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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言答道:“立丽卒为衙军,是为得利一时,必将不利以后,不可取。迁徙豪民,是或为动荡一时,但却必将有利将来,诚为良策,可取。”

    刚好与罗国器的看法相反。罗国器是真的来了兴趣,问道:“何为得利一时?又何为必将有利将来?你且详细说来,与我听之。”

    方从哲稍微地明白了过来,他看了看罗国器,想道:“却原来罗公也是正在为此两事忧烦。难怪半夜不睡,独处书房。”他与罗国器相伴去浙西,罗国器口才虽不如他,但稳重实胜之。他对罗国器,也是较为尊敬的。所以,也并没有因此便自命不凡,——才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就有两个宰执大臣因此两事而亲自询问他的意见,反而是更加的谦虚,说道:“从哲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本不该冒冒然地便随便议论政事。但是,既得罗公垂询,尊长有问,不可不答。我也就胆大妄言一回了。”

    “请说。”

    “我听姬公言道,庆大人在条陈中,历举组建丽卒衙军的好处。确实,这些好处的确是有。但是,我也听说,洪公对此是坚决反对的。洪公的忧虑也非常正确。大批地组建丽军,虽可暂得一时之利,然高丽新得之地,人心未附。又况且高丽旧主王祺还在。时日一久,丽人在军中的势力若成,假设,王祺一道密书出来,这些高丽军将会否依从?实难预料。

    “王氏立国高丽有数百年之久,深得有高丽民心。主公为何至今尚不肯把他杀了?只是软禁。其所虑者,便在此也。深怕因杀一王祺,而致使高丽生变。软禁一王祺,一则可示丽民以我海东之宽仁,二来亦如握重器,只要王祺还在,就好比高丽旧臣的领,可做号召之用。但是,王祺虽可软禁,前高丽的公侯显宦、王族重臣,又岂能尽数软禁之?

    “多数的旧丽重臣,虽也因王祺已降了我海东的缘故,也就此投降。又但是,在他们其中,难道就是人人皆为诚意投降的么?又岂会没有几个不甘不愿的?彼辈之属,在我强兵威压之下,或怨不敢言。

    “然而,若我组建丽人为衙,一旦丽军得势,又即便没有王祺的密书出来,这些存有怨望的人中,又会不会出现有因此而产生些异样心思的?亦实难预料!设若,其中果然有一二奸逆之巨贼,骤出以令,伪为王祺旨意,号召丽民,兴反作乱,则丽军中的士卒将校又会怎样?是否肯从?

    “从哲虽也没什么才学,但今日我安丰的主公,为何自称前宋的后裔?而前宋我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事情,就不怕重演么?是若组建丽人以衙,便好比我海东自受人以柄,把国家的利器交给了奸贼。尽管可以暂时得利,长久下去,必定反受其乱。是不利以后。”

    “这些道理,主公不是不知道。其实即便如我,也是很清楚的。但庆大人在条呈中说,就眼下的形势来看,不用丽人,只用辽东、益都两地的汉人征战的话,则随着战事的展,必然会出现汉人日少,而丽人日多的局面。亦有弊端。我认为,他这几句话其实说的也是不错。朝鲜、南韩两省,有丽人千万;而我辽东、益都两省,汉人满打满算,也才只不过百数十万。妇孺以外,壮年者,至多几十万而已。征战者,皆汉人;伤亡者,皆汉人。时日若久,也确实会不利海东的稳定。

    “就算丽人不闹事,咱们汉人怕也吃不消。中涵既对大举征召丽人从军事不以为然,那么,对庆大人的此忧,你又有没有良策,可为解决呢?”

    方从哲默然。这个问题,刚才他在姬府上时,姬宗周也一样问过他。说实话,对此,他也没甚么太好的办法。这本就是个矛盾。要想解决矛盾,就得去寻找根结。根结在何处?根结在邓舍占据了高丽。若邓舍没有占据高丽,只占有了辽东、益都,自然便大可不必为境内的民族构成问题而感到忧心。可是,难道就能因为这个棘手的麻烦,便干脆将高丽舍弃么?也显然是绝不可能的。故此,要说解决的办法,实在不好寻思出来。

    他说道:“要想解决此一矛盾,不外乎四个字:‘开源节流’。开源者,扩大兵源,也就是采取种种的措施,从而招徕中原的汉人来我海东,借以提高汉人在海东的比重,增加我海东汉人的数量。”

    “益都东临海,北、西、南三面,皆处在元军的包围之下。此如笼中之鸟。里边的人难以出去,外边的人难以进来。就算是主公采取了种种招徕移民的措施,中原、江淮的汉人又如何才能进来?怕也是难之有难。”

    “所以‘节流’。”

    “如何节流?”

    “我辽东、益都两省的汉人,也正如罗公适才言道,壮年者虽少,却也不下有数十万众之多。所以我兵源之征召仍感不足的原因,是因为我汉人中的壮年男子,大部分都是在家务农。若全部把他们征召入伍,则他们的家中就没有了壮丁,其所有的农田难免因此荒废。是以,不可行。

    “而主公才颁行的军衔制,有些部分乃是仿照的秦之军功封爵制。得‘士’级,即可分给田地、宅院。主公又有议,打算想要把高丽贱民迁徙来益都。何不针对眼下的麻烦,将此两者做个结合?”

    罗国器顿时明白了方从哲的意思,他大吃一惊,说道:“你的意思是说?”

    “蒙元有‘驱口’,凡在战中俘获的百姓,尽皆收为私有,驱使如奴。蒙古灭金,所得‘驱口’,几近金人的半数。蒙古取我南宋之地,掠民为驱口,凡其所获的俘虏、乃至降民、良民悉数皆以充为奴隶,动辄万计。其所得之数,也极其众多。蒙元之初,宋子贞说:‘将校驱口几近天下之半。’殆非虚语也。权臣阿合马,家口七千。山东世侯张氏,僮仆数千。乃至脱脱、董文柄、马哈失力,竟能率家奴、僮仆以冲锋陷阵。

    “这个政策,的确是个弊政。但放在现下,做为权宜之策,似乎也不妨可以仿效之。若用‘驱口’与那高丽的贱人相较,其本质虽有不同。一个是或本为良家,因战乱被俘,而被迫为奴,一个则是本即为下贱民后,世代为奴。但是,却有一个共同点,此皆贱籍是也。

    “其日夜所求的,不过是一个自由身。高丽贱人世代为奴,料来对自有的渴求定然也是更为强烈的。主公迁徙他们来益都,以我之见,似乎也没有必要从一开始就直接大张旗鼓地分给他们田地。只需先给他们自由,也就足够了。秦之军功封爵制,不但赏给士卒田宅,更也且赐给奴仆,以相助耕种。士卒在前线杀敌,奴仆在后方耕种。

    “我以为,既然仿效了军功赐田,何不连赐给奴仆,也一并仿效之?

    “取高丽贱人,赏给立功军士。又或有家中男子从军、而劳力缺乏者,也赏给奴仆。数量上有所区分就是。如此一来,既腾出了大批的汉儿壮年可以从军,且有军功封赏为诱,不用主公下力气去征召,说不定他们自己就人人踊跃,个个争先了。二来,又不误耕种农田。岂不大妙?”

    “可是,按你话说,这些被赏赐给军士的,不一样依然还是为奴么?给其自由云云,从何说起?”

    “此为权宜之计。肯定不可长久加以实行的。定个年数,为奴仆满若干年,或三年、或五年,之后即可给以自由。做的好的,还可以赏赐给田地。且在为奴期间,也允许他们读书,也允许他们向上,如得到家主的称赞许可,也可提前削去贱籍。苟有才能、若更有为我海东献计献策,确有功劳的,也不以其贱籍为念,可以当即拔擢为吏。试想,那些个的高丽贱人们,还会不趋之如骛,甘愿乐从么?放而将之,更不但可以将他们赏赐给益都百姓,也可以同样地赏赐给辽东百姓。

    “我虽受限形势,暂时不能‘开源’;可是,若按此实行,不就也可算是‘节流’了么?主公英明神武,尽管如今处在元军的封锁包围之下,但早晚必能大败察罕。也许用不了三年五载,定能就尽取中原。等到那时候,自然也就不会再为区区高丽人多而愁了。而等到那时,再将此政取消。是得此政之利,而无有此政之弊。何乐不为?”

    罗国器击节赞赏,说道:“好妙计!果然妙计!”又问,“迁徙益都豪民事,中涵为何以为是有利将来?”

    罗国器本为山东人,海东上下谁人不知?方从哲也是知道的,因此笑道:“迁徙豪民,利在将来。罗公才识深远,对此岂会不知?又何必再问?从哲也知,桑梓情深,也许罗公是或有不忍。但为人臣者,功在社稷,利在万民。公之为人,虽然‘稳厚’,从哲万万不及。但是,公却也有一病,亦病在稍嫌过‘厚’。从哲与公出使浙西,对公的器量与才能都是非常佩服和敬仰的,有一言相劝:虽不忍,却也不可不行之也。”

    遥闻街上更鼓,已是两更。方从哲不再多做停留,即起身告辞。

    罗国器又亲送他出府,见他是一个人来的,因为夜雨路滑,又叫了两个小厮,打起灯笼,吩咐送他回家。看方从哲远去,罗国器自转回书房,又将他的意见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直到夜深,这才将就睡去。

    睡不足两个时辰,又起来。盥洗、穿衣、吃些饭食,准备妥当,命了轿子,来到燕王府上。

    时天色未亮,而罗国器到时,见王府外已经停靠了一溜不少的轿子与乘马。门口接连碰着好几个熟人,也都是赶来参与朝堂议会的益都官员。彼此寒暄,分按品秩,前后进入王府里的议事堂之中。

    邓舍勤政,他也早早地就起来了。很多时候,他都是不拘小节的,也没等群臣到齐,就先也来到了堂中,登上了正位。

    看见罗国器等人进来的时候,他本来正与洪继勋、姬宗周几人说些闲话,即放下话头,笑容可掬地道:“罗公昨天才回来,路上辛苦。今天起的倒也是挺早。我这前脚才到,你这后脚就来了。”

    罗国器也是忙谦恭地一笑,说道:“主公勤政,臣等岂敢贪睡?”

    君臣问答,颇相融洽。待及有资格参与朝堂议会的群臣到齐。几声磬响,诸臣入班,正式的议会便宣告开始。头一个议题,就是接着前一天,继续讨论庆千兴的条呈事与洪继勋所提议之迁徙豪民事。邓舍先不及等别人言,洪继勋等的意见,他早就知道。昨天议事,罗国器推说不熟悉情况,没怎么言,今回议事,他先便即点了罗国器之名,教他来说。罗国器应命而出,跨列出班,讲出了一番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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