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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熘走。”
刘备这才看清此人的样貌,眉目疏朗,看起来颇为宽厚。只是若是细细打量,可见此人眼眸之中不时闪过一丝狡黠。
跪在地上的大髯狱卒大概是想表现一番,不等刘备开口,便是替他呵斥道:“蒋公奕,刘君不过是随口赞了你一声罢了。哪里还能真把你当成什么豪杰?你个常年混迹在江上的无赖子,何敢如此桀骜?莫非是真当我阳泉无豪杰了不成?”
那年轻人闻言却是一笑,“沉君,即便论这陆上功夫你都远非我对手,更莫要提那水上功夫了。若是沉君心怀不忿,他日沉君得了空闲,咱们自可试上一试。”
“哼!把他带回去。”
大髯汉子原本满面怒容,听闻他此言之后却也只是冷哼了一声。
而一旁的刘备本是随口称赞一句,只是听到这个大髯汉子的言语之后却是目光一凝。
一个狱卒起身将此人送回牢房之中。
…………
刘备与赵俊在一旁铺开的草席上随意落座,起身后的狱卒们分左右而立。
“方才那人倒是有些意思,我看颇有几分豪侠之气。不似寻常人物,莫非真有陆上与水上的本事不成?”刘备似是随口一提。
“那人姓蒋名钦,字公奕。非是咱们阳泉人,而是临郡九江寿春人。常年混迹在江上,陆上的功夫且不说,水上的功夫莫说是在九江,即便是在咱们庐江也都是出名的好。这也是俺方才为何不应下与他比试,斗不过便是斗不过,俺也认。”
“武县尉之前也曾经几次招募过他,想要将他收入县中。只是此人自言是个疲懒性子,几次都寻理由推脱了下来。”
姓沉的大髯汉子倒也是个实诚之人,自言自家本事确是不及这蒋钦。
刘备看向此人,“这位是?”
“此人姓沉名忠,也是个刚勇之人。在狱卒之中颇有声望,县中狱卒以他为首。”赵俊应道。
刘备笑道:“原来是沉君,那他又是为何进了狱中?莫非是因在江上为匪?还是做下了其他恶事?又或者是受了什么冤屈?还有,他既已入狱,为何能在狱中行走?他有如此本事,你们就不怕他逃了不成?”刘备笑问道。
汉时多有匪患,边塞之地与中原之地都有不少,只是皆不及江南之地。
豪强之家土地兼并日益严重。无田无宅的佃户与黔首们家破人亡,一旦无饭可吃,自然是要提刀上山,靠着拦路劫掠为生的,哪里还顾的上什么王法律令。
路上有山中贼寇,而海上,自然也有水上的水贼。
要知如今南方之地多半还是北方士人眼中未曾开发的蛮夷之地。
沿江而行,十路九匪。
南方的水贼反倒是要比路上拦路的山贼更加猖獗些。
九江与庐江本就是中原人眼中的化外之地,除了南蛮作乱,水贼作乱也一直都是不少的。
蒋钦若是因做水贼被抓入狱中,那倒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之事。
不想沉忠却是摇了摇头,“不是刘君所想的这般。虽说这蒋公弈在牢中也算不得安分,整日里生事不少,我与此人也有些不对付,可此人确是个义气深重之人。他之入狱,其实并非是他犯了律令,而是他自求入狱。而他要入狱的缘由,却是为了一人。那人是他的好友,也是他的他的同郡之人。”
“原来是他。”赵俊忽然开口道,“我确是记得之前有一人为友入狱。据传当时是此人的好友身负重伤,他欲来牢中照料一二,只是此事当时是武君管辖,我也只曾在刘县令处见过批文而已。”
沉忠点了点头,“赵县丞真是好记性,确是此人。自打他当日进入狱中,直到如今还不曾离去。”
“说起这蒋钦的好友,那也是个让人钦佩的好汉子。事情皆是因此人有个在咱们县中的好友被人陷害而死,此人便从九江赶来,为友报仇。”
刘备点了点头,为友报仇在汉时也算是一种风尚了。之前他在颖阴见过的何颙,便曾为友复仇,逃遁多年,时人高之。
“陷害他好友那人是咱们阳泉县中的富户,虽富贵比不上韩李魏三家,可也仅仅是差一线罢了。而且那人喜好武艺,家中更是豢养了不少豪侠剑客,平日里出行之时常相随,一行十余人,颇为霸道跋扈。即便是韩李魏三家,对上这户人家都要掂量几分。”
“可那汉子只带了一把环首刀便从下蔡渡江而来,趁着夜色潜入了那家富户之中,悄无声息的斩落了此人的头颅。只是欲要出门之时却是被那庄中的护卫们察觉了。”
说到此处,大髯汉子稍稍迟疑,脸上渗出些汗水,似是重新忆起当日的情景,“说来也不怕刘君与赵县丞耻笑,忠平生从未见过这般事。”
“当日正是我带着几个手下人在县中巡夜。走到那处庄园之时,只见院中火把如龙,喊杀之声震天,我怕是县外的贼人来犯,便立刻带人破门而入。”
“走到正院之时,正见那汉子在与院中护卫厮杀。想来当时已然厮杀了多时,地上躺倒了不知多少院中的护卫,一眼看去竟是数不出人数。”
“那汉子当时已然全身浴血,却是越战越勇,力战不休。只是再厉害的武夫,在众人围困之下也总是要受伤的。当时我等何曾见到过这般场面,都是愣在原地,眼看着此人接连中了数刀,又砍倒了七八人。”
“当时院中还有十余护卫,都是县中出了名的好手,被这汉子一人所慑,竟是无人敢上前。”
“这汉子也是讲究人,见了我等去到院中,将手中人头朝着我等一丢,抛了手中杀的已然有些卷刃的环首刀。说他本来就是要到县衙之中自首的。如今我等去的刚好,倒是省下他不少功夫。”
“世上竟有这般人物。”刘备磨砂着腰间的佩剑。
心中则是暗自打量着这个与蒋钦相善之人会是何人。
“这还算不得什么,当日我等将此人押回来后便立刻为他寻了个医工疗伤,这才发觉原来此人身上已然有了十余道伤口,其中更有几道伤到了要害。那般伤势莫说伤在身上,便是看在眼中,都让人自觉疼痛难忍。若是换了我等,自觉无论如何也是撑不下来的。”
“当时那被寻来的医工也是感叹此人性命极硬。若是换了旁人,这种伤势随便中上一处,莫说是继续提刀杀人,只怕性命也早就不保了。老话说的好,这世上真是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啊。”沉忠感慨一声。
他偷看了赵俊一眼,继续道:“而那蒋钦也是为了照料此人才自行入狱。咱们刘县君素来不理政事,武县尉赏识此人的一身武勇,也喜爱蒋钦的义气深重,所以虽是将他们囚禁在了牢狱之中,可也是让俺们好生相待,他更会时不时的来见见这两人。”
刘备笑道:“武县尉做的不差,如此仁人勇士,值得如此相待。只是不知此人姓甚名谁?”
“此人乃是九江下蔡人,姓周名泰字幼平。”
刘备点了点头,轻声道:“原来他,难怪了。”
…………
人之初,岂分三六九等?想来是不分的。
只是时移更替,封建既成,自此以往,上下之别遂成。
有天子高坐,有黎庶跪伏。
而人之差别,纵然是在牢狱之中也不能免俗。
牢狱之中,诸多犯人本该是多人同囚一室。时有斗殴,以力胜人。
脏乱不堪,才是狱中该有的样貌。
可世上事,总会有例外,只因人有不同。
就像牢中也总会有一些牢房,关押的都是狱中一些与众不同的“贵客”。
这些牢房与其他牢房相隔甚远,其他牢房的吵闹之声也传不到此处。就像是一处落在闹市之中的僻静院落,幽然独居,与世独立。
其中所关押之人,也往往是独门独户,独处狱中,吃喝不愁。
而这些人非有权势,便有富贵。
阳泉县的牢狱之中自然也有这种所在,蒋钦就刚刚被送回其中一处。
此处牢室中只关押着两人,其中一人正是刚刚被送回来的蒋钦。
另外一人此时正坐在牢中的阴暗处,日光透过窗子照射入牢中,将此人的背影倒影在一侧的墙上,显得此人颇为壮实。
此人正是当日提刀独行而来,过界杀人的周泰周幼平。
而他们二人之所以能住在这处牢房之中,自然是武畏的安排。
武畏此人对能被他看入眼中的豪杰人物,历来是舍得花费心思来拉拢的。
心思手段一样不缺,不然他也不会稳坐了这么多年的县尉之位。
“幼平,今日你不曾随我前去实在是有些可惜了。狱中来的看样子似是个大人物。”
“我见牢中那些平日里颐指气使的狱卒见到此人都是怕的紧,就是赵县丞见到此人都是小心的很。偏偏那人还极为年轻。如此年纪便能如此,看来还是有个名士的老师要好些。再看看你我,被人关在牢中,真是让人心生艳羡啊。”
蒋钦一边用放在窗前的铜盆里的水擦着手,一边和一旁周泰笑言。
“日后你我若是要寻人投靠,定然要找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如此才配的上你我的本事。”
“赵县丞是个难得的好人,希望那人不要难为他就是了。”周泰不理他的言语,却只是叹了口气,“这世上好官不多了。总归是越来越少了。若非如此,你我又怎会在这狱中。”
若是地方官真的清正廉明,断桉公允,他们又如何会持刀自行寻仇。
常言侠以武犯禁,可有时也是万般无路的无奈之举。
两人入牢也有些日子了,蒋钦与牢中那些狱卒混的极熟,自然也就知道了些其中的隐情。
譬如他们两个贫寒之身,为何能住到这间牢房之中。
譬如赵俊时常要求狱卒按时供给牢中的犯人饭菜,还会时常翻检狱中的一些旧桉。
这些他们都或多或少的从那些狱卒口中有所耳闻。
周泰对武畏的恩情倒是并不如何记挂。
一来为他们安排牢房之事是武畏自行为之,本就不是他们所求,所以也说不得他们就亏欠武畏什么。
二来武畏本就是有所求,日后他若是有机会走出此地,找机会报答他便是了。
唯有对赵俊,他觉得此人确实是个好人。
这监牢本就不是他管辖,即便能多活下些人来,可这些人也不知他在幕后所做之事。
“嘿,好人可未必都有好报。”蒋钦闻言一笑,“之前不是已然和你说过了。前几日那刘县君挂印而去,落荒而逃,将县中的诸般事情都推到了赵县丞身上。如今那些南蛮的蛮子不知何日就打到城下了,一个不好赵县丞就要做人家的替死鬼喽。”
“倒是那刘县君再上下打点一番,将所有事情都推到已然因公殉义的赵县丞身上,说不定能将身上的事情洗个一干二净。毕竟死人已然不会言语,不会辩解了。”
“若是做的好些,说不得那刘县君还能捞个朝廷的嘉奖,过些时日,多半还能官复原职,风风光光的另到一处去做他的一县之宰。至于阳泉之事到底如何?那些高高在上之人,只怕没人会多问一句的。”
周泰沉默不语,他虽不希望如此,可也知道世上事就是如此荒诞无稽
“如此说来,县中的情势已然危急的很了?”
他与蒋钦不同,蒋钦时长在牢中闲逛,喜欢与那些狱卒闲谈,而他只喜欢坐在阴暗处发呆。
所以虽知县中有些危急,可情况到底如何,反倒是蒋钦更清楚些。
“我听牢中那些狱卒说赵县丞如今连守城的人马都凑不齐。今日一见,赵县丞的头发都白了一半了,想来也是因县中之事愁白了头。父母官,果然是不好当的。”
蒋钦也是叹了口气,赵县丞这人不差,是个好官,若是就这般折了着实是可惜的。
“你可有法子能助赵县丞一臂之力?帮阳泉县脱离此危?”周泰皱眉道。
若论机智,他自认无论如何都是比不上蒋钦的。
蒋钦虽然武艺不如他,可两人遇到难事之时,他总会有些稀奇鬼怪,却又颇为有用的法子。
蒋钦闻言一笑,“法子自然是有的,只要赵县丞将你我放出去,让咱们放手施为,那些南蛮人还不是手到擒来?只要他们敢来阳泉城下,我就能叫他们有来无回。”
周泰一愣,“你真有法子?”
“法子自然是有的,可惜赵县丞不识英雄。自然,也没我说的那般厉害,只是能够一试罢了。”蒋钦叹气道。
牢房之外,忽然有人笑了一声。
“赵君,你我走上这一趟果然收获不小,谁想这牢狱之中,还有这般英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