人人认得,公子一眼看去,更绝不是受人所托,收租要帐之人。"
"方才这位公子目注战团,却又时时左顾右盼,数度欲和身边乡亲攀谈,若非来此寻人,何用如此?"
肖兵心道:"此人谈吐不俗,眼光锐利,绝非寻常乡农,难道竟是辛先生?"
却见他在那一站,与寻常乡农全然无异,他一路前来,已听刘过陈人杰说起,知道辛弃疾尝官至一省安抚使,那是极大的官了,又文声斐然,领袖群伦。如此人物,便是归隐民间,也当是一方名士,怎会自行耕种,弄得这般狼狈?
心下狐疑,却知已是不能不战,肖兵步出几步,道:"既如此,小子献丑了。"心下打定主意,交手数合,卖个破绽,让那老农胜出,再奉承几句,问出辛弃疾所在,也就是了。料想寻常乡下老农,能有多好功夫,便吃他几棍,也无大碍。忽又想道:"若太快落败,莫要让人看出我在让他,那时他恼羞成怒,反而不美,且先斗上三四十合,再作主张罢。"
当下里打定主意,自取了一条杆棒,在手中掂掂,觉得长短轻重,甚是适手,摆了个架势,双足一前一后,弓步沉腰,棍梢斜斜挑起,指向那老农,却是二圣棍法的起手式,"开门见客"
这二圣棍法乃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赵匡义联手所创,再加上一套太祖长拳,那是宋军中人人都须研习的武功,流转极广。这一式的意思是江湖相逢,不问来历,先以客礼相待,若是无礼,再行动手,乃是个先礼后兵的意思,甚是客气,他此刻不知那老农来历身份,摆出这一招先行问路,却也甚是贴切。
那老农只一笑,提起棍来,却只用一只右手握着棍尾,棍尖斜斜点在地上,那也是二圣棍法中的一式,唤作"点兵提将"。
肖兵心道:"这招却是守势,他是要我先攻么?"果听那老农道:"公子远来是客,又是老儿挑衅在先,你先打吧!"
肖兵心道:"谁先谁后,那又有什么了。"他只想尽早打完,问出辛弃疾居家所在,也不多说,一扬手,呼的一声,打向那老农右肩。
他终是怕伤了那老农,这一棍上,只使了三成力气不到。
那老农笑道:"来的好!"右腕一振,"当"的一声,已将这一棍荡开。
这一下却大出肖兵意料之外,他原不如何将这老农放在眼里,那老农又只是单手执棍,那想双棍一交,那老农力道竟是大的异乎寻常,他再要加力,已是不及,交手一招,竟就被震得空门大开。
那老农早欺身而入,一拳打向肖兵小腹,身手敏捷,不亚少年,全然不象是个衰衰老者。
肖兵一着不慎,先机已失,但他心神极是坚实,并不慌张,小腹微收,已是避开这一拳锋锐,跟着左手立掌如刀,砍向那老农右肩。那老农哈哈一笑,塌肩闪身,让开了这一掌,退出数步,肖兵扎住身形,并不追击。
他此刻已知那老农实乃劲敌,再不敢大意,打起十二分精神,心道:"不意寻常乡村,竟会隐有如此高手,果然是草莽之中多龙蛇。"
又想道:"难道真是辛先生?"却总不肯相信这极不起眼的老农会是传言中那文武双全的风流豪士。
又想道:"一路行来,并未听他们说起辛先生兄弟之事,更没甚么老五老六,这老农绝然不会是辛先生。"
他自顾凝想,那老农早又提棍攻上。
他方才一时轻敌,吃了点亏,此刻全心应付,那老农便非其敌,虽是棍出如风,呼喝连连,却是全然打不到肖兵身上。
周围村民却不知其中奥妙,只见那老农将肖兵打的节节后退,全然不能还手,都大声叫起好来。
肖兵心道:"以你能为,难道到现在还看不出我在让你?我这般行事,已是给足了你面子,你还不收手,还想怎地?"
他此刻已约莫知道这老农武功深浅,心道:"他臂力惊人,招法犀利,武功大约还在那五大夫剑之上,但要胜我,却还差着不少,诈败虽是无妨,但他棍力太重,若吃上一下,却也不轻。"一时之间,倒也想不出结束战局的好法子。
忽地看见刘过,正和陈人杰站在一起,观看二人交手,面色却甚是悠闲。
他为什么不担心?他是来过这里的。他认得这老农?那又为何不招呼停手?
也就是说,这老农并无恶意,只是以武相戏?
肖兵心念电转,已是想通此节,心下大慰,正要以快棍将老农逼开,先与刘过相见,却见那老农竟对他眨了眨眼,微微一笑,笑容却甚是古怪。
肖兵不明就里,身法一滞,那老农忽地笑容尽散,大吼一声,竟似睛天里响了一记霹雳,周围村民一个个都被震得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肖兵所习内功极是持正,把定心神,不为所动,却见那老农双手握住棍尾,高高举过头顶,又是一声大喝,竟运棍如刀,一棍劈下。
这一棍劈下时,那老农须发飞扬,豪气四溢,直是个统兵百万,横行沙场的大将军,那里有半点象是乡间老农?
那一棍劈下时,肖兵原可及时让开,却为他豪气所摄,慢了一慢,那棍已劈到面前,急急将掌中木棍横起阻拦时,却那里还拦的住?"卡"的一声,木棍自中一裂为二,那棍已劈到头上。
肖兵此时,尚可滚地躲开,或是反手戮刺,求个同归于尽,但他料定老农并无恶意,双手握着断棍,全无动作,就只静在那里。
那老农果然双手猛转,一棍从肖兵身边擦过,呼的一声,狠狠的砸在地上,此时已是初冬,土地坚实,却也被砸出了一个小坑。
那木棍当不得这般大力,拍的一声,中断为三。
肖兵经方才交手,知道那老农真实武功,实在自己之下,若是当真生死相搏,二十招内,自己有信心取了他性命,只是,那最后一棍…
肖兵此时已是想明,那一棍虽是威猛,却无变化,不难闪让,且那老农出招之时,自身破绽大露,若是因而击之,他决然避不开。
但那一棍出手,似挟天地之威,足可夺人心神,肖兵方才,便是如此,才会慢了一慢,至为那一棍所中。
若是再来一次,肖兵自有信心避开这一劈,但一想到,若是两军相逢,血天赤地之时,这宛若盘古巨灵般的一劈,会给对方的将士带来怎样的恶梦时,他虽是心志坚定,背上却也微有凉意。
是他,一定是他!
果听到刘过大笑着踏入场中,道:"数年不见,辛公刚健如昔,真是可喜可贺,可还能认得当年钱塘旧友么?"
陈人杰也笑道:"小子陈人杰,数年前曾于临安得见辛公一面。"
果然是他!
肖兵正要招呼,辛弃疾已是迎上刘过,笑道:"似改之兄这等壮士,辛某便欲相忘,也是不能。"
又向陈人杰道:"数年不见,经国风采依旧,我却老啦。"
方道:"这位公子怎样称呼?是和二位一起来的吗?"
刘过正要为二人介绍,肖兵已自拱手道:"在下肖兵,见过辛先生。"
辛弃疾笑道:"肖小弟好身手,方才若不相让,老夫早不行了,却不知是出于那位明师门下?"
肖兵躬身道:"我没师父。"
他本是个冷傲孤绝之人,但不知怎地,一见辛弃疾,便有一种心悦诚服,高山仰止之感,自然而然的,尊重起来。
辛弃疾微现惊异之色,看了看他,却没再多问。
几人寒喧几句后,辛弃疾向周围村民笑道:"今天有客来访,俺先回去了。"带着几人向东而去。
四人一路闲谈,听辛弃疾说起,原来那些人都是临近村中青壮,此刻农事已闲,散居在家,辛弃疾便每日里召集起来,教他们习些拳脚棍棒,以强身健体,自己也是为着寻些事做,免得无聊。
至于"老六"云云,却是辛弃疾最喜与人亲近,不愿听人喊他老爷,他当初搬来这里时,乃是初六,他便教这些农人喊他"老六",起初虽是无人敢喊,但过得几月,见他实是与人亲近,且谈吐打扮,都与村中老农并无二致,也便渐渐习惯。
肖兵心道:"此人身负不世之才,却能安于贫贱如此,真非常人所能想象。"
却听刘过笑道:"辛公何必客气,什么'免得无聊'?"又向肖兵道:"这些年来,辛公无论身居何地,均不忘整兵备武,操练民军,只望着有朝一日能用武疆场,还我河山。"说到这一句时,语气却又有些低落。
辛弃疾也叹道:"还我河山?当今…"看了肖兵一眼,却是未说下去。
肖兵知他终是不明自己底细,不敢畅言,他生性却也不喜多说,只是道:"辛先生看我象刺探小人么?"
辛弃疾呆了一呆,哈哈大笑道:"肖小弟说话好生痛快,倒是老夫的不是了!"
又道:"其实骐骥不与凡马同槽,老夫早该想到。"
刘过将话岔开,道;"怎地不见两位世兄在此练习,可是在家攻习文事么?"
辛弃疾笑道:"陆务观前几日来信,说是陈-元龙身体不爽,我本想自己去看看,却有事走不开,教老大替我去了。"
又道:"老二去临安了。"却未说何事。
肖兵眼尖,见他说到"有事走不开"时,面色微有不豫,心道;"难道他家中有事?若如此,我们这几个不速之客未免有些来的不巧。"
又想道:"他虽闲居,终是当过大官的人,武功又好,想来也没什么土豪恶霸敢欺辱于他,难道是家中有人染恙?"
谈谈说说之间,不觉走了里余,只见一座小庄已在眼前,那便是天外庄了。
肖兵见周围天澄水绿,山秀地幽,虽是已近冬日,却仍甚是温婉,并无多少肃杀之气,心道:"好个安居养老之地,辛先生看似粗豪,心中却着实恬淡。"
正想间,只见几个孩童飞奔而出,都是气喘吁吁,满面焦急,一眼看见辛弃疾,立时现出喜色,站住脚步。
当先一个年纪略大些,看上去已有十来岁,抹着汗道:"老六叔,六婶她方才又有些眼疼,好象有些不行。"
又道:"我正要去喊,你自己回来,那真是再好不过。"
忽听得里面一个妇人喝斥道:"小强子,又在那里磨什么牙?还不快去请李大夫来!若是一刻之内请不来,老娘打断你的腿!"
那孩童吐吐舌头,飞也似得去了。
刘过看向辛弃疾,惊道:"辛公,这是?"
辛弃疾叹道:"拙荆也不知怎地,自数年前便染上了个无名怪病,每遇冬日,便两眼不适,红肿异常,还时时疼痛,不知请了多少名医,也看不好。"
又道:"还好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每逢病症发作时,双眼通红,不能视物,必得时时有人看护。"
他口说无忧,却仍甚是担心,脚下不停,已是走近内室。
三人对视一眼,均觉不便这般闯入人家内室,但若止步,却又不免让辛弃疾觉得几人有所顾忌,辛弃疾早觉得,笑道:"我夫妻都七老八十的了,还有什么可避讳的?"几人反觉不好意思,都跟了进来。
只见一个老妇双眼通红,躺在床上,眼角不住流出血脓,样子甚是可怖,旁边坐着个中年妇人,模样甚是老成,见几人进来,也不在意,向辛弃疾道:"老六哥,六嫂刚才还好好的,被风吹了一下,就又不行啦。"却正是刚才喝斥那小孩的声音。
那老妇听见几人进来,挣扎着道:"疾哥,是你么。"两只手支支扎扎,伸在空中,却看不见辛弃疾所在。
辛弃疾含泪握住她双手,在床边坐下,道:"我在这里。"
那老妇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全身松驰下来。
几人相互看看,均自觉不便在此,一一辞出,到外边堂上相候。
此时那李大夫也到了,他却也不是第一次来此,早自知不足以相助,只带了些安神镇疼的药物。
过得一时,辛弃疾与李大夫自后面出来,与各人相见,刘过问起病情,又道:"这些年来,各地名医,难道没一个有些头绪?就能知道病名,也有小益啊。"
辛弃疾叹道:"其实莫说病名,就是药方也有,却和没有也没什么两样。"
这一下大出几人意料之外,纷纷问起时,辛弃疾道:"去年洪迈自那边使回,说道他在那边尝见过这等病症,金人唤作烂缘血风,所用药物止得一味,叫作甚么二百味草花膏,却是从未听说过,如今这个样子,也不便去那边访医问药。"说罢又是一声长叹。
众人互相看了几眼,都不知如何是好,肖兵虽是见识广博,却也从未听过这两个名字,心道;"这是什么?"
那李大夫用手捻着颌下几根胡须,闭着眼睛,苦苦思索,喃喃的道:"二百味草花膏?这却是什么东西,该当如何配制?"
忽听一个声音笑道:"能知道烂缘血风和二百味草花膏这两个名字,那洪迈倒也有些见识。"语声甚是苍老。
众人大吃一惊,急看向门口时,只见一名灰衣人背着个包袱,右手拄了一根木杖,挡在门口。
那人身材甚是高大,头上戴了顶笠帽,却垂了一重黑纱下来,遮住了脸,教人看不清他年纪相貌。
肖兵心下不觉暗惊:要知以他此刻耳目之聪,数丈之内,便是一只老鼠爬过,他也知道,却被这老人欺到身前,犹不自知。象这等事情,自他功成以来,就只当初在泰山上遇上一次,但周龟年是天下有数高手,他却是何人?
辛弃疾立起身来,拱手道:"请问是何方高人光临寒舍?"
那人笑道:"当年准水旧人,稼轩可还记得?"
辛弃疾全身一震,竟是翻身拜倒,道:"辛某参见前辈!"
座中诸人都是一惊,一起起身行礼,肖兵心道:"前辈?那他不得有八九十岁了?"只听辛弃疾又恭恭敬敬的道:"若不是前辈,辛某早化作一团白骨,那得今天种种。自当日一别,常常追念前辈风采,却不知前辈这些年来一向如何度日?"
那老人竟是全不客气,坦然受了辛弃疾一拜,方将他伏起,呵呵笑道:"你也无须客气,当日之事,我也是随性为之,若不是见你是条好汉,我才不去管你。"
又道:"就如今,若不是看你这些年来无论为官著文,都是名声不斐,口碑如山,我也不会千里迢迢,来为你夫人治病。"
辛弃疾闻言大喜,又翻身拜倒,道:"多谢前辈相救!"
他这些年来,不知访了多少名医,阅了多少古典,却全然找不出半点线索,虽是努力不缀,只是内心深处却早绝了痊愈之念。
但他对这老人敬若天人,深知他实有生死人而肉白骨之能,再听到他亲口说是为治病而来,心中雀跃,早将这些年来的诸多失望尽数抛到脑后。
那老人再不多言,扶起辛弃疾,教他引入内堂。
不一时间,两人从内堂出来,辛弃疾满面笑容,神采飞扬,任谁也看得出方才的结果。
果听那老人道:"那洪迈眼力倒也不错,确是烂缘血风无疑,我原疑是其它杂症,特特带了几味药物,早知如此,都用不着了。"
又道:"只消一剂二百味草花膏,三日之内,包管病症全消。"
忽又笑道:"但偏是这一味药,我未带在身上。"
几人都是一愣,肖兵忽地道:"请问前辈,这二百味草花膏,可是极为平凡之物,其实随处可见?"
那老人呆得一呆,大笑起来。
只听他笑道:"好,好,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又向那李大夫笑道:"来,今日教你个乖!"
那李大夫闻声大喜。他早看出这老人必为医中国手,如今竟肯开口相授,那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机缘么?急趋到那老人跟前,那老人对他附耳轻言了几句,李大夫的反应却甚是古怪,竟退后几步,摇了摇头,掐了自己一把,脸上现出疼痛之色,方又看向那老人,脸色却仍是古古怪怪的。
那老人笑道:"放大胆子,只管去配药!"
又道;"只有一条,用药之前,你都不许告诉他们这方子。"
见那李大夫下定决心,转身而去,那老人又转过身来,向肖兵笑道;"这位小兄弟好生聪明,不知如何称呼?"
肖兵不敢无礼,拱手道:"在下肖兵。"
刘过陈人杰也都一一通过姓名,那老人却都不识得。
此时天色已晚,辛弃疾吩咐家人摆上饭来,席间那老人说道此药成之不易,非得三日不可,又要他们答应这几日不得去李大夫家偷看,几人面面相觑,却见那老人极是认真,只得答应下来。
肖兵心道:"他已趋人瑞之年,性子却还似小儿一般,有些心爱得意之物,必要再三炫耀,方才开心,倒也有趣。"
此后一时无话,到得第三日上,那李大夫方又登门来访,客气几句后,自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放在桌上,向那老人看看,神色却仍有些犹豫。
那老人拿起盒子,察看内里之物。
肖兵眼尖,在他开盒之时,已看到里面装满黑色药膏,心道;"这就是二百味草花膏了?"闻到一阵清香,却又杂着一些异味,心道:"怎地有点象是羊膻味道?"
那老人察看一会,笑道:"虽然不纯,倒也差强人意。"交给辛弃疾,道:"挑一钱二分,和水服下。"辛弃疾全然不疑,欣然而去。
不一时,辛弃疾急冲而出,喜道:"多,多谢前辈,拙荆已好的多了,血脓已是止住了。"
那老人哈哈大笑,道:"如此连服三日,包你去根。"
刘过好奇之心,再难抑制,拱手问道:"请问前辈,这二百味草花膏究竟是怎生配法,为何有些神效,现在可能说了么?"
那老人笑道:"其实说穿了不值一提。"又向辛弃疾笑道:"你若知道,必觉得你夫人这几年苦受得太冤。"
向李大夫笑道:"说吧!"
李大夫定定心神,开口一一道来,只听得几人都是目瞪口呆,辛弃疾更是连连苦笑,道:"这,这,原来如此!"
原来那二百味草花膏名字起得神忽其神,其实却不过是用一个洗净公羊胆,灌满蜂蜜,上笼蒸熟后,晾干晒透打碎而得,原料随处可得,制法更是平平无奇,说穿了实是一钱不值。
那老人笑道:"羊食百草,蜂采百花,羊胆蜂蜜同蒸,自然便是二百味草花膏了,你们竟没一个能想得到么?"说罢又是捧腹狂笑。
几人都看得说不出话来,刘过轻声对辛弃疾道:"辛公,这个,当年你为他所救时,他也是这样将你尽情嘲笑么?"
辛弃疾苦笑道:"这个,这个。"忽又道:"但这位老先生医术极高,人也是极好的。"这般说法,却无疑默认了刘过所说。
三日之后,辛氏眼疾尽愈,那老人当即辞去,辛弃疾虽是苦苦挽留,却终留不住他,终于送他上路,直送到数里之外,犹恋恋道:"此一去,不知何日能再见前辈。"
那老人笑道:"我是个大夫,你总想着见我,那有什么好?最好你我一生一世,都莫再相见!"
再不多言,只一挥手,大步而去。
几人向辛弃疾问起这老人来历,辛弃疾却也不知道,只道当日他在准水与金兵恶战,陷入重围,杀的体无完肤,自忖必死,却被这老人救了性命,更以无双医术将他治好,却也不通姓名,只说自己姓权,待他伤好些时,便自飘然而去。辛弃疾后来多方查访,都不知他来历,谁想今日竟又突然而至。
几人谈说一会,也想不出什么头绪,刘过叹道:"天地之大,江湖之广,能人异士真是不计其数,朝廷若能用其十一,又岂会为金狗这等欺辱?"
辛弃疾摇头不语,看着那老人远去方向,过了一会,长叹了一声,语声却甚是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