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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区的报纸,并且常常感到不胜惊讶祖国的同胞们都以为日本的日子已屈指可数,竟没有预料任何意外的可能性。
尤其是现在,他洞察了同西方谈判的秘密,从内部了解到日本军队和工业潜在的实力,他比谁都害怕悲剧式的意外结局。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头的忧虑也在加重。
他知道,返回南京就意味着把绞索套在自己脖子上。单枪匹马地返回那里去送死是毫无价值的。李广元已经学会以旁观者的身份考虑自己的生命,恰如考虑某个与他毫不相干的范畴似的。有了可靠的联络手段,可以随时同延安取得联系,那时返回南京才有意义。否则,他便可以退出历史舞台了,因为他已经完成自己的任务。
他们按照约定时间在一家夜酒巴会面。一个轻佻的女郎缠住李广元不放。这女郎生得胖乎乎的,漂亮的姿色带着放荡的痕迹她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一直在对他窃窃私语“人们谈起我们这些数学家,都说我们是冷酷无情的人,这是谎言我在爱情方面是爱因斯坦我想和您在一起,两鬓斑白的美男子。”
李广元怎么也摆脱不掉她;此时,他已经根据烟斗、公文包和钱夹认出了联络员,他应该走上前去接通关系,但他怎么也摆脱不掉这个女数学家。
“你到街上等我吧,”李广元说“我马上就出去”
联络员转告他说,总部不能坚持要求他返回南京,因为总部深知在业已形成的局势下返回南京凶多吉少,再说这样做可能会使他面临某种威胁。然而,如果李广元感觉自己还有力量,那么总部当然对他返回南京表示关注。因此,总部决定,这个问题的最终解决方案由李广元同志酌情处理,同时通知他,鉴于他在破获“纵横字谜”行动方面创建的功勋,总部指挥机关已向国防委员会和最高主席团提出关于授予他英雄称号的报告。如果李广元同志认为有可能返回南京,那么总部将为他安排联络人,两名已在武汉和杭州定居的无线电报务员调来供他使用。这是两个大有希望的据点,他们于两年前暂时停止了工作。
李广元向联络员问道:“您的时间怎么样?如果有十分钟,我就可以写一封短信”
“十分钟时间我是有的,我赶得上去重庆的火车。只是……”
“我用密语写。”李广元微微一笑,“用左手写,并且不写地址。总部知道我家的地址,那里会有人转告您的”
“同您谈话令人害怕,”联络员说,“您是个明察秋毫的人”
“我算什么明察秋毫的人”
联络员给自己要了一大杯热茶,然后抽起烟来。李广元发觉他不会抽烟,大概不久前刚开始抽烟,对雪茄烟还不大习惯。只见他不停地用手指挤一挤烟丝,仿佛他抽的是一支自卷的马合烟似的。
“如果告诉他,他会生气吗?”李广元心想,他从笔记本里撕下三页纸“让他生气好了,应该告诉他”
“朋友,”他对联络员说,“抽雪茄的时候,您要记住,它不同于一般的香烟”
“谢谢,”联络员回答说,“但是在我生活的地方。现在人们都这样抽雪茄烟”
“这没关系,”李广元说,“您这回算是驳倒我了。好样的。别生气”
“我不生气。相反地,我十分珍视您对我的关怀”
“关怀?”李广元反问一句,他不禁吃了一惊,因为他没有马上回想起这个词汇的意思。
“我亲爱的,”他开始写信,“我原以为近日内我们便可见面,但是现在看来,我们要稍晚一些才能相会”
他请求联络员稍等一会儿,他决定马上给妻子写一封短信。此刻,一幕幕幻景从他眼前掠过在旅顺的“凡尔赛”饭店他同她初次见面;在海湾的岸边散步;在那个闷热的八月的一天,他们第一次外出郊游,那天一大早就好象要下雨,天空变得阴沉沉的,悬挂着淡紫色的云彩,天边显得微微发红,远方的天际和大海连接在一起,白茫茫一片,仿佛处在白炽状态。
他们在渔民们身旁停了下来。渔民们的帆船按照日本渔船的样式漆成蓝红黄三种颜色,只是船头上的装饰图案不是飞龙,而像是美人鱼。
渔民们刚刚从海上归来,等待着赶集回来的马车。他们打捞了不少又肥又大的阔嘴巴的金枪鱼。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在煮鱼汤。篝火显得黄橙橙的,大概由于天气太热的缘故,草地、大孩天空、甚至篝火都改变了颜色。若在别的季节篝火应该是殷红中带点淡蓝色,并且明显看得见跳动的火苗。
“鱼汤好喝吗?”当时他问道。
“鱼汤很肥,”渔业组长回答说,“喝了可以使人长高、变嫩”
“这是怎么回事?”妻子吃惊地问道,“能使人变嫩?”
“您喝了它可以变年轻,”老头儿回答说,“变健壮既然年轻了,也就变嫩了。别嫌不好吃,请尝尝吧”
老头儿从人造革靴筒里抽出一只小木勺,把它递给妻子。
此时老头的心缩紧了,他担心这位总参谋部上校的美貌女儿、女诗人会拒绝“品尝”鱼汤,或者嫌恶地打量一番没有冲洗的木勺,然而妻子说了一声谢谢,喝了一口,眯缝起眼晴说“天哪,味道鲜美极了,谢谢您。”
接着她向渔业组长老头儿问道:“能让我再喝点吗?”
“喝吧。小姐,喝吧,”老头儿回答说,“这鱼汤我们喝惯了,大海在娇惯我们”
“您说得真好,”妻子吹着烫嘴的鱼汤说,“说得好极了,老爷爷”
“您过奖了,小姐,”老头儿笑起来,露出一排大黄牙,“我说的是实话,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
“所以您的话很有意味,”妻子一本正经地说。
“不陈旧”
老头儿又笑起来。
“说话还有陈旧的?银元才会陈旧呢,从这个人手里塞到另一个人手里,越用越旧,而说出的话就像空气,没有重量,随意飞来飞去”
那天晚上,他和妻子一起去看一个画展的开幕式展出了一批十七世纪的绘画作品。这些杰作是陈列馆里买来的。
上级前来出席开幕式。他神贯注地欣赏着一幅写生画,不时地啧啧称赞,然后说道“我们的蹩脚文人们胡诌说,我们是野人,没有文化你们来欣赏一下吧,这些画是二百年前画的画得形象极了,每一个细节都画得十分逼真,如果画的是田野,就令人觉得飘溢着麦香,而不是那种抽象的方块勾”
“是方块j,”妻子不由自主地纠正他说。她的声音很低,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但是李广元听了她的话,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指。
部长走后,大家吵吵嚷嚷地来到隔壁的大厅里,这里已经为记者们摆好饭菜。
“据说我们的领导人没有一个知识分子”一个记者大发议论,“李处长算是文化水平最高的有教养,有学问,是个知识分子。”
李广元想写信告诉她,他至今记得他们在原始森林里的一个小茅屋里度过的那个夜晚,那时她坐在云母小窗旁边,一轮明月挂在当空;小窗上的冰花在月光下显得毛绒绒的,屋里舒适而且安静。在那个忐忑不安的悲痛的夜晚,命运赠与他的安宁是他以前从未体验过的
他想告诉她,他常常试着描绘她的面孔,有时用铅笔,有时用水彩颜料。有一次他试着给她画一幅油画,但是第二天他就把画布撕毁了。看来爱妻本身与油画浓艳明快的特色格格不人。油画要求肖像不仅要相似,而且要有必不可少的完整性,然而离别之后,李广元心目中的妻子每天都有新的变化。许多年过后,他回忆她十七岁时所说的那句话,还为她那深刻而委婉的思想以及在对话人(不管他是什么人)面前流露的羞怯而尊重的态度感到吃惊。那时她竟对宪兵们说“我真替你们惭愧,先生们。你们的怀疑是不道德的”。
李广元在信中告诉她,有一次他在一个旧书摊上偶然发现一本已被人翻烂的小书,书中有这样一段话“我渴望着回家,回到时时牵动我愁绪的宽敞的住所里去。我进了屋,要先脱大衣。这时我忽然醒悟过来,街灯照亮了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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