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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痛打,甚至,杀掉!”
“你笑得象个骗子!”
“不,象个忠诚的弟子。不管你喜不喜欢,我要作你的弟子,按我的想法宣传你,塑造你,你的生活,你的教导,你的牺牲和你的复活,你的确不是神之子,但也不是人之子,是我们,是太平道的忠诚道众生了你。”
“不,不!”
“谁问你了?我不需要你的许可。你为什么干涉我的事?”
云冲波精疲力竭地坐在院子里,脑袋埋在膝盖间,他感到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他怎么能同这个人交锋呢?
公孙站在垮掉的云冲波面前,讽刺地说:“天下怎么能靠你来拯救,不死者?你有什么高尚的榜样可以给天下来模仿,要救这个天下,就要靠我们!”
他环顾四周,这时已没有人了。但……在他的眼中,这院子好象是个站满了人的大广场,无边无际,他张开双臂,像是在对看不见的民众传教。
“看吧!一边是善良无害的农夫,云冲波,另一边是不死者的弟子,公孙。你们选择吧,如果跟他走,就要过贫穷的生活,一生劳苦,像狗和鸡一样生活并死去--不留下任何东西。如果你们跟我来,就有太平,伟大的太平!选择吧,上路吧,一边是云冲波的路,一边是不死者的路!”
他着了魔,他老鹰一样的眼睛扫过无形的群众,他的血在沸腾。他转身看到了云冲波,后者正靠着墙站着,吓得张口结舌。
“为了不死者……不是你,云冲波,是真正的不死者,我们的不死者!”
云冲波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了,他蜷缩着身子,没法正视这个人。
公孙这时停止了宣讲,他的秃顶上的几根稀疏的头发还在冒着热气,他拍掉灰尘,转身向院子外走去。
“我已经拍掉了你的灰尘。”他对站在院子中央羞愧难当的云冲波说:“别了,祝你吃得好,安度晚年……如果没有被官府或地主掠夺和欺压的话。”
“别来干涉我的工作,要是你来,你就完了!听见了吗?你就完了!不过别弄错,见到你我很高兴,我已经解放了我自己,这正是我想要的,把你摆脱掉,是的,我们已经摆脱了你,如今,我们终于可以全心服务,为了太平而努力!别了!”
说完这话,他就拉开门闩,一步蹿上了大路。
“不死者,是为了众人的太平,你可以死,但不死者不会死,只要还有一个人渴望太平,不死者就不会死!”
“他走得真匆忙!”云冲波的妻子说,用愤怒的眼光看着他的背影。这时,云冲波已跨过门槛,满怀渴望和希望看着那个狂野的道众奔向远方,他已完全忘掉的可怕记忆和渴望如今又在他的心底泛起。
妻子吓坏了,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在看什么,进来。”
但云冲波沉默不语,脸色苍白,一扭胳膊,挣脱了妻子的手。
“别管我!”云冲波咆哮道,他的眼睛还是盯着公孙逐渐远去的身影,这时,已经快要消失了。
“你要和他一起去吗?”
“别来管我!”云冲波又吼到,他的牙齿格格作响,他突然感到一阵寒冷。他站在道路中央,脸色苍白如纸,突然他的眼皮垂下,他安静地轻轻地跌倒在路上。
他感到自己被抬了起来,放在床上,感到头上被洒上了凉水,他张开眼睛,看见了他的妻子和孩子,脸上浮现出笑容。
“好好照顾我吧,”他说,“别让我走,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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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冲波坐在院子里,他的白胡须飘拂在裸露的胸膛上。这一天是节日,他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大门关着,他的身边没有别人,他的妻子,儿女、孙子孙女都在屋后笑语喧哗。
云冲波看一眼自己的双手,已长得胖乎乎的,尽是老茧,青筋毕露。他摇摇满头白发的粗糙的脸,叹了一口气。
“时间过得真快,想不到我已经这么老了!还有院子里的树,我踏过的石阶,都这么老了。”
他害怕的闭上了眼睛,觉得时间像流水一样从高处的源头--他的脑海--流下,流到他的脖子、胸口、肚子、大腿。最后流过他的脚底。
自从公孙离开后,云冲波再也没有失眠过,再也没有作过恶梦。他再也没有离开过村子,安静的生活着,种田,修或扩建房子,生小孩。
有时,会有外边的消息传进来,饥荒、瘟疫、战争,总是一些坏消息,有说整个整个的城市都被太平乱匪血洗了的,又有说官军已经击破乱匪,正在绥靖地方的,也有说某些世家趁时而起,展开连番血战的……说到最后,还往往会加上“都是妖道造的孽哟……”的叹息。
但也有另外一些消息,同样的坏消息,说某地的百姓忍无可忍,揭杆而起投了太平道的,说“官来如梳”,不拘是兵是民,统统一洗了之的,说道军的地方被打破后,“石头过刀、茅草过火”的……说到最后,也往往会有“都是这样贪官!”的咒骂,极端些的,甚至会有“狗皇帝!”的说法,但就少了很多,一般也得不到什么共鸣。
有时候,会有逃难的人路过,有时候,也会出现太平道的信徒,有遁逃的,也有传道发动的,但通常,官府很快就会追来,把他们抓住,或杀掉。
这时候,云冲波总是很快走开,或静静的看一会,他不说话也不动,不帮助太平道的人,也不帮助官府。
……那一切,已经过去了,永远的过去了。
狂声叫喊,号哭,哀叹……马匹嘶鸣,大路上尽是成群结队奔跑的人,闭上眼睛的云冲波,可以清楚感觉到这一切,安静的家庭只是一个假象,周围,是无尽的旋涡与湍流。
“末日近了。”
朦胧中,云冲波似乎听见有人这样说,他突然感到高兴和放心,这是很奇怪的。
街上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喘气的声音,粗棍子敲门的声音。云冲波的妻子跑出来,抓住门闩,看着他,“我该开门吗?”她带着一种迷茫和恐惧,“有个声音告诉我说,是一些你的老朋友。”
“老朋友?”
“你就会看到他们了!”脸上突然出现可怕的抽搐,云冲波的妻子发出尖叫一样的声音,把门大开。
一群人出现在门口,他们面容憔悴,已经完全认不出当年的样子。他们一个紧接一个的跌进了院子,好像胶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云冲波往前走了一步就停住了,他想伸手向他们表示欢迎,但是他突然感到自己被一种无可忍受的怨恨压垮了--是怨恨愤怒和怜悯。他捏紧关头等着。空气里有一股烧焦的木头、烧焦的头发、开裂的伤口的臭味。这是一种恶臭。
云冲波又向前迈了一步,“你们是谁!?”
没有人回答,那只是一片被时间收割后的废墟,一群失败者,他们垂头丧气,摇摇晃晃,弯着腰,说不出话。
“他们完了,他们没法回答你了。”
一个身体羸弱的老头钻出来,哧哧的笑着,云冲波一见他就认出了他。
“大叔,欢迎你,真得是你吗?”
“正是,只是牙齿掉光了--颗颗都掉--还有头发,其它的一件不缺,完好无损。”
“脑袋呢?”
“比以前更加聪明了,一只货真价实的公鸡。它登上粪堆,心里知道的很清楚,把太阳唤来的不是自己,不过它还是每天早晨打鸣,把太阳唤来,因为它知道什么时候打鸣合适。”
“那么,你终于加入了太平道,你为太平而战斗了吗?”
“我战斗?难道我是笨蛋?我是一个智者,预言未来。”
“预言?你也长出了翅膀,是太平亲自给你装上的吗?”
“太平和这有什么关系?这全靠我的脑子,我完全是靠自己发现这个秘密的。”
“什么秘密?”
“怎么预言未来……你从来都没有懂得。”
“那么,大叔,你就来提醒我吧--也许还会有用的。怎么预言未来?”
“预言未来,就要在人人绝望的时候还抱着希望。在人人抱有希望的时候却要绝望……那是为什么?因为我掌握了那个伟大的秘密--轮子不停的转动。”
“原地转动,永远到达不了终点的转动。”
“……那又有什么关系?谁知道终点会更好?”
“和你谈话是危险的。”云冲波皱着眉说,“在你的眼中,我看见了火花。”
“真正的光是有火花的。你知道这个,但你被自己……啊,你向我点头,要我不作声。你是对的,我就不作声,我们不要在这些头脑简单的人前面揭露这种秘密。他们都没有什么承受力,除了一个人,她!”
“他是谁?”
花胜荣吃力地的走到街门口,指着一个像被闪电烧焦的枯树一般的巨人--虽然并不高大,没有碰她。
“瞧!”他往后退缩着说,“贪狼!她是唯一腰板依旧挺立的人。小心点儿,她充满活力,毫不让步。她的怒气不肯消退,她仍然有仇恨、怒气和希望--年轻的烈火为……同她说话客气点儿,不要惹她生气。”
但听不到他的提醒,云冲波已经走上前去。
“……连时间也绕过你了,闻霜。”
“贪狼,你听见吗?”玉清喃喃地说,他已无法辩认,飘着白须,脸颊和脖子上有两处伤痕,“你听见了吗?贪狼,不死者在招呼你,你也该向他招呼一声啊。”
但云冲波只是盯住萧闻霜,听不见其它任何的声音。“我听到过你的消息,你上了山,勇敢的战斗,你下了山,来到城市宣讲,你没有过一天欢乐的日子。”
怯懦的眼睛们盯住萧闻霜,因为她始终咬紧嘴唇不开腔。“小心!”花胜荣说,“他正在从各种角度衡量你,然后考虑先从那里向你下手!”
“我在同你说话,闻霜。”云冲波说,“勇敢些,不要这样!你已经尽了你的责任,你战斗,你的身上满是伤口,但人力是不能回天的。”
“瞧,他向前跨了一步。”白虎喃喃说,他非常害怕,“他又要往前冲了。”
“小心点儿!”云冲波的妻子在边上叫到。
云冲波继续说话,但可以看出他的嘴唇有点儿颤抖。
“我战斗过了,我尽力了。但我救不了天下,你也一样。我工作:种地、挖井。你也可以一样。”
萧闻霜突然冲上来,推开站在她面前的其它人,大声狂喊:“叛徒!”
他们都惊呆了,云冲波脸色苍白,双手搭在胸前。
“我?我?”他喃喃地问。
“叛徒!”
其它人脸色发白,开始向门走去,花胜荣抢先跑到街上。
萧闻霜和云冲波这时候面对面站着,萧闻霜的全身冒着热气,还夹杂着伤口腐烂的味儿。
“叛徒!”她近乎在咆啸,“你的地位是在战场上!那才是太平需要你的地方。但是你胆怯了!危险刚一露头,你就溜了!你逃到女人的裙子下面躲起来了!你不配作不死者!”
萧闻霜停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她的伤口又开裂,开始流血。其它那些小老头们紧紧挨在一起,低着头,竭力想回忆过去,让自己恢复生机。
“想一想,你曾经给了我们那么多的梦想,想一想,在你的名字之下,聚集了那样多的同道,想一想,有多少人高呼着你的名字去牺牲……而你,你却逃走了,成了一个叛徒!”
但这也令云冲波激动起来,他走上前,不顾用力拉扯他的妻子,撞开其它想要拦阻的人。
“但是,那和我有关吗?”
“你们需要的,是不死者,你们忠诚的,是不死者,号召你们的,要你们牺牲的,都是不死者,不是云冲波!”
“我作了我能作的,其它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生为不死者,不是我想要的,那不该成为我的错!”
“……但可惜,你生来就是不死者。”
冷得能让人颤抖的说话,偏又带着火一样的狂热,更似乎散发着浓重的腥味,在说话之前,已令每个人的心中浮现出巨大凶兽的形象。
反应最快的,仍是萧闻霜,闪电般旋身,指间蓝光荡漾,但,招数方用到一半,已被咆哮着的兽形击断,更吃重招轰中,倒飞出去,“碰”的一声,将半堵墙撞碎,被埋在下面。
“虽然废物,你也还是不死者。”
似乎叹息,又似乎感慨,来人抱着肩,披着巨大的黑色斗蓬,慢慢从门口踱入。这时,萧闻霜已震飞砖石,挺身而起。
“就为了他,你们辗转千里,不惜一切,就为了想靠这样一个人,一个根本无心于太平的人作号召,……”
重重吐出唾沫,英正道:“告诉我,这真值么?”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云冲波的身上,那里面,有希望、有冷蔑、有茫然,而,最强烈的……是期待。
……甚至,有,来自萧闻霜的期待。
那一刻,云冲波平静了数十年的血,突然,沸腾!
……然后,他被英正打飞,飞得更远,尽管,对方只用了一指之力。
“废物。”
看也不看云冲波,英正在斗蓬上擦擦手,盯着萧闻霜道:“不要浪废时间了吧?”
(……我真得是废物。)
被打进了堆在墙角的柴火当中,云冲波周身疼痛,却并不厉害,他能够感到,自己甚至谈不上受伤。
……英正,根本没有认真出手。
很久很久以前,云冲波曾经有过一个暗暗的希望:希望有一天,萧闻霜会遇上某个解决不了的困难,某个过不去的难关,然后,自己以最光耀的形象出现,当一个拯救者,一个保护者,但是,现在……
反复告诉说,这不是自己的错,既然萧闻霜认真对待的只是“不死者”,那么“云冲波”也理所当然的,不必也不用去为她而战,为她而作些什么……但,同时,云冲波更知道,这些,只是欺骗自己的谎言。
(我已经是废物了……就算认真,就算为了她……不,我已经完全没有用了……)
忽然感到一种悲痛,一种几乎可以刺穿胸口的悲痛,云冲波脸中一片空白,耳边听到的一切声音,都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一样。
就这样,他听到萧闻霜说:“……我相信不死者。”
愕然的张开眼睛,看到萧闻霜已经从碎石中站起,看到她走到自己和英正中间,看到英正在笑,讽刺的笑。
“有用么?”
目光一闪,已有决绝之意,萧闻霜寒声道:“带不死者走,我拖住他们!”
“走?!”
迎天长笑,英正振臂甩去肩上斗蓬,而随着他的笑声,周围更传来阵阵战吼,声若雷行。这在令太平道诸从脸色难看的同时,更令云冲波剧烈颤抖。
那吼声,曾给过他无数恶梦!
吼声当中,也有响成一片的叮当之声,院墙被迅速击毁,扩大了云冲波的视野,向周围看去,他看见的……只有军队!
黑水完颜家最强马军,铁浮图!
短短一时,周围所有的房屋竟都被击毁!整整半个村子,就这样化为齑粉!
“……你们!?”
亲眼看到村落的毁灭,这似乎也令云冲波体内的什么东西一起毁灭,令他老泪纵横,令他的怒意,涌生!
“我们……我们就是这样作了,又能怎样?”
冷蔑的笑着,英正根本不把这样“区区”的一件小事放在眼里,但,立刻,他的面色已然改变。
……在所有人惊愕和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云冲波腾身,出拳。
金色雷震,潜龙腾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