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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丁和酒精得来的舒适,完全在大山之气的建构中,发生了根本的移位,另辟了获取的通道。这有如意识流动般的、看不见摸不着的、高尚的建构物质,在我身上作用出来的舒适感,远远要超过尼古丁和酒精。
想吸烟的念头可不妙,不会是山外的某些旧恶习要在我的体内复苏吧?别,不可以,这简直是对大山的背叛与亵渎,岂能听之任之,坐视不管。得知道,一旦疏忽了被妖魔翻了盘,搞你个骨肉遭刑、六神无主,可就是你放任出来的不可赦免的罪过。大山之气,对犯下这种罪过的人,不会轻易援救,自作自受好了。
我冲着山谷最苍翠的地方,张开嘴巴深吸起来,弥满树香、草香、土石香、水汽清甜的谷间空气,带着可感的重量,在躁动不安的体内源源不断地沉落,沉落,再沉落,不容商量地把伸出来的抓手们活埋,活埋,再活埋。活埋完毕。体内安伏了,情绪也跟着安稳,投向山外那方天的视线,在顺畅的聚合中,爽朗起来。
山外那方天,
遥远到与眼睛产生不了回应,
对投放过去的视线,
不理不睬。
我知道,
那不是一方寂寞的天,
因为从那里,
可以俯视人间烟火事。
十一点半,到。我走下路基,沿着小路走向大崖壁。
过了大崖壁,小站出现在眼前,但是可见的范围内没有人,站务室里的情况,在这个距离上看不清。然而我的感觉——在这无人世界里练就出来的感觉——告诉我,站务室里也没有人。
她能在哪儿?如果走了,当然在路上,如果没走,应该在她昨晚做童话梦的房间里(我只愿意这么想,想她在房间里安稳地坐在床上,专心回味着昨夜的梦,细细描摹,比画工笔画还要细腻、还要耗时。直到日落西山,山星出来,也完成不了)。但我的感觉,还没练就出能穿过站务室和走廊的几道墙壁的道力,所以我感觉不出住宿区那边的情况。
小站共有五间住屋,我来时,朝南的三间被老哥仨一人占了一间,朝北的两间,一间改成了杂货间,一间成了我的窝。住人的四间屋子里,还都摆着两张床,如果朝北的那间不改成杂货间,也会这样。这说明,在运输最繁忙的年代,小站曾有10个人值守。那个年代,昼夜都有列车经过和经停,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大汗珠子噼啪落地,满站点都闪烁着工作热情,生活是沸腾的。当然,这早已成为了过去的故事。
一次,老哥仨中最老的那个,不怎么就高兴了,在没教育我的前提下,满怀深情地说起了那段历史。但是辉煌的前段没咋说,倒是着重唏嘘了没落的后段:后来吧,要没机车出故障,就没有在小站上停的了;山里晚上行车危险,自打改线后,上面就不允许列车晚上从这条线上通过了;人吧,把好路走惯了,就不再爱走山里的孬路,这不,白天通过的列车也少了,越来越少,不知哪天会少得一趟都没有了,吹灯拔蜡了,咱这小站也就该成过去的农村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头一落山,就都消停了,也就鸟儿还叫叫。
我心里不由地偷笑起来:这老伙计诶,还满诗意!
小站成了我一个人的小站后,我便挨个屋地住,每张床都被我睡过,图新鲜么。
床都是用枕木破出的木料打成的,做工虽有些粗糙,但非常结实牢固,宽厚的床桥,感觉扛得住一辆装满货物的中型卡车。
好多年前,我从一部小说上看到过对这种的床的描写:(大意)这些被称作车轴汉子的铁路工人,娶老婆前,都得先搞张牢实的床,而只有枕木这种密实的木料,才能打出这种床来。于是他们都想方设法弄来枕木,破出粗枝大叶的床料,叮叮当当一通敲打,够两人折腾的婚床,便落座新房里,以“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架势静候。
能被称上车轴汉子的铁路工人,个个壮实如牤牛,力可拔山,跟老婆比划起来,一般木质的床,几天就会嘎吱嘎吱,叫当事者不能不产生突然崩塌的疑虑,非常影响水平的正常发挥。所以非得整张‘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床,便成了铁路工人婚前的真心追求,要不这婚结的也不踏实。如果单从这般讲究上看,那时的铁路工人比谁都注重生活质量。——对待生活中最有意思的事儿上,绝不含糊嘛。得嘞,打出来了,心踏实了,完婚,启动征程!那,从新婚到旧婚,火车头一样猛烈的车轴汉子们,就算把自己的老婆撞碎压瘪,也丝毫动摇不了这床山一样的稳固。
可是,这种床摆在这个从来不出现女人的小站屋子里,显然很屈才。
我不紧不慢地向小站走,情绪保持的基本平稳,也控制着脑子别过多往折磨人的预判上用力。我真没太指望幼稚的磨蹭,能磨蹭出愿望中的结果来。结果不由我定,我能为力的就是把时间熬到这个钟点。我尽力了,其余的就交给“被动的顺其自然”吧。
正常来说,不辞而别在一个讲究面子的民族看来,属于不礼貌行为,容易遭到非议。但前提是正常。何为正常?离开了社会衡定的尺度,还有正常可言吗?这是远离社会的大山深处,顶多算是摆设了人造器物的原始社会。严格点说,连原始社会都称不上。社会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何来社会?这里剩我一个人后,便成了非社会的空间——没有了道德,没有了法律,羞耻也没有了。虽然,时不时还要发生些社会性联系,产生点社会性思维,但都物化成了自然界的机械形式,稍纵即逝,恍若烟云。也就她出现后,这里人与人的关系,才又重建起来,恢复了些社会属性,但也是非常不牢靠的。因为社会衡定的尺度,在这里还发挥不出多大作用,也不可能有一个确立正常的有效标准,所以比照外面的社会来看,这里依然没有正常。
但我不能就此便不寄希望了。无论她怎样的超凡脱俗、玉露清风,她也是由社会而来,还将往社会而去。那她就不可能不带有社会惯性,也不可能在物化的自然中,一下子就能摆脱掉社会惯性的左右。如果她不是我这种被社会看成是怪人的人,她就不会不迟而别。无论怎么急着要走,也得等到礼貌地当面告别后,才能成行。但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理想中的逻辑。再说,一个孤身女人,仅凭自己的双脚来到这大山深处的小站,能算正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