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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那位周姑娘好歹也是乡君,这样不给她面子,直接丢了会不会不太好?”他身边的随从问道。

    周台平捋了捋自己辛苦包养的一把胡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的光,“就那种乱七八糟的志怪小说,倘若因为令牌就送上去,那岂不是污了我们的报纸?再说了,一个乡君而已,若是县君,说不定还能让我高看一眼。”

    “可是,我听说这位周姑娘背后站着蔚侯爷。”这随从跟在周台平身边十余载,对他性子十分了解,知道他并非外界所认为的那样清高正直,平日更是小心谨慎,不会随便得罪一个贵人。今天的态度可谓是出乎寻常。

    周台平没说什么,得罪乡君怕什么?他只是让人丢了这稿子,又没对周安宁做出什么事情,蔚邵卿作为侯爷日理万机,哪里可能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出手。蔚邵卿不动作,周安宁也就没什么可怕了。

    丢了这稿子,不仅可以腾出一个位置给王家公子,还可以讨好那位郡主,真是一举两得。想到这里,他眯起了眼睛,脸上的笑容硬生生多了狡诈的味道。不过周通说的也有点道理,嗯,可以委婉点。

    他皱着眉,重新从桶里捡起西游记——那桶一般只装一些废纸,倒也干净。

    在随从周通的注视下,他直接拿起桌上的还未完全干涸的墨,手一倾,墨水直接撒在了那被众多学士称赞有风骨的字上,顿时黑了一大片。

    “周通,等下小心点,记得把这稿子塞进田硕还未审核的稿子之中。别漏了痕迹,到时候稿子损坏了,那位周乡君也只能寻田硕的不是。”

    周通闻弦歌而知雅意,自家老爷这是要把事情推到田硕这个同他不和的编辑身上?真是高明啊!

    他顿时又是一阵的吹捧,周台平神色之间也对自己的计划颇为满意自得。

    ……

    周台平在这报社中呆了至少有十年,人脉远不是田硕这个刚进来不到一年的人可以比较的。

    周通直接收买了一个仆役,趁他人不在的时候,把这稿子混了过去。报社中三个编辑皆有自己独立的工作屋子,周台平作为一把手,自然是最好的,田硕因为资历尚浅,屋子自然不同另外两位那般亮堂大气,不过也已经算很不错了。

    田硕是三十出头的男子,以他这样的年纪便中举中进士称得上是少年英才了,美中不足的是,田硕却是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同进士甚至被戏称为如夫人,地位低于进士,高于举人。田硕以他的文章水平,就算进不了一甲,二甲也是可以的。只是他当时运气不好,当届的考官恰好不喜欢他的文章风格,直接给他排到了三甲。

    同进士,如夫人。对于像他这样有点自尊的人而言,宁愿不中进士,也不想成为这所谓的“如夫人”,加上又被那时候关系不好的同窗取笑,田硕一怒之下便离开了京城。在恩师的推荐下,进了这报社。

    在报社里任职其实也是有职称的,虽然不过八品,但这个位置在世人眼中还是挺清贵的——至少在文坛中,这些人可比七品县官要更清贵一点。一般的举子想要进去,没有人脉是不行的。在原来一位编辑退了后,周台平已经收下了他人的礼物,打算推上别人。谁料到横空直降一个田硕,他自然对田硕看不顺眼,时不时就想给他添堵一下。

    对于田硕来说,他本来就爱赏阅文章,这份工作于他而言,真是太适合不过了。同另外两位编辑不同,他是真心实意地喜欢着这份工作,即使同两位同事的相处有些不愉快也丝毫没有减少这份心情。

    他的好心情在看在那份被墨水玷污的稿子便消失殆尽了,他最是见不得文章稿子被这样损害,忍不住怒道:“这是谁弄的?”

    自然没有一个仆役会承认这点,一个个都跪在地上,表示自己没有进过这屋子,根本就不知道文章为何会是这样。

    一个个都喊着冤枉,那被周通收买的李大伯更是露出了深受侮辱的表情。

    这动静自然也将另外两个编辑给引了过来。宣州报社分部中,三位编辑,除了田硕和周台平,还有一位四十五岁的石兴,为人颇为圆滑。在周台平和田硕发生争执的时候常常在其中和稀泥,立场却是隐隐偏向周台平的——好歹周台平也算是他们宣州的编辑组长。

    周台平一看到这画面,不由在心中夸奖周通做得好,嘴上却明知故问道:“这是怎么了?发了这么大的火?”

    田硕强忍着努力,指着桌上安宁那份西游记,“也不知道他们谁不小心推翻了砚台,这稿子都被墨水给玷污了。”

    他虽然还没看过这篇文,却是见不得别人好好的心血文章这种下场,因此尤其的愤怒。

    周台平装模作样地审问了一番,自然没有一个人愿意承认。大家更是信誓旦旦知道田硕不爱人动他东西,所以不曾进入屋子。

    周台平知道周通已经把一切打理好,还问了问大家的不在场证明。

    周通事先便收买了两个人给做这件事的李大伯作伪证,所以李大伯同样有不在场证明,并没有什么嫌疑。

    问过一圈后,周台平说道:“田硕啊,你看,根本就没人进入你这屋子啊。你这样没有证据就兴师问罪的,不好不好。”

    田硕冷笑道:“难不成稿子还会自己沾了墨水吗?”

    周台平道:“我没见过,自然是不知道。”他甩了甩袖子,视线却落在了李大伯身上。

    李大伯收到提示,连忙哭喊着道:“我老李为这报社勤勤恳恳几十年,其他人也至少在这里工作了三四年,从来不曾出现过这种事,今天却被人指着鼻子骂,受到这种污蔑,我呆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一煽动,其他觉得委屈的仆役也跟着诉苦了。

    其中一人一怒之下,更是口不择言道:“在田大人进来报社以前,可不曾出过这种事!”

    “就是,说不定就是田大人自己不小心弄倒了墨水,才推我们身上。反正我们只是普通的仆役而已。”

    “你……”

    田硕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脸涨得通红。这些人的意思是他做错事后,故意推到他们头上吗?他田硕可不是这种小人。

    周台平心中笑得肠子都要打结了,“田硕,我看你就向他们道歉吧。”

    在田硕眼中,这稿子必定是他们弄成这样的,结果他们不仅不愿承认,还倒打一耙,以他的自尊,他哪里肯道歉。

    他冷声冷语,“我田硕行的端做得正,不同于某些做了还不愿承认的小人,我为什么要道歉?”他若是道歉,岂不是助长了背后那人的嚣张气焰?

    周台平表情冷了下来——尽管田硕不知道是他做的,但这话不就是在指着他鼻子骂吗?

    他冷冷道:“谁是谁非,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直接甩袖离开,其他仆役也跟着走了,视田硕于无物。

    田硕竭力压住心头的怒火,目光落在那份引起了这一场争端的文章上。因为抄写了二十回的缘故,这西游记的稿子是厚厚的一大叠。这年头的小说,大多数都是短篇或者中篇,长篇非常少。所以田硕也有点好奇这么多纸都写得是什么内容。

    他深呼吸一口气,走了过去。稿子大概有一半以上都糊成一团,只依稀辨出了另外一半的内容。

    他的视线恰好落在了里面第一回中孙行者漂洋过海一心一意寻仙道,不自觉把那诗词给念了出来。

    “争名夺利几时休?早起迟眠不自由!骑着驴骡思骏马,官居宰相望王侯。只愁衣食耽劳碌,何怕阎君就取勾?继子荫孙图富贵,更无一个肯回头!”

    他不觉痴了,连连看了下去。

    虽然很多部分看不清楚,但单单他所能看到的部分,就足够让他如痴如醉,不住拍手叫好!这样的小说若不能登上报纸,还有哪篇可以?

    想到这里,他便对那毁了稿子的人越发痛恨了!

    幸好最末尾的一页还是完整的,落款处安宁不仅写了她名字,还顺带写了她的地址。

    田硕被这西游记勾得心痒痒的,恨不得赶紧看后续内容,他连忙将安宁的地址抄写了下来,兴致勃勃地带着这文章去找周台平和石兴。这样的好文,送到京城,肯定会被直接选中的,他有这样的自信。

    之前的怒火和烦闷都被一篇西游记治愈了。从这点来看,这田硕的确是个天真浪漫的性情中人。只是田硕的满腔热情注定要被一盆冷水给浇灭。

    周台平没想到他稿子都毁了一半了,这田硕还会如此行事,他怎么可能让周安宁的文章上报得罪了那位贵人。

    他也不直接说文章不好——质量摆在那里,睁眼说瞎话太明显的话也是会被发现的。让一篇文通过的理由不好找,拒绝的理由还怕少吗?

    他直言道:“这篇一看就是长篇,并不适合在我们报纸上连载。”

    田硕回道:“之前报纸上也有过连载长篇文。”

    周台平道:“那可是言大家!能比吗?”小说的地位不高,但是这言蔺如除外,一篇南山界直接让他进入世人眼中,他语言清浅,寥寥数语间便勾勒出红尘往事,道出爱恨情仇,可谓是大周最出名的小说家,甚至被称为言大家。甚至有不少大学士称,以言蔺如的水平,他若是不写小说,改写更受人追捧的诗词歌赋早就是一代文豪了,只是这位偏偏就只爱小说。

    周台平眼睛一点都不错眼地盯着田硕,他若是敢说周安宁比言蔺如厉害,他便敢直接把这事宣传得全大周都知道。

    田硕本身就是言蔺如的粉,他说道:“言大家自然是好的,但是我觉得这部西游记也足够让我们破例。”

    周台平嗤笑:“你说破例就破例?等送到京城后,被训斥的可是我们。”

    田硕说道:“我愿意一力承当。”

    周台平没想到这田硕竟对着西游记如此看好,但是这个月的十篇文都已经选了出来,其中有六篇的文背后的人家皆送了大礼给他,周台平见文章水平还行,又收下了礼物,怎么可能因此打自己的脸挪出一篇给西游记让步?另外的四篇背后都是他得罪不起的,更加不可能了。他之前之所以吩咐毁了安宁的西游记,一部分是贵人的吩咐,另一部分也是自己的私心。

    正因为常常有人孝敬的缘故,周台平银钱不缺,在平时的吃食上也颇为讲究,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所以他对于清高自矜的田硕就更加看不顺眼了。一个部门中,不肯同流合污的多少都会受到其他人的排挤。

    他语气冷漠,“你承担?你凭什么承担?这里的组长是我不是你!”

    田硕薄唇紧抿,“你的意思是,这篇文无法送到京城了?”

    周台平点头。

    田硕看向始终没有介入他们纷争的石兴,“石先生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石兴见战火烧到了他头上,有些无奈。沉吟了片刻,他最终还是定下了立场,“我们报社终究要老成为主,这长篇小说……还是这种志怪小说,不太适合啊,敬鬼神而远之。”

    “好,我知道了。”

    田硕却出乎意料没有再发火,只是拿着这稿子回去。

    周台平只当他放弃了,心中也松了口气,又对刚刚帮忙搭腔的石兴说道:“前几日有人送了我一斤的龙井,据说只取最嫩的那部分做成茶,听说石大人爱茶,等下石大人也帮我品鉴一下?”

    石大人心知这送的人无非就是那些,笑道:“那我可就有福气了。”

    这边两人其乐融融,那边田硕却已经拿着稿子找了自己的好友。

    ……

    报社中这些小插曲安宁自然一概不知。

    在把稿子送过去以后,她便放下了这桩心事,拉着两个丫鬟逛街去了,还口口声声让蔚景蔚海一起,说是得好好保护她们三个弱女子。

    蔚景在心中腹诽:明明就是要我们哥两帮忙拎包,打量我们不知道呢。

    他对于拎包这事没什么怨念,反正力气够。但是作为一个男的,他肯定不爱逛街,也弄不明白这些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平时提桶水都气喘吁吁的,怎么就有那个精力逛一整天店都不停歇。

    安宁对于两个护卫的怨念视若无睹,她的任务可多了,得买好多东西,出门之前,她娘直接塞了她一百两银子,告诉她,买剩下的给她当零花钱。安宁自己也另外带了两百两银子,三百两银子够她买很多东西了。整个周家,现在最有钱的就是有胭脂店外加葡萄酒收入的安宁了。周李氏笑称:安宁才十岁就已经养家糊口了,有出息!

    第一站便是绸缎店,周贝贝年纪小,周李氏正打算给她扯一匹的细棉布。州府最有名的那家布店便贩卖了一种棉布,从外表上看有绸缎的质感,但是里面的面料却比上等的细棉布还要柔软,最适合做衣衫给婴儿穿。

    这布好归好,价格也不低,单单一匹就要十两银子。安宁直接选了两种的花色,每种都买半匹,正好凑成一匹。

    这布店果然名不虚传,里面的棉布尤其细腻,安宁继续挑选了几样。她家绫罗绸缎不缺,反而棉布不算多。正值夏日,她便想着买一些吸汗透气的细棉布做衣衫。

    选了好几种花样后,她便去结账——一共花了三十五两。

    她的视线落在那负责结账的妇人背后挂着的一幅刺绣画——这针法看上去真是眼熟啊。

    那妇人以为她是同其他人一样喜欢这幅,笑道:“这可是李艳李大师的作品,一幅市面上都要五百两呢。只是我们同李大师有些交情,所以当家五十大寿的时候,才送来了这画作为礼物。”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的骄傲,这李艳可不像是一开始那样没有根基,她的双面绣可谓一绝,绣出来的作品又没有一般绣娘的工匠气,清新脱俗,十分受到追捧,导致现在要拿到她的作品也越来越难了。能够拿到这么一副画,这妇人自然十分与有荣焉。

    安宁笑了笑,没说什么。难怪她觉得眼熟,李艳常常给她送东西,她家的贵宾卡皆是双面绣,房间里摆着的屏风,挂着的小花球,哪个不是李艳做好送她的?她甚至可以表示,整个大周,除了李艳家里,就数她家的绣品最多了。

    看到自己的朋友能够有这样的成就,安宁也很为她开心,语气是由衷的喜悦,“的确是好作品。”

    买了布料以后,她再次去文具店逛。州府这里的宣纸墨锭都比开原县要好一些,安宁见猎心喜,直接花了四十多两买了整整的一大箱。

    布料、笔墨纸砚、蜂蜜、首饰、药材……她一样样买下来,用了一天的时间买完,她娘购物单上的东西一共花了九十一两,外加她自己买的礼物,一共花了将近两百两。

    肚子饿了,他们便上这州府最有名的酒楼——楼外楼。

    五个人,点一桌席面,二两的银子。

    桂圆还嘟囔着:“这菜还没我们家里的好吃呢,还卖的这么贵。”

    安宁笑了笑,他们家的厨艺水平连玲珑这位将军府的大小姐都夸奖的,自然非同一般。

    “味道已经很不错了,比我们县城每一家的酒楼都好。”她公正说道。桂圆纯粹就是被养叼了口味。

    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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