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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辛巴城的时候是下午四点钟,飞翔蛇女号在领航员在指引下顺利停靠在码头,但琼恩等人并不能立刻下船。他们是外籍人士,入境需要先办理登记,要填写一大堆表格,签一大堆文件,总之一看就让人头大,琼恩于是指派莎珞克去解决,其他人则在房间里,听梅菲斯讲课。
到了彻森塔,就算是进入东域了。东域封闭隔绝,其风土人情、文化历史,方方面面和中土都有着非常大的差异,琼恩等人作为外来游客,提前学习一些相关知识,还是很有必要的。很自然,讲课的责任就落到了梅菲斯身上。
其实梅菲斯原本对“东域”的了解也不算很多,她虽然是出生在彻森塔,但从小随母亲居住在深山里,对外面的世界并不如何熟悉,母亲去世后才和凛出来闯荡,没多久就被大主教带到了中土。但在出海之前,她在叶弘城从知识教会里弄了一大批资料,这段时间在船上无事,仔细研读,结合之前的经历见闻,俨然已经成了专家了。
这段时间以来,有关东域历史、地理等方面的知识,梅菲斯都已经给大家补习得差不多了,今天只剩下最后一课,是“宗教”和“神王”。
“中土人很难理解东域的宗教,也很难理解东域的神王,因为那是一种和我们所熟知的概念完全格格不入的东西,”梅菲斯说,“这一切,要先从东域人的世界观说起。”
对于一名中土人——尤其是有较高学识和见闻的中土人——来说,“世界”是多重的,是复杂的,丰富多彩的,凡人居住的是物质界,神祗大多都居住在天界,不同的神有不同的神国,每个神国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邪魔居住在下层界,其中又分地狱和深渊,元素在内层界,在物质界、天界、下层界、内层界之间,又有星界,等等,总之很多很混乱。但在一名东域人的观念里,世界很简单,一分为二,清楚明了:凡间和冥界。
凡间是生者的家园,冥界是死者的国度。
“神王们共同统治着凡间,而冥界则由一位‘冥神’掌握,”梅菲斯说,“冥神永居冥界,不能来到凡间,其手下有诸多邪魔,擅长各种诡秘的巫术。凡人死后,灵魂坠入冥界,即成为冥神的臣民,供其驱遣,永远无法再返回凡间。”
“凡间就是我们说的物质界,冥界......就是死神的神国?”琼恩试着理解。
“对,也不对,”梅菲斯说,“我说了,你不能用已有的概念去理解。”
“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你能想象一个凡人,白天在物质界,夜里在天界或者下层界吗?”
所有人都被弄糊涂了,“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梅菲斯说,“在东域人的观念里,他们白天醒着的时候,灵魂在凡间,夜晚睡着的时候,灵魂就进入了冥界,第二天早晨醒来,灵魂又从冥界回到凡间,如此循环,直到死亡,灵魂才抛弃躯壳,进入冥界,永不返回。”
“......这还真是折腾。”
对于东域人来说,凡间和冥界,并不是像物质界和天界、下层界那样截然区分,互不干涉,而是密切交错的。凡人仿佛旅客,在凡间和冥界中不断穿梭,直到死亡,才是旅途的结束。
但神王例外。
如果按照中土大陆的宗教概念,东域是根本就没有“神明”的,只有一些似神又非神,似人又非人的存在,东域人称之为“神王”。神王和凡人一样,会成长,会衰老,会死亡——但还会重生。
“神王有秘法,其死后,躯壳和一部分较低的灵魂留在凡间轮回,从婴儿重新开始,另外一部分较高的灵魂则进入冥界。一段时间之后——通常是十六年,但也可能会早几年或者晚几年——较高的灵魂会从冥界返回凡间,回到他的躯壳之中,重新成为神王。这个过程被称之为‘神王苏醒’。”
“什么是较低的灵魂、较高的灵魂,”珊嘉不明白,“同一个人的灵魂还分成两部分,还有高低之分?”
“这是东域人的观念,”梅菲斯解释,“东域人认为,凡人只有一个灵魂,但神王不同,灵魂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外围的,层次较低,另一部分是核心的,层次较高,神王的力量、记忆,都储存在后者之中。”
珊嘉微微皱眉,显然很难适应这种奇怪的观念,琼恩反倒能够很容易地理解,毕竟记忆中有那么多故事,套用一下“魂魄”、“元神”、“真灵”之类,就基本明白了。
“但我听说东域的神王也是会死的啊——我是指彻底死掉那种,”莎珞克提出疑问,“就像恩瑟的神王,几千年下来,已经死得一干二净,一个都不剩了。他们的转世秘法,怎么没有起作用呢?”
“这里依然还是概念分歧,”梅菲斯说,“恩瑟神已经全部陨落,这是我们的看法,是从我们的视角和标准得出的结论,东域人可不是这样认为。”
在东域人看来,神王本来就是一种“会死,死了多年又会复活,活着活着又会死,如此循环”的存在。那么,一位神王死了,他的躯壳和较低的灵魂在凡间不断轮回,较高的灵魂在冥界等待回归——或许这次回归的时间相对长了点,但这也并不代表什么,和“陨落”什么的更是扯不上关系。用一句俗语解释就是:神王不会死,只是睡着了而已。
“至于为什么会沉睡这么久,还没有进入下一个转世轮回,秘法为什么会失效——至少我们看起来是失效了,这其中缘故,就不得而知了。这方面的研究有一些,传说更多,但都没有比较靠谱的结论。转世秘法是东域神王最大的秘密,外人只能看到一些表面现象,具体内情如何,没人能够知晓。”
“这个有点自欺欺人吧,”琼恩说,“一位神王死了,灵魂在冥界,既然一直回不来,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硬要说这不算陨落,只是睡着,就纯粹是概念游戏了。”
“不不,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再梦游;能够偶尔梦游的,就不能说是死了,只是在沉睡。”
梦游?
“我说过,在东域的观念里,凡间和冥界、生与死的界限,并不是那么截然分明的。”
无论凡间还是冥界,都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人死后到冥界,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居住生活,并非就此消失,生者经由祭司沟通,可以与死者交谈。而死去的神王,也仍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与凡间的信徒联系、沟通。这和中土人的观念是完全不同的,中土人认为凡人会死,神祗却是不朽的存在,而凡人一旦死后,灵魂升入神国,渐渐便与神祗融合为一,化作神国的一部分,神祗虽然不朽,却有可能被摧毁,一旦陨落,则就不可能再回应凡人的呼唤。
“你是说,神王就算死了,灵魂在冥界时,依然还可以和凡间的信徒联系沟通?”
“不仅如此,甚至还有可能附在信徒身上,临时回到凡间,这被称为‘降神’——当然这是上古时代的传说了,不一定可靠。”
听起来有点像中土大陆神明的“圣者降临”,只不过一个是活着的神降临,一个是死掉的神回魂。
“等等,”琼恩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按照你的说法,这些东域的神王,死了之后就等于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依然存在,依然能够和信徒沟通联系,甚至偶尔还能圣者降临,再到凡间溜达溜达?”
“嗯。”
“那这种‘死去的神王’,和我们中土观念中的神祗,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啊,”梅菲斯说,“死去的神王住在冥界,我们的神祗住在天界——住的地方名字不一样。”
“......艾弥薇你越来越喜欢说冷笑话了。”
玩笑归玩笑,事实上当然还是有区别的。东域神王挂掉以后,虽然仍然可以和信徒沟通,却没办法再赐予任何神术和力量,时间一长,自然就会丧失对凡间的控制力,祭司、信徒改换门庭是很寻常的事情。这也没办法,凡人总是现实的,一个不能再降祸赐福的神,不可能永远被人崇拜——尤其是旁边还有其他活生生的神王做对比。所以东域虽然历史上有很多神王,但绝大部分神王陨落之后,其教会最多继续维持几十年、上百年,也就烟消云散了,现存的教会也就那么几个。
“你这么一说我就理解了,”琼恩说,“中土神祗是幕后老板,不直接出面,但仍然掌握最高权力,可以决定手下人的生死祸福,所以信徒也会早请示晚汇报,经常来唱赞歌拍马屁;东域这些神王挂掉以后,就成了退休老干部,虽然也可以偶尔出来透透气,说说话,但以前的老部下爱听不听,爱理不理,时间一长,就变成孤家寡人了。”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么说起来,东域这些神王还真是挺郁闷的,”琼恩说,“有什么比曾经身居高位,前呼后拥,如今门前冷清,无人理睬更让人伤感的事情呢?”
“有啊,比如说曾经可以左拥右抱,温香软玉在怀,如今仍然是美人环绕,却有心无力,真是令人喜闻乐见——不,令人伤感,对吧。”
“......艾弥薇,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那冥神呢?”珊嘉忽然问,“冥神也像神王一样,会生老病死,轮回转世?”
“不会,冥神不是神王,其实说起来,他反倒更近似于中土的神明,”梅菲斯说,“深居神域,不涉凡间,不朽不死,只是没有凡间的信徒和教会——至少没有公开的。”
“这听起来其实更像邪魔,”莎珞克说,“而且你不是说,冥神手下有很多邪魔吗?所以他应该就是个大恶魔,或者地狱领主什么的。”
“这也未必,”琼恩说,“蛛后手下就有一大票恶魔,但人家依然是正牌神祗,现在都成了黑暗精灵的唯一神了。”
提到蛛后罗丝和黑暗精灵,琼恩倒是突然想起一些事和一些人。
他在幽暗地域里前后待了大约一年(把掉进下层界的那段也算上的话),时间虽然不算很长,但经历曲折,值得回忆的地方不少,而且机缘巧合之下,还占了一座小城,有了一些部属,人数虽然不多,却都是些精英。如果换了别的穿越者,说不定就会以此为根基,种田地造兵营攀升科技树,雄心勃勃地打算席卷天下,可惜琼恩志不在此,接到阴魂城的调令后就直接放手,把他们丢在幽暗地域里,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还有那位黑暗精灵少女。
和身边的其他女孩子比起来,维康尼娅和琼恩的关系其实很淡,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也谈不上以诚相待,还掺杂了很多功利色彩。琼恩原本就没抱善意,和她在一起更多是出于****,说不上有多少真的感情,离别之后,也几乎没有想起过。但偶然忆起,却发现原来还是有些怀念的,甚至有些后悔,后悔当时就这样轻易放手。
这算是男性的占有欲吧。
正在这时,杰姆突然跑过来,说是船长有邀,想请琼恩喝下午茶。琼恩求之不得,乘机溜了出来。
海上航行了这么久,琼恩还没见过这位船长,事实上,他有时候都在怀疑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会不会只是虚构出来的,或者早就死了,比如说被他的侄儿谋杀了之类。不过他的性格向来不爱多管闲事,也懒得过问,没想到眼看就要行程结束了,对方突然主动邀请,还真是出乎意料。
“最近身体欠佳,不方便露面,实在是失礼了。”
普朗克船长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满脸杂乱的胡须,面容上的疲倦之色很重,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他半靠半坐在一把大躺椅中,身上盖着皮袄。琼恩端详了一会,有些疑惑,他从对方身上看不出任何一点巫师的迹象,甚至看不出任何“力量”的痕迹。
琼恩不怎么擅长寒暄,普朗克看起来也不是什么阳光开朗的人,两个人不咸不淡地客套几句,场面一时间有些冷下来。琼恩觉得尴尬,目光四处游走,打算找点话题,一眼看见窗外的那座青铜色大灯塔,它矗立在辛巴城外的一座海岛上,仿佛一根擎天之柱,气势惊人,“好高啊,”他随口说,“这大概有上千尺了吧。”
“塔基一百四十四尺,塔身七百五十尺,然后塔顶上还有一座红龙塑像,七十三尺,一共九百六十七尺,”船长报出一连串的数字,“这是三百年前红龙王察斯萨统一彻森塔后,为彰显其功绩所建造,被称为是东域有史以来最高的建筑物。”
“恩瑟的通天塔应该比它更高吧。”
“通天塔只是传说,是真是假都没有定论呢。”
“不是说有遗迹存留吗?”
“遗迹确实是有,但到底是不是通天塔的遗迹,那可就难说了,也可能是其他什么建筑呢,”船长说,“即便真的是通天塔遗迹,只剩一片残垣断壁,也看不出原本高度。”
“也是,”琼恩点点头,“说到这个,我记得大灯塔也曾经毁坏过,现如今的这座是后来重建的,并非原版,对吧。”
“据说是一百多年前的一次大地震,导致灯塔的最上面一截突然断裂,喏,大概就是从那个位置断的,”船长用手遥遥地比划了一下,“一直也没人管。直到这一任辛巴城主继位,才决定重修大灯塔,修了将近十年时间,六年前完工。”
正闲聊间,莎珞克穿着高跟鞋一路蹬蹬蹬地小跑过来,递给琼恩一张卡片,“给,哥哥,这是你的临时通行证。”
“手续办完了?”琼恩问。
“还早呢,”莎珞克说,“还有七张申请表要填,填完还有两份声明书要签,还要申报个人财产随身物品什么的,宠物还要检疫——很多材料需要你签字,是拿过来还是我替你签算了?”
“你替我签吧,”琼恩说,“而且我们哪来的宠物?”
“琪娅啊。”魅魔提醒。
“哦,对。”琼恩差点把她给忘了,主要是那只猫女平时基本看不到,严重缺乏存在感。
“另外你用什么名字?”莎珞克又问,“琼恩,还是兰尼斯特?”
“就‘琼恩兰尼斯特’不行么?”
“太长了啊,”莎珞克抱怨,“每张表格都要填一次名字,我的手会写抽筋的。”
“那就兰尼斯特吧。”
东域人没有姓氏,只有名字,无论贵族平民都是如此。所以中土人来到东域,自报家门时往往会比较麻烦,因为东域人不太能理解这种“姓氏加名字”的结构。为了方便起见,通常就只保留姓氏或者名字的其一,这样平时打交道比较方便。
“叫琼恩不好么,我觉得更亲切。”
“但我会觉得很奇怪啊,”琼恩说,“每个人都叫我琼恩,搞得好像全都和我很熟似的,我不习惯。”
“那就兰尼斯特吧,我先去办手续了。”莎珞克说着,朝船长行了个礼,然后跑开了。
琼恩拿起莎珞克刚刚拿过来的卡片,金属材质,手感冰冷坚硬,正面是一些个人信息,背面则是用恩瑟语、中土通用语两种语言书写的一行字“彻森塔临时通行证”,还盖着一枚蓝色的“叶花”印章,那是辛巴城的标志。“下个船都这么麻烦,”琼恩随口抱怨,“我只是来旅游而已,又不是申请入籍,有必要这样么。”
“就因为是临时游客所以才麻烦啊,”船长说,“如果你愿意入籍,反而简单了。”
入籍反而简单?
“对,彻森塔人向来友好包容,从来不歧视外国人。只要你自愿将一部分财产捐献给城主,就可以入籍了。”
......这“一部分”具体是指多少?
“不同城主定的标准不一样,辛巴城应该算是比较低的,只要五分之一就可以入籍了。”
什么叫“只要”五分之一?五分之一已经很多了好不好。
“相比起其他城市已经很低了,”船长解释,“按照恩瑟法律,所有臣民有义务每年将其收入的三分之一进献给神王。彻森塔的其他城市大多都遵照这个标准执行。”
“你是说,以前恩瑟的神王,要拿走老百姓收入的三分之一?而且还是每年?”琼恩觉得不可思议,“这税率也太高了点吧。”
“是臣民每年都‘自愿’将其收入的三分之一进献给神王。”船长纠正。
“如果我不自愿进献呢?”
“神王的忠实臣民不可能不自愿,”船长说,“如果你不自愿,说明你不忠实,是个伪信徒,应该上绞刑架。”
“原来如此,那么我不入籍,就不会要我自愿进献了吧?”
“当然不会,但游客要收税,税种很多,比如什么人头税所得税城市绿化税之类的。”
交税就交税吧,琼恩是守法市民,没有和行政机关对抗的习惯,反正钱什么的,他也不是很在乎。
不过话题说到这里,倒是个试探的机会。“这人头税是按什么标准收?”琼恩问,“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只有‘凡人’才要收人头税?”
“理论上说应该如此,但你总不会满大街宣称你那位小妹妹是个魅魔吧?”船长低低地笑了两声,“能够拘束这样一位强力的邪魔作为侍从,兰尼斯特先生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巫师。”
“彼此彼此,”琼恩坐直身体,“你能一眼识破我的法术伪装,辨认出她的身份,仅仅以此而论,造诣应当就在我之上了。”
“这你倒是误会了,”船长说,“其实我对魔法基本上是一窍不通,我也没有根本看破你的法术伪装。只不过,”他伸出右手,伸出一根手指,展示给琼恩看,“我有这个东西而已。”
琼恩定睛看去,发现在他的右手中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
“它能够让我辨识出附近的恶魔,无论伪装得多么巧妙,我都可以直接看穿。”
“听起来是个宝物。”
“实际上,它不是宝物,是一个诅咒。”
“诅咒?”
“我已经九十六岁了。”
“是吗?这可真看不出来,”琼恩说,“你看起来最多五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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