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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金超正脸色铁青地听雷再晖的汇报,见心腹丁时英门也不敲就闯进来,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到此为止。”雷再晖起身,伸出手,“合作愉快!”
蒙金超冷笑着摇摇手:“我不愉快!”作为一名公司老板,连场面话也不讲,无疑十分失礼。雷再晖缩回手,拿起了公文包,在他看来,这种不愉快简直不值一提。当雷再晖经过丁时英身边的时候,后者倒是十分恭敬地对他颔首致意:“纽约再见!”
“纽约再见!”
虽然没有接收到任何额外的反应,但丁时英敏锐地感觉到雷再晖的身上似乎多了一点儿人性。
雷再晖一消失,蒙金超立刻厌恶地咳了一口痰:“小丁,你去宣布下午照常上班,还有,马上给我订一张最快飞纽约的机票,不,两张,你和我一起去——为什么刚才你对雷再晖说‘纽约再见’?”
丁时英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位忝居高位、尸位素餐的老板,那目光中有厌恶,也有怜悯:“叫梁安妮去做吧,她总不至于连飞机票也不会订。”
从未收到过来自丁时英的拒绝,蒙金超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小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了?哟,不上班跑去做造型了呀!好!行!我叫梁安妮做,你就歇着吧!”
没有人知道丁时英为辞职准备了怎样的演说,所有人都存在着错误的认知——丁时英会和百家信同生共死,所以包括蒙金超在内,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砰”的一声,正准备去吃饭的同事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蒙金超打开办公室的门,追上了一脸凛然的丁时英,手里还挥舞着一个白信封:“小丁,你辞职了百家信怎么办?梁安妮回总部,谈晓月调走——还好,还有个何蓉。何蓉,你过来!帮我订两张机票。”
何蓉躲在钟有初的背后不出声。
“何蓉,有人叫你,你要有回应。”钟有初拂了拂头发,“不要犹犹豫豫的。”
何蓉咬着嘴唇,一瘸一拐地走到桌边开始收拾东西:“我受到了惊吓,我要回家休息。”
“你捣什么乱!好,好,我放你半天假……”
“半天不够。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才能抚慰我受伤的心灵。这么美好的天气,正该去漓江游泳,吃米粉。”
大家都呆呆地看着她的动作,然后才反应过来,何蓉的老家在离格陵数千公里外的广西呢!
“何蓉,你什么意思?辞职?”
“是!”
霎时成了孤家寡人的蒙金超涨紫了脸,眼神狂暴:“你们不要乱来!就算辞职,按照规矩也还得再做一个月!不然就赔钱!”
丁时英冷笑:“是吗?我攒了二十天的年假,现在就开始休。”
“我赔你三个月工资!”何蓉也反抗起来,“拿去赔偿客户吧!如果还有人愿意买百家信的产品的话!”
蒙金超放弃了何蓉,相对来说丁时英更有用,他开始使用怀柔政策:“小丁,你不会这么绝情吧?平时我可没有亏待过你!有什么投资的良机,我可都……”
丁时英一甩长发,怒冲冲地打断了蒙金超的话:“好!今天大家把话说清楚!当年骗我买你手上的债券和房产,也是我鬼迷心窍,按揭了一切!次贷危机一来,我几乎破了产!现在我终于将一切债务还清,不再是负婆了!你休想再控制我!”
“小丁,这话有良心吗?你情我愿……”
“还有,我和你半点儿暧昧也没有!你太太时不时来闹事,致使我到今天还嫁不出去!你故意让大家误会,这就叫不——要——脸!”
被一贯低眉顺眼的丁时英兜头兜面地一顿痛骂,手指几乎戳到脸上,蒙金超气得几乎心脏病发作:“你!”
“你总说我一无是处,可事事都还叫我做!我受够了,您就另请高明吧!”
“难道你能找到比这里更好的工作?任谁请行政都要年轻貌美的,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纪!”
“我得到了去纽约总部面试的机会。”看蒙金超像条疯狗似的乱咬人,丁时英得意地扬起了头,“你最好祈祷我别得到那边的工作。”
闹剧还没结束,钟有初已经偷偷溜到了电梯附近,这是她的习惯,看电影不喜欢和其他人一起散场,混入人潮中总让她有不安全感。她意外地看见早已离开的雷再晖靠在电梯旁,那个时刻陪伴在他左右的公文包放在墙角,他后脑勺枕着墙壁,正闭目养神。
也是,这半天够累的。钟有初饥肠辘辘,使劲地按着电梯的下行键。
雷再晖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她:“钟小姐。”
钟有初脸部一阵抽搐。她不希望杀青后还和男主角有交集,入戏也要懂得抽离。
“雷先生。”她回应得既勉强又不甘心,“我以为你在休息。”
“没有。”
他重又回到刚才的姿势。钟有初再仔细观察,才发现是过长的睫毛造成了他在休息的假象。雷再晖再次转过头来,钟有初赶紧移开目光,专心地看着楼层显示。
从侧面看,钟有初并没有蒙古人种典型的扁平面貌特征。拜叶月宾所赐,她也长了饱满的额头、完美的鼻子和纤细的下颌。她久已不打理自己的眉型,此时反而显出自然的形状。唯一的遗憾是唇色过红,衬着白色的皮肤,显得有些夸张。
她还有当年那个小女孩的眼角眉梢,雷再晖心想。
自有意识以来他就在雷家生活,但养父雷志恒没有隐瞒他——他的父母均是在三十三年前的“樱桃”台风中丧生,尸骨无存。但他很幸运,不仅活了下来,而且很顺利地被这位格陵电力的总书记收养,视若亲生。
他自小勤奋,曾在数模比赛后,带着第一名的奖杯坐在养父的车上,慢慢驶过这座城市的流光夜色,路边全是同一个小姑娘的巨幅广告,遍布衣食住行各个方面。等到了他最喜欢的餐厅,玄关处竟然也贴着她和餐厅老板的合照:“爸爸,她是谁?”
“她是谁?她是钟晴。再晖,你不要天天埋头学习,偶尔也要像其他孩子一样,上上网,打打电动什么的。有个总考第一名的儿子,爸爸虽然很骄傲,但总觉得缺少了什么,偶尔捣捣乱也可以啊!哈哈,爸爸很希望哪一天能帮你去收拾烂摊子呢!”
养母艾玉棠每天调好闹钟等着看钟晴参演的肥皂剧。钟晴在电视上哭,养母也哭;钟晴在电视上笑,养母也笑。雷志恒看老婆这样入戏,便调笑儿子:“再晖,等你长大了,把钟晴讨来做老婆吧!看来看去,只有她这么可爱的,才不会被婆婆吃醋。”
“决不准那个斜眼进我们家的门!”意外出声的妹妹雷暖容虽然痛恨钟晴占去了一部分的母爱,可实际上爱穿的衣服、爱吃的甜食都是她代言的产品。每天梳着因钟晴流行起来的发式,学她伸直小手指去拿话筒的小动作和说话的语气。
雷再晖的目光已经在钟有初身上停留超过了礼貌的时间,但他暂时还不想移开。他看着她,就好像看着远处窗下的一盏灯光,照亮旅人夜归的路。
“怎么回事?”四部电梯统统稳如泰山,在顶楼停着不下来,钟有初一下一下地按着按钮。
养父最后一次买回来庆祝他十八岁生日的蛋糕包装盒上,有钟晴微笑的头像。她那时只有十三岁而已,因为看见那清纯的面容,养母说了一句:“暖容,你学学钟晴嘛!看人家那么忙,学习成绩还顶呱呱!你呢?一天到晚只知道玩、逛街……”
雷暖容顿时发了飙,将蛋糕摔在地上:“别拿钟晴和我比!她那么远,那么高,能妨碍到什么?是这个人!是这个人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你们,我多么没用,流着雷家的血,却连捡来的都比不上!雷再晖!你妨碍了所有人!只要有你在一天,我都不会开心!你已经考上国外的大学了,为什么还不快滚?”
蛋糕被摔得四分五裂,蜡烛掉在包装盒上,那张微笑的脸慢慢地卷曲,燃烧起来。
因为是孤儿,所以要比别人更用功;因为是孤儿,所以样样要做到完美;因为是孤儿,所以比别人更霸住父母;因为是孤儿,无论如何挽回,最终还是成了多余的那一个。
电梯终于下来了,钟有初松了一口气。
雷再晖拿起公文包:“钟有初。”
“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是孤儿?”
她一怔,不知他为何现在提起这件事情,良久才道:“不是孤儿,谁做这样六亲不认的职业。”
这倒是个不错的回答。
“我答应过会给你写推荐信的。”
“愧不敢受,我也没做什么。”钟有初笑一笑,“最后还是你救了我。”
他看着她,突然道:“我可不可以请你吃饭——”
话音未落,何蓉像一枚炮弹一样直冲了过来,从后面拦腰抱住钟有初:“哇哇!辞职真痛快!有初姐,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哎,说起来我们还没有吃过鼎力的员工餐厅哩!毕竟在这里工作了四年,临走了,真应该去试试久负盛名的午餐A——金枪鱼火腿番茄三明治!能把金枪鱼卖到鱼翅的价格,肯定不简单。哦,雷先生,你也还没走呀……要不一起?”
雷再晖一挑眉:“好。”
我明明只是客气一下!何蓉心底呐喊着,但也无可奈何。她还想和有初姐多聊聊娱乐圈的事情呢!这人真没有眼力!
三人来到位于二楼的员工餐厅,找了窗边的位置坐下。服务员过来点餐的时候,何蓉两根手指一伸:“两份午餐A!”
服务员搔搔脑袋:“三个人?”
“我和她们一样。”雷再晖掏出皮夹,为三份午餐付了钱。
“反正他有钱!”何蓉对钟有初附耳悄声道,“他还说过要你永世做梦,不用醒来呢!”
“别说那些无聊的话了。”
“可是现在真的很尴尬!他是个大灯泡!”
“不要当众讲悄悄话,很不礼貌。”
何蓉吐了吐舌头。
雷再晖没有在意她们的悄悄话,只是专心地转动着面前的水杯。阳光透过水杯,投射在淡绿色的桌布上,随着角度的变化,变成了幽深碧绿的粼粼湖水。
“有初姐,你认不认识杭相宜?她也是童星出身啊,长红二十年不衰!”
钟有初当然记得这个本名叫高带弟的老对手:“认识。”谁不认识杭相宜?她去年不是还走了奥斯卡的红地毯吗?穿得像一只猫头鹰。
她无意让话题沿何蓉希望的方向继续。何蓉只好嘿嘿笑了两声,一边玩着餐刀,一边轻声哼着一首走调的歌。哼了没两句,餐刀倏然飞到了钟有初手上。
“咦?”
钟有初摊开手掌,是一块儿用电线和手机电池做成的简易电磁铁:“这是雷先生的秘密武器。”
何蓉恍然大悟:“哦!因为有这个,所以李欢的飞刀才刺不中你?”
“凡事都应该作好万全准备。”雷再晖打好腹稿,从公文包里拿出信笺和钢笔,“我不可能为了救人而让自己身处险地。”
何蓉看他一副要办公的模样,吓了一跳,阴影很重,反应极大:“雷先生,你干吗?”
她的过激反应让雷再晖莫名其妙:“我要给钟小姐写一封入职推荐信。”
钟有初看到信笺已经撕过几页:“你经常写推荐信?”
“值得就写。”他写得很快,下笔如飞。写完后将信折好放进信封,粘牢,又拿出私印在信封口盖上章。
“现在很少有个人会用印章吧?印章是私有化象征,呵呵。”何蓉也觉得自己讲的笑话不好笑,愈发憎恨起雷再晖非要跑来插一脚——写了推荐信就带着你的三明治快走吧!
雷再晖把推荐信递给钟有初,后者道了声谢,双手接过来。
“现在想起来,我曾经见过你为‘甜蜜补给’拍的广告。”
“你是格陵人?”
“我在格陵生活到高中毕业,所以对钟晴还是有些了解的。”雷再晖说,“今天从李欢口中得到这个消息……实在很意外。”
何蓉得意地挥挥手:“但是和大明星坐在一起吃饭,这还是第一次吧!”这一点不可否认。钟有初突然摊开手作势要钱:“这种饭局的价码是十万!快,一人五万,先付钱。”
“什么呀,有初姐,我可付不起!我和你一起吃过那么多次饭,把我卖了也不够呀!”
气氛变得轻松起来。钟有初笑着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这是雷再晖第一次看到她吃东西,摇了摇头道:“我早该想到,你吃东西的姿态也一定训练过,虽然很优雅,但这样活着太辛苦。”
上午才有人警告过她,想把自己嫁出去就得演戏。“习惯了。”钟有初笑着望向何蓉,“不过我和这位‘天然呆’多互补呀。”
“李欢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何蓉悻悻地为钟有初打抱不平,三明治把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有初姐一定能找到更好的。”
“李欢本性不坏,只要他接受系统的心理治疗,痊愈后依然可以成为社会栋梁,那个时候,他就会遇到适合他的另一半。”
何蓉心直口快地说出顾虑:“可是,如果他真的痊愈了,腾达了,娶了大美妞儿,而你并没有和雷先生在一起,那他说不定会到你面前来耀武扬威哩!”
钟有初几乎笑喷,连雷再晖也不禁莞尔。
“何蓉,别把你带入到李欢的角色里。”
“好,那如果他又回头追求你呢?就算恢复得再彻底,想到他做过的事,也会心里发毛!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了!”
“你总得给人家第二次机会吧!”何蓉一发挥八卦功力,钟有初就左支右绌,“我说了,李欢本性不坏。”
钟有初不过是随口地维护了一句,但雷再晖听在耳内却有些不是滋味:“钟小姐条件不差,不必凑合一世。”
“啊,这话从何说起?”
“你和他不合适。”
“哎呀,你们误会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眼光很高呢。”钟有初投降,“哎呀,事到如今,怎么说都是错。”
雷再晖拿起盘中的三明治,又放下去:“我知道,要拥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才能追求你。”
还没等钟有初反应,何蓉先一口橙汁喷了出来。钟有初赶紧帮她移盘子、递纸巾。雷再晖岿然不动,只是用那对鸳鸯眼凝神地望着钟有初,煞有介事地等她的回答。
何蓉呛住了,脸红得好像火烧一样,一边撕咬着手里的三明治,一边拿起盘中剩下的半片,转身想起自己没有第三只手拿包,只好用两个手肘夹住:“死了,死了,我突然想起来,我忘了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拜拜!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她那么慌忙地起身,连凳子都带倒了,一脚把凳子踢开,好像火烧屁股一样跑掉了。
从安全通道一路颠下去,楼梯间里久久地回荡着叫声:“啊啊啊啊!不是假的!我才是那个大灯泡!”
何蓉的离开倒使得雷再晖和钟有初两个人肃然回醒,把刚才险些出格的话题切掉。对于雷再晖而言,第一次在电梯里见到钟有初时她说过的笑话,再说出口的时候,很有些谶言的感觉:“有什么唐突的地方,请你原谅。”
“完全谈不上,还要多谢你救了我。那种情况下能伸出援手的才是真英雄。”
少了何蓉这味香草,他们就这样寡而无味地互赞着对方懂得随机应变,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人生的交集可以拿出来作为话题。
“你记在糖纸上的电话不可能打通了,格陵的座机号码升了一位。”也许就该这样结束一顿饭局,但钟有初却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电信局查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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