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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加完议事,等到罗国器回到府上,已是薄暮。 ≥  ≦

    今日早不比往日,想当初,邓舍刚刚得到益都的时候,百废待兴,在益都一穷二白,甚么根基也没有,兼且当时益都地方的官员、豪绅顽抗的少、投降的多,也不好大动干戈地就没收宅院,给臣下。那会儿,便是洪继勋、佟生养、邓承志来了,也是没地方可住。

    而现如今,借助察罕来袭时、多有豪民作乱的原因,又借助文华国、张歹儿因此而统率虎狼之卒,风卷残云也似地清理周边府县中投敌地主的机会,益都府在颜之希、刘名将、鞠胜等本地人的牵头指挥下,也做成了一件大事。

    ——,凡在益都此战中,有“从虏”、“投机”罪名的,一概抄没其田宅,枭示众。

    城中的地主之流,或是因为在战时,本人有“瞻顾狐疑、不肯用事,借以投机鞑虏”的嫌疑,或是因受乡下亲族的连累,不少都被砍了头、抄了家。空出来的宅院,邓舍大笔一挥,命令益都府将之悉数分与了海东群臣凡有在益都分省任职的、三品以上官员。这种夺人田、杀人头、抄人家的事情,在乱世司空见惯。其实却也是丝毫不足以为奇的。

    更早些的时候,那毛贵、王士诚来益都的时候,难道说便是单身一个人来的么?随行他们前来的文臣、武将有多少?来到了益都,这些人都住在哪儿?那王士诚的王府、那田家烈的大宅院,都是从哪儿来的?还不就都是从当地豪门手中抢来的府院。

    罗国器才从浙西回来,张士诚的太尉府更绝,抢的庙宇。有元一代,尊崇佛教,江浙又富裕,苏州更是大邑,张士诚抢的那承天寺,修建的端是富丽堂皇,实在是巍峨高峻。抢来做殿宇,果然最妙不过。

    说起庙宇,又还有那陈友谅,不但名字与张士诚有类似处,一个出自《论语》,一个出自《孟子》,他更且年前在采石,弑徐寿辉、自立为皇,登基称帝的时候,却也是一时寻不来好所在,用了一座五通庙来当作的行礼之处,并用为行殿。他两人也可算英雄所见略同,相映成趣了。

    再有那朱元璋,从军前却也曾在庙里待过,是一个小小的和尚。江南群雄之中,他们这三个人都和寺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个王府在庙里,一个登基在庙里,一个在庙里当过和尚。反过来说,似乎由此也可见蒙元时期,天下寺庙的昌盛程度了。张养浩说,天下人口,僧道占了十之**。这话虽有夸大之处,却也不是没有根由的。

    这庙宇,不但是一座庙,并且多有寺田,平时雇佣佃户耕种,每年收租、其所收成,或用来增建殿堂,或用来供养和尚。

    大的寺庙,所拥有的田地乃能至有成千上万顷,有些名刹古寺,自己组建的还有僧兵,庙里的和尚们有些不守戒律的,在外边尚且建有外宅,娶的有妻妾。荒淫奢侈。说是出家人,何异地主豪强?

    日子本来过的好好的,红巾一起,庙没了,地没了,妻、妾没了,日常供养他们的民脂民膏没了,只得狼狈奔窜,只求侥幸一生。何止和尚们,自红巾起事以来,各地的地主豪强更也是如此。

    而话说回当下,相比别的红巾、义军杀戮地方豪强的行为,——很多的地方,红巾过处,旧有的豪门大户都是被杀的鸡犬不留。邓舍的行为,已经算是“仁厚”了。至少,他只杀不肯投靠他的,若肯投靠他的,比如颜之希、鞠胜、刘名将等等,对这些人,他不但不杀,还给以重任。

    他深深的知道,体制如此,不依赖地主阶层,政权就难得稳定。但是不杀地主也不行,财富、土地都在地主们的手中,不杀地主,怎得来财富与土地?无有财富,怎得国用?没有土地,如何封赏功臣、招揽民心?

    只是这杀与不杀,其间要把握好一个尺度。益都,是山东的腹心所在,必须要稳定,不和海东一条心的地主,就可以杀的狠一点。而其它府县的地主,就不能单纯的一杀了之。或留之、或迁徙之、或寻个罪名流放充军。总而言之,要以宽容为怀,但却也绝不可留情,“王霸道杂之”。

    分给罗国器的府邸,就本是益都一个大户的宅院。

    这个大户所以被抄家,却非因他投敌,而是因受了邻县亲戚的牵连。投敌的杀,受牵连的流放。前不久,才刚刚被流放去了高丽。拖家带口,几十人。连带整个那一批被流放的,单只益都周边府县加在一起,总共就不下二十户,人数有三四百。这也姑且算是邓舍迁徙山东豪强的前奏。

    山东地方,诚如洪继勋的忧虑,豪强门户还是有不少的。

    蒙元入主中原,山东豪强多有依附。鼎鼎大名的山东汉人三世侯,东平严氏、济南张氏、益都李氏。虽然,益都李氏后叛蒙,兵败身死,覆灭的早。并且忽必烈也早有取消世侯、打压地方势力的举措,东平严氏的仕途也便是很顺畅,但是严氏与张氏却毕竟大族,在其任世侯的时候,权倾一地,至今尚有影响。又并且开枝散叶,家族的势力很是不小。

    还有许多本任职在蒙元的官宦,或退休后回到乡中居住,或现仍然居官外地。对蒙元都是忠心耿耿。

    就拿颜之希来说,他有个族人,叫做颜瑜,是为颜子五十七世孙,至正十七年,田丰起兵,颜瑜携带家眷往郓城避乱,途中被田丰部卒所执,要求他帮忙写个旗号。他不肯,拒绝了,因此被杀。又如滕州人,李稷,官至山东廉访使,时人称为名卿。再又如滨州杨承,曾任江浙行省左右司员外郎,至正十六年,因拒绝张士诚的投降,自刭死。再又如兖州王思诚,曾任陕西行台治书侍御史,时值红巾进攻关陕,他带病措置陕西防务,后病卒。再比如淄川张名德,曾任般阳路总管府总管,至正十五年,毛贵取山东,他坚守般阳路,不敌致败,城破后力战而死。再又比如郓城樊执敬,曾任江浙行省参知政事,守杭州,亦是因城破而战死。

    这些人中,或仍没死,或虽死而家族尚在山东。毛贵杀了一批,王士诚杀了一批,不服、刺头的大多都已经被砍头了。但是,阳奉阴违的却还有很多。察罕一来山东,不少就跳出来了。斩草需得除根,把他们迁徙去别处,势在必行。在议事会上,邓舍不但与诸臣讨论了庆千兴的条呈,也在最后,略略地与诸人谈了一下地方豪强事。

    罗国器冒雨回府,他的心情又是轻松、又是沉重。轻松的,是出使的使命顺利完成,且得到了邓舍的夸奖;沉重的,却便是因为此两事。

    庆千兴提议仿海东五衙、益都两衙之例,专为丽卒也组建衙军,事关军队,国之利器,关系重大,不可不深思之。而洪继勋倡言迁徙豪强,又也是事关地方的安稳,关系亦然重大,更是不可不谨慎之。

    一条军事,一条政务。最好的选择、正确的决定该是什么呢?诸臣在堂上讨论了半天,最终也是还没有定策出来。临散会前,说好了,各自回去,都再仔细地做一下思量。留待明日,朝堂会上再接着议论。

    就罗国器本意而言,对第一条,他是赞同的。对第二条,他却是有些反对的。要说起来,也是好笑。他住的宅院本就是从豪强们手中抢过来的,现在换了将豪强迁徙去高丽,他反而犹豫不决,心存不忍了。

    说到底,他所以不忍,还是因为他是山东人的缘故。

    他家中虽不算豪绅,亲族中,也几无称得上大户标准的。但是,他却曾在尼山书院读过书,能去书院求学的,没几个寒士,他所交往相识的老师、同窗,以及前辈,大部分都是地主子弟。迁徙豪强事,一旦成为定议。那么,他的这些师长、同学们,少说也得有一半以上都符合迁徙的条件。十年修得同船渡。面对师长、面对昔日的同窗,他又怎会不恻然。

    人情,人情,人谁能无情呢?

    他心事重重地回入府上。府中伺候的下人,有些是他从海东带来的,有些是邓舍赏给他的。罗国器谨慎,当着下人的面,不好露出烦恼。草草地吃过饭。即屏退侍女,独自一人,待在了书房之中。反复筹思。

    听窗外雨声滴滴,早春乍暖还寒时节,寒冷的雨气浸入房内,不觉暮色渐转入夜。他点起了红烛。远处看去,在夜下的雨幕之中,透出一丝微弱的光芒,稍微似能给人了一点暖意。映着窗纸,但见一人影立。

    夜色又渐渐深重。

    夜深忽有访客,却是方从哲来到。

    罗国器不免奇怪,暂放下烦闷,亲自出迎,接入室内,相对坐下,说道:“从浙西回来,先走海路,又走6路,路上十分辛苦。明日一早,又得赴会朝堂。中涵为何不在家好生休息?夤夜冒雨来访,不知是为何故?”

    方从哲倒是精神不错,半点看不出劳累,笑道:“不敢隐瞒罗公。我才从姬公的府上出来。姬公与罗公的府邸相接,是以顺路过来,拜访一下。”

    罗国器知道,若无姬宗周的推荐,便无方从哲的得受重用。他这一回来,就先去姬宗周府上,却也是理所当然。罗国器“噢”了一声,说道:“下午议事,姬公也在场。想来,中涵在姬府等了不短时间吧?”

    “倒也不算长。中涵是快入夜时分才去的。本来,只是想送些浙西的特产与姬公。却不料想,听姬公说起,便在今天下午的议事会上,主公提出了两件事。一个是庆大人的提议,专为丽卒立衙。一个是洪公的提议,迁徙豪民。姬公不以从哲浅陋,特地询问我的意见。所以,耽误至今。”

    罗国器愣了愣,心中想道:“正好瞌睡,送来个枕头。”

    他可不就是正为这两件事而在愁的么?不过,他虽然赏识方从哲,到底相识日浅,交浅言深非君子所为,却也不肯就把心中的烦忧说与他听,因只是徐徐地问道:“中涵远见卓识,料来对此定有卓见了?”

    “卓见不敢。只不过有些看法罢了。”

    “愿闻其详。”

    方从哲微微愕然,他并非好显摆的人,若非罗国器问及,他是绝不会主动说刚去见过姬宗周、就连姬宗周也询问他的意见云云。近似炫耀。但是,既然罗国器看起来也像是对此很感兴趣的样子,他也没甚么好隐藏的,直言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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