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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这日,玉生烟行至湖南境内湘江边上一座小县城,刚欲进城时,一人忽而莽莽撞撞跳将出来,横身拦住玉生烟去路,道:“女菩萨,赏几个钱罢,大吉大利!”玉生烟不妨,被那人唬了一跳,细细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原来竟是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面色青黄,双眼凹陷,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身上披着个麻袋当衣服御寒,腰间勒着根草绳,一双赤脚乌黑腌臜,冻得皴裂,正不住搓着双手,朝自己点头哈腰,一个劲说吉利话。【全文字阅读】

    玉生烟退后一步,估量着他年纪不大不小,身体健壮,口齿又伶俐,故而问道:“你年轻力壮,身上又无残疾,能说会道,即便不识一个字,有什么力气活不能做呢?何以用得着沦落至此?”

    玉生烟蒙着面纱,话音飘渺,声音好似从云端飘来,一字一顿,不容人亵渎,虽庄重端雅,冷冷清清,旁人听着,却说不出的受用,宛若隔水渡音,风送玉箫。

    那乞丐如闻天籁,心头一荡,一摆手,苦笑道:“姑娘,你养尊处优,不解世情,如今满洲镶黄旗圈了老子的地,我若不行乞,全家上下七张嘴就要等着白白饿死了。”说话之间,已觑见玉生烟半笼在袖中的一双柔荑,肤如凝玉脂,指如削葱根。

    玉生烟已知圈地乱国之事,听乞丐如此数落自己,也不气恼,缓缓道:“我听你口音倒不像本地人。”

    那乞丐一怔,当即打开话匣子,道:“我本河南人氏,如今被圈了地,只得携家带口,以乞讨为生,一路南下,便到了湖南。唉……如今进退两难,又不能回乡,若留在此地,也不是长久之计呀。”说罢,只得锁眉摇头。

    玉生烟耸然动容,一张白玉脸虽隐没于斗笠纱幔之中,却有了恻隐不忍之色,问道:“你是何时被圈的地?”

    那乞丐回道:“已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玉生烟微微点头,道:“那就错不了,两年前正是康熙四年,鳌拜借镶黄旗和镶白旗两家换地之名,圈占良田,压榨百姓,想必你也深受其害。”

    乞丐听玉生烟娓娓道来,并非无知无识之女子,才知方才是自己说话唐突莽撞,忙连连点头,一拍手,道:“是,是,正是此事,想来我也是有产有业之人,做的小本生意,虽说不是巨富,好歹也能一日三餐无忧,可现今四处行乞,这算是什么事?如今这天下,乃是满人的天下,哪还有汉人的立足之地。河南、河北、山东、辽宁、京畿土地、直隶六府二州一县,共计七十七州县,两千余里,尽数被八旗圈占,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立锥之地,国不像个国,家不像个家。我一路南下,眼中所见,皆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耳中所闻,皆是哀嚎啼哭,谩骂痛陈满贼之语,饿殍遍野,民不聊生,谁人不是卖儿鬻女,易子而食。”

    玉生烟听他感慨兴叹,情绪激昂,慷慨陈词,说起话来时而粗鄙,时而掉书袋子,听似头头是道,道理十足,细细斟酌起来,却是短浅狭隘,只顾表面却未放眼实际,更未深究其根源,大有危言耸听之意,忙道:“满人也好,汉人也罢,如今康熙年幼,鳌拜专权,臣强主弱,太皇太后虽身居宫闱,却运筹帷幄,周旋于众臣中间,是个心思深细、眼睛雪亮的明眼人,不过几年,康熙亲政,格局大变,扭转乾坤,便不是这般情形了,你且瞧着罢。”

    乞丐听玉生烟信口论政,分析在理,一时之间虽听不甚明白,却也无法辩驳,只是呆呆站立,怔怔出神。

    玉生烟见他如呆头鹅一般站立不动,不禁莞尔一笑,从钱袋中取出一封银子,交付到乞丐手中,道:“这封银子我借与你做本钱,虽不甚多,却足以供你做小本生意了。你且安分守己,好生供养父母,教导子女,这总是没有错的。”思忖片刻,又劝告道:“不过,当朝政治,我劝你还是少评论的好,以免惹祸上身。”

    乞丐这才反应过来,忙双手接过银子,摊开一看,竟是三十两雪花细丝纹银,做小本生意绰绰有余,又听玉生烟良言忠告,谆谆恳切,心中感激万千,当即要下跪磕头。

    玉生烟忙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拜天地父母,却万万不可拜我。”

    乞丐这才站直身子,伸手往右一指,感慨道:“不想今日得遇贵人,若不是姑娘慷慨相助,恐怕此刻我已将我两双儿女给买了。”玉生烟顺着乞丐手指方向望去,但见城墙之下,蹲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在寒风中挤作一团,瑟瑟发抖,蜷缩着身子,共披一张破麻布袋,连一件冬衣也没有,皆是蓬头垢面,面黄肌瘦。其中有四个小的,约莫着只有三四岁,头上插着草标,表示可以卖与他人。

    那乞丐又道:“姑娘既说了这三十两银子是‘借’的,那小的日后必是要还,姑娘你好歹留下一个名号,在下也便报答恩人。”

    玉生烟忽而记起那日与萧风追击采花贼花拂柳,一路跟至峨眉山下符溪镇中酒楼,当时是,萧风透过“蓝田日暖玉生烟”一句猜自己姓名,信口胡诌说是‘暖玉生’。如今想来,更觉有趣,玉生烟不禁露出笑意,脱口答道:“我叫暖玉生。”

    乞丐纳罕道:“还有人姓‘暖’,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

    玉生烟忍俊不禁,笑道:“这世上奇奇怪怪的事可多的很呢,何止是我的姓名。”

    那乞丐摸了摸头,也不细究,又问道:“暖姑娘,我虽知道你姓名,可你带着斗笠,我不知道你面貌,日后即便遇着了你,也不相识呀。”

    玉生烟盈盈笑道:“能不能再见都无妨,只是我相貌奇丑,揭开纱幔怕吓着你,是以还是不见的好。”

    乞丐哑然失笑,道:“姑娘你说笑了,单听姑娘说话的声音儿,就跟听仙乐似的,这身段儿也是象牙雕出来一般,言谈举止,更是不俗,要说自己相貌奇丑,这我还真是不信。想是你怕人见了你相貌起了歹念,是以蒙面也未可知。”这几句话虽有溜须拍马之嫌疑,却是发自肺腑。

    玉生烟笑道:“不信也罢!只是有一点,你如今有了本钱,却再不可将你那两双儿女卖与他人了,告辞!”一语未了,已牵着枣红马儿缓缓入城。

    乞丐躬身立于城门口,恭恭敬敬目送玉生烟走远,这才转身,当即收拾草席破碗,将插在两双儿女头顶的草编丢的远远的,径自归去。

    玉生烟停步于城中一家客店前,预备歇脚,打杂的小哥眼疾心细,立马飞迎出来,接过玉生烟手中缰绳,将枣红马儿牵下去喂得饱饱的,小二一声吆喝,随即便领玉生烟进店。

    玉生烟一面走,一面笑对小二道:“劳烦领我到客房去,将炭火生的旺旺的,再添一床棉被,饭菜也端进屋来。”

    小二麻溜点头,轻车熟路便领玉生烟上楼进房,临走时问道:“姑娘想吃些什么可口饭菜?我们也好备下。”

    玉生烟有心想尝一尝当地菜式,笑道:“不拘是什么东西,本地吃食就极好。”

    小二手一扬,将汗搭子往肩头一搭,伸长了脖子,拖长音调,满口应承道:“好——勒,日常——吃食。”满面欢喜,当即退去。

    玉生烟这才解开白狐轻裘,取下纱幔斗笠,坐到炉火旁取暖。一入湖南地界才知道,当地冬季湿寒冻冷,气温虽不甚低,寒湿气却异常重,因而更觉寒气砭骨,难以禁受。如今当地虽还未下雪,却已这般冷彻心扉,不知下起雪来,却又是一种怎样冷法。玉生烟内力虽浑厚,身子却单薄,长久奔波,又在寒风中吹着冻着,也难忍受这股湿冷寒气。

    客店虽不甚豪华奢侈,却也雅致宁静,房中香气馥郁,明窗严闭,被褥暖厚,双枕蓬松柔软,一盆炭火更是将整个房间烤烘的暖和惬意。窗外寒风虽紧,房内却是暖意融融,宛若春昼。寒冬腊月之际,辗转奔波过后,眼下最舒服的事,莫不过在房中围炉烤火,以消寒日了。身上暖了,心里也会暖,火烤得久了,便有些睡思昏沉,恍如隔世。

    玉生烟正眯着双眼小憩,忽听得脚步声音渐近,却是店小二抱着一床被褥进了门,身后犹跟着一个人,双手捧着托盘,托盘之上,是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气四溢,那人迎笑道:“姑娘,你要的被褥与饭菜,小的给送来了。”

    小二放下被褥,无意瞥见玉生烟已摘掉斗笠,露出皓洁如玉的一张脸庞,清若中秋之月,灿如春晓之花,竟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不禁瞠目结舌,登时呆立不动。

    玉生烟并未留意两人,缓缓道:“劳烦你们了,下去罢。”

    小二一愣,脚下却并未移动半步,舌头打着结,弓着身子搭讪道:“姑娘,被褥我给您铺好了。”

    玉生烟踱到桌前,并未瞧他,有口无心答道:“嗯,我知道了,你们下去罢。”

    小二上前一小步,跟到玉生烟身后,没话找话,讪讪笑道:“姑娘哪里用得着两床被褥呀?”

    玉生烟于桌前坐定,自言自语道:“这里气候怪的很,夜里寒湿气重,冷到骨头缝里,一床被褥不抵用。”

    小二笑嘻嘻跟上前来,张口还欲说话时,却被玉生烟截口拦住,道:“行了,有劳你了,下去罢。”

    另一人察言观色,见玉生烟神色清冷,忙拽住小二拖出门,嘴里犹自低声嘀咕道:“得了,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玉生烟耳根得了清净,这才举箸吃饭,细看桌上菜肴,却是一盘煮的滚烫的蹄子、一碗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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