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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我看起来比较显老,”船长呵呵地笑起来,“因为你现在看见的,是我三十六岁时的模样。如果你有兴趣,我想说说我的故事。”
“请讲。”
“我曾经是个海盗,纵横在这坠星海上,每天过得无忧无虑,当然,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所以你可能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声。但你一定听说过金银岛的传说,我就是那个故事的主角,至少是原型之一,里面有关我的描述大部分都是真的,除了说我喜欢小女孩——我要强调,这一点严重不实,我是个有格调有品位的人,对低于十五岁的女性完全没有半点兴趣。”
“我觉得你的格调和品位值得尊重,”琼恩说,“不过,金银岛是什么故事?”
“......算了,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船长摆了摆手,“总而言之,我每天带着我的手下,在这大海上纵横往来,不受任何管束,醉生梦死,逍遥自在,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快活。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让我悚然而惊,悲从中来,泪如雨下,从此吃不香睡不好,半个月就瘦了一圈。”
琼恩好奇:“你到底想到什么问题了?”
“我想到,人终究是要死的。”
“......”
“我拜访了很多人,寻求长生不死的方法,然而一无所获。当然我没有气馁,一直在坚持寻找,终于,六十年前,记得当时是秋季,我抢劫了一艘去往东域的商船,在一堆珠宝、货物中,发现一张地图。”
“让我猜猜,藏宝图?”
“是的,地图上说在恩瑟的一座山谷里,埋着历代恩瑟神王收集的金银财宝,这些倒罢了,但上面说,这些财宝里,还藏有神王能够轮回转世的秘法。理所当然的,我心动了,我带着一队手下,千辛万苦,到了地图指示的地方,那是一座古老的神殿,没有神像,没有祭司,残破不堪,明显已经荒废多年。我在神殿中掘地三尺,别说财宝,连瓶酒都没找到。我又失望,又生气,觉得被骗了。就在这时候,我发现了一座隐秘的祭坛,这枚戒指就摆在上面。”
“于是你取走了戒指?”
船长点点头,“我取走了戒指,将它戴在手上。起初一切正常,然而不到半个月,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我仍然会受伤,却不再流血,也感觉不到疼痛;我变得厌恶强光,喜欢阴暗;我不会疲倦,不会饥渴,同时也再也品尝不出美酒的味道,闻不到女人的香气。我的身体永远停留在戴上戒指的那一刻,从此再也不会变老,仿佛凝滞。”
看起来你长生不死的愿望实现了,虽然是以一种没有预料到的方式——等等,这剧情怎么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
“你在月光下是不是还会变成骷髅?”琼恩试探地问。
船长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说我猜的你信不信?”
琼恩伸出手在空气中虚按了一下,一团雾气从船长的身上升起,发出乳白色的奥术灵光。这个结果大大出乎琼恩的意料,他差点以为自己释放错了法术,正准备再试一次,船长制止了他。“别浪费力气了,”船长说,“你的法术没有出错,你也不是第一个露出这种反应的巫师。我是被诅咒了,但我不是亡灵——或许看起来很像,但并不是。”
“不是吗?”
“我不喜欢强烈的日光,但并不是害怕;我不是善类,但并非变成亡灵才坠入黑暗,而是早在黑暗之中,”船长停顿了一下,“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用圣水洗澡,当然我不喜欢这么做,因为圣水实在太贵了,那帮牧师简直是戴着圣徽的吸血鬼。”
“看来对此我们有共同语言——那么言归正传,你今天邀请我来此,是有什么事呢?”
“的确有事相求,”船长说,“我想请你帮我解开这个诅咒。”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并不是巫师都擅长解咒,”琼恩说,“我尤其不擅长。”
“但你是‘那个人’。”
“什么?”琼恩莫名其妙,“谁?”
“六十年来,我丢下我的船和水手,走遍了整个大陆,拜访了很多著名的先知、巫师、祭司,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解得开这个诅咒。终于,在十六年前,我漫无目的地游荡到了卡丽珊,被‘铁王座’抓住了,他们以为我是奸细,严刑拷打,但我什么感觉都没有,我想这一定让他们很气馁。后来,铁王座的人把我送到了一个地方,那里像是一个地下宫殿,金碧辉煌,但死寂沉沉,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一块巨大的水晶。有个声音从水晶里传出来,是个女性,她仿佛被封在水晶里,我只能隐约看见她的轮廓。她自称是一位女神,没有告诉我名字。”
“铁王座?水晶?女神?”琼恩皱眉,这些他从来没听莎珞克提到过,“这位女神给了你什么指点?”
“她为我做了一个预言: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当季风向西吹的时候,有一位巫师将乘我的船前往东域,他会为我解除诅咒,”船长说,“于是我返回坠星海,这十六年来,我一直在等待那个人的出现。”
“等等,你不会说,我是坐你的船去东域的第一个巫师吧?”
“不是,你是第十个,但前九位巫师都未能成功。”
“你没有把他们的头骨串成念珠吧?”
“什么?”船长莫名其妙。
“说不定我也不是预言里的那位巫师,你还要继续等待,”琼恩说,“不过我可以试试。那位水晶中的女神有没有说,具体要怎么做才能解除诅咒?”
“没有。”
“真是不负责任的女神,”琼恩评论说,他想了想,“或许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这枚戒指还回去。”
“是的,我也是这样想,”船长说,“让一切重归.asxs.,或许我的噩梦可以就此解脱。但存在两个技术上的障碍,我无法克服。”
“什么技术障碍?”
船长举起手指,“第一个障碍是:它根本取不下来。”
“因为你变胖了?”
“......不是,”船长说,“它就是取不下来。”
“把那根手指砍掉?”琼恩建议。
“能否借匕首一用?”
琼恩犹豫了下,从腰间取下匕首,抛过去。船长用左手接过,干脆利落地朝右手手腕用力斩下去。在匕首的锋刃接触到皮肤的那一刹那,琼恩看见微弱的光从戒指上升起,将匕首弹开了。
船长将匕首抛回给琼恩,“如你所见,它不愿意离开我,”他说,“我尝试过很多次,甚至决定借助死亡来逃离这种永恒的痛苦,然而我投入火焰,火焰就会熄灭,我跳进大海,海水将我托起,我用刀斩向自己的脖颈,刀就会被弹开,我花重金买来剧毒的药水,将它饮下,然后就发现它早已过期失效。”
“那说明你买到假货了,”琼恩感叹,“这年头,做生意越来越不讲诚信了。”
他站起来,走到船长身前,仔细打量着那枚戒指。琼恩看见戒面上有两只浮雕的狮子图案,分别举起一只前爪抵在一起,线条精细,栩栩如生。他不认识这个图案,也可以确定之前从未见过,但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总有点眼熟。下意识地,他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戒面上,皮肤传来坚硬和冰凉的触感。
戒指突然从船长的手指上滑落下来。
琼恩反应很快,不假思索地一把抄住,将戒指握在掌心,然后他怔住了。船长莫名其妙,只见琼恩缓缓地将手摊开,然而掌心空无一物,那枚戒指变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戒指呢?”船长惊问。
琼恩卷起袖子,露出左臂,那里有一个红袍巫师的刺青,在刺青的旁边,有一小块圆形的皮肤正在发光。过了大概十秒钟,光消失了,但琼恩的手臂上多了一颗金色的星星图案,仿佛胎记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琼恩同样困惑,“我接住它,它好像钻进了我的身体里,然后就这样了——靠!”他反应过来,“不会是诅咒缠上我了吧?”
他反手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半边脸肿了起来,疼得他丝丝地吸冷气,“还好,”他欣慰地说,“至少我还有痛觉。”
“这真是令人羡慕,”船长说,“但是现在戒指没有了,我要怎样把它还回去?”
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琼恩咳嗽了一声,“至少它离开你了,船长。”他提醒。
“对!对!”船长如梦初醒,“它终于离开我了,哈哈,哈哈,”他从躺椅上跳起来,兴奋得在房间里来回疾走,“诅咒终于解除了,我又可以去吃我最喜欢的狗肉——”
按照剧本不应该是苹果吗?你这么公然宣称喜欢吃狗肉会被追杀的啊。
“我还喜欢吃荔枝,”船长兴致勃勃,“狗肉和荔枝放在一起炖最好了。”
“我不想扫兴,船长,”琼恩打断,“但我必须说,你享用荔枝炖狗肉大餐的计划,恐怕要往后推迟了。”
“为什么?”
琼恩指了指,船长顺着所指的方向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手臂上,不知何时已经插了一支匕首,齐柄而入,却连半点鲜血都没有溢出,而他也同样一无所觉。
诅咒仍然在。
但保护他的力量已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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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莫名其妙演变成这种结果,还真是大大出乎琼恩的意料,虽说暂时看不出什么危害,但说不定是诅咒需要一定时间才发作,目前是在潜伏期呢。一想到自己也可能变成那种月光下的骷髅,琼恩就觉不寒而栗,人生至此,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自杀得了。
船长显然也很郁闷,戒指固然消失了,诅咒却依然留存,问题完全没解决,反而变得更隐蔽,可以说是恶化了。“实在抱歉,我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说,“现在该怎么办?”
平白无故惹上这个麻烦,琼恩自然没什么好心情,但事已至此,抱怨无益,还是想怎么解决才是正经。他想了一会,“看来还是得去你拿到戒指的那个神殿走一趟,或许有什么办法能把戒指还回去,解除这个诅咒。”
船长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琼恩,“这就是当时那张藏宝图,我根据记忆在上面又做了一些标注,或许对你有用。”
“你自己不去?”琼恩诧异。
“我前面说,有两个技术上的障碍,”船长说,“第一个障碍是我取不下戒指,第二个障碍是:我没办法进入东域。”
“什么?”
“你以为我会没想过再找到那座神殿,把戒指还回去吗?”船长苦笑,“我试过很多次了,不行。我根本无法踏入东域半步,就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阻止似的。”
琼恩想了想,从船长手里接过地图,“我试试看吧。”他说。
“万分感激,”船长说,“不过坦白地说,这条路未必走得通。这些年来,虽然我自己无法踏足东域,但也曾经多次派人去找过,结果根本就找不到当年我发现戒指的那座神殿,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它就像是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似的。”
“那你有什么好建议?”
“我哪有什么好建议,”船长苦笑,“只能碰碰运气,听天由命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脸色大变,伸手捂住胸口。“你怎么了?”琼恩诧异地问。
船长没有回答,而是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胸膛。琼恩皱眉,他可没兴趣看一个人男人的胸部,但一排闪闪发光的字立刻映入眼帘,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行恩瑟文字,出现在船长的胸口皮肤上,仿佛熔岩般发着危险的红光。琼恩掏出笔,快速把文字记下来,顺手就写在那张“藏宝图”的背面。过了半分钟,船长胸口的闪光文字消失了。
“这是什么意思?”
琼恩的恩瑟语是刚学,水平很差,辨认不出这行文字的意思。船长显然是懂的,他看了片刻,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翻译出来。
“若要解除诅咒,须寻翡翠女巫。”
“翡翠女巫是谁?”
船长摇摇头:“闻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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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恩与船长告别,回到自己的房间,正好梅菲斯进来,“你的脸怎么了?”她问,“向谁求欢不遂被揍了?”
“......自己揍的。”
“那是你终于良心发现,决定忏悔了?”
“你就是我的救赎,我的希望,我黑暗中的光,我迷茫中的罗盘,有了你,我就不需要忏悔了。”
“当然不需要忏悔,因为我会直接送你下地狱——算了,还是换个地方吧,”少女说,“你觉得深渊如何。”
“挺好的,”琼恩装作思考了一会,“不过或许那里也有我的旧情人,这谁说得定呢。你知道,人生总是充满各种意外的惊喜。”
“那看来我还是应该趁早把你干掉,为民除害,永绝后患。”
说笑了几句,琼恩将手臂上新出现的那颗星星胎记给梅菲斯看,同时说明来历,把整个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最后把那行字写给梅菲斯看。“翻译是没错,至于这个翡翠女巫?”少女想了一会,摇摇头,“完全没听说过。”
“你也没听过啊。”
琼恩有些失望,这句话显然颇不寻常,甚至有可能与他有关。要知道,“诅咒”这东西,可不仅仅是船长的专利,他自己身上也还有一个呢。虽然维若拉保证只要找到那种“巫铁”,就可以用马伦研究出的方法解咒,问题是没有成功的先例啊,连马伦自己都是纸上谈兵,并没能真的解咒(因为娜塔莉莎死了,导致诅咒变成了死咒)。万一马伦的分析推算有误,中间什么地方出了岔子,那要怎么办?这种时候,突然冒出一个翡翠女巫,由不得琼恩不重视。
“翡翠女巫”显然不是名字,而是一个称号。这个世界上的巫师普遍深居简出,极少有高调的,像深水城主凯尔本、风暴女巫欣布、红袍首席萨扎斯坦这种名声赫赫的大巫师,其实是属于另类。绝大部分都喜欢宅,喜欢隐居,喜欢闷声发大财,名声不显。这个什么翡翠女巫,想必也是个隐者,这要到哪里找去。
“既然原文是恩瑟语,想必是与此有关,”梅菲斯分析说,“所以这位女巫应该是在恩瑟,或者彻森塔,只有这两个地方是说恩瑟语。”
“恩瑟加上彻森塔就是半个东域了,还是大海捞针啊。”
“到了彻森塔再打听吧,”梅菲斯说,“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翡翠女巫的事情暂且放下,两人接着说到那枚莫名消失的戒指。
“一枚带诅咒的戒指?”梅菲斯皱眉,“它是什么样的?”
琼恩描述了一下,后来索性直接画了个图,“戒面是这个图案,你看出什么了没有?”
“两只前爪握在一起的狗?”梅菲斯沉吟,“从没见过这种徽记。”
“......那是两只狮子,不是狗。”
少女仔细地看了看琼恩画的图,“是狮子狗?”她不确定地问。
“就是狮子,和狗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画得简略了一点而已,”琼恩辩解,“绘画重在得其神韵,不要拘泥外在。”
“嗯,是挺有狗狗的神韵。”
“......好吧,狗就狗,”琼恩放弃了,“所以你看出什么没有?”
“不好说。狮子算是很常见的图案,很多神明、很多国家、很多家族以及历史上的著名人物,都有以狮子作为徽记,”梅菲斯说,“忠诚与勇气之神在动荡年代曾经以狮子的形象下凡;自然诸神中有一位半神努比恩,圣徽是一只绿色的狮子;因布图王国以狮子作为圣兽,国王称狮子王;塔瑟谷的庞罗家——就是歌曦雅和希欧家——是以雄狮作为家徽,”她皱着眉,“总之很常见,仅凭现在这点东西还看不出什么。”
“船长说戒指来自东域,”琼恩猜测,“所以应该从东域这边着手考虑。”
“东域的资料还是太少了。”梅菲斯说。
从叶弘出发之前,梅菲斯从欧格玛神殿重金买了一批有关东域的书籍,在海上的时候已经基本读完了。确实很有用,但不得不说,还是过分简略,很多地方都是蜻蜓点水般一带而过,或者干脆就语焉不详,甚至前后矛盾。地理、风俗方面的描述还稍微详细些,历史记载方面就惨不忍睹了。梅菲斯解释说,这是因为无论是穆罕还是恩瑟,东域两国都没有修史的传统,文化教育也仅限于祭司阶层,别说普通民众,连很多贵族都是文盲。东域又不太平,穆罕和恩瑟经常打来打去,在两国休战的时候,他们内部又往往自己打来打去,政局混乱,民不聊生,统治者都忙着整军备战,谁也没工夫静下心来做文化事业。导致的结果就是东域的历史完全没有记载,全靠一些民间歌谣、传说才能略窥一二。偶尔有中土的旅行者来东域,并且还能活着返回,可能会留下一些笔记,这些就是非常珍贵有价值的历史研究资料了,虽然这些笔记内容的可信度本身也颇成问题。
“别的且不说,连文字都不知道变了多少次,”梅菲斯说,“最早的恩瑟文和穆罕文,都是象形文字;今天的恩瑟文和穆罕文,全都是拼音文字——什么时候变过来的,怎么变过来的,源流演变是怎么样,谁也说不清,连现在的那些祭司们都不认识古文字了。”
总之就是暂时没头绪,好在虽然手臂上多了个胎记,也没发现有什么实际影响,至少琼恩试验了几次,确认自己仍然是活人而非亡灵,照样能够吃饭睡觉呼吸走路,把梅菲斯抱在怀中一样感觉温香软玉,除了仍然不举,其他一切正常,还是先下船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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