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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凡生与连池候在门外,心底不免觉得有些不解:君侯急传他们二人来,到了门口又不肯见,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是此时有要事在谈也罢,然而房门紧闭,里面寂然无声,显然是没有其他人。
不过宇文思并不让他们久等,很快就开口请他们进去。
宋凡生见宇文思未披大氅,迎面立在洞开的窗扉前,眉睫与发间都结了细密浅薄的微霜,想来已经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窗外并无什么美景,不过是一座光秃秃的假山。
那么他刚才不见他们,就是站在这里沉思,所以才会不知不觉站这样久。
宋凡生不禁关切道:“君侯身上有伤,不宜吹风,还请保重身体。”
宇文思慢慢回头笑了笑,道:“与陈国的冬天相比,这风也不算太冷,我吹这一时半会儿,受不了寒气,不必担心。你们坐吧。”
“标下方才看见墙角许多疯狗冻得发抖,被一刀砍了头,有的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会不冷?”连池急着邀功,一时不察便脱口而出。
宇文思扬眉道:“你拿我跟狗相提并论?”
连池被宇文思微笑中带了点惊讶的眼神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忙解释道:“不是一般的狗,是东宫养的那一群狗,围在君侯的官邸外面找吃的呢,被标下与宋都督收拾了。”
“呵呵,我平时都不太爱理他们,左右是没什么能让他们吃到嘴里的肉。不过你们解决了也好。但下次还是不要随便拿什么跟我比了,没有必要。”宇文思踱步到最上方去坐下,深刻的眸光落在身前的地面上,似乎并没有动怒。
宋凡生与连池二人看他坐下了才敢落座。
连池方才说错了话,一时不再开口。宋凡生望着宇文思的神情,隐隐已有几分猜到,可是仍然询问:“君侯什么吩咐?”
宇文思伸手不自觉地摩挲面前的杯盏,精致的纹络、流畅的弧度、温润冰凉的触感,都令他神智清醒无比。他终于下定决心掐断这一缕微弱得可怜的旖念,它原本不应该存在他心里,它应该消失。
于是他极冷淡地道:“其实杀了东宫的狗也无济于事。狗主人还在府里,死了多少,都可以再养。”
“狗主人?”连池一愣,很快想到了姬初。
只是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正明白了宇文思的意思:如果是想要对付姬初,那么他实在很高兴,毕竟与姬初的间隙仇恨由来已久。但他担心自己会错意,索性等宋凡生回话。
宋凡生曾是宇文思的门生,又能一路在先帝眼皮下走到京口都督这样的高位,统御大军,除开军事才干,也因为其秉性胆大心细,颇懂得察言观色。
他抬头望了望宇文思的神情,心底已经确定了宇文思的言下之意。
他与宋行俭方才回府,询问了近日反常之举的缘由。宋行俭一开始还吞吞吐吐,不肯告诉他。但他在陈王官邸已经觉察到了宋行俭的微妙情绪,直言问及是否与陈王妃有关,宋行俭才不得已说出实情。
他听了实在悚然一惊,忍不住严厉道:“行俭,你不要发疯,你喜欢谁都比她好,可你偏偏喜欢陈王妃。她是君侯的人,是你的主,而你作为臣子,怎么能怀有如此不堪的想法?”
宋行俭却咬牙道:“我不喜欢谁,谁也不如她好!”
宋凡生怒斥:“那你就是想死了!君侯是什么样的性格,你心里没底是不是?”
宋行俭道:“想死,我就是想死。大哥,你说得对,我完全知道陈王是什么样的冷酷阴狠之辈,与其让他忍无可忍地惩罚我,不如你一剑杀了我吧!免得我受折磨。”
宋凡生因为这句话而感到震惊,一动也不能动。
他虽然知道宋行俭年少轻狂,很容易陷入情沼,但也预料不到会陷得这样深。宋行俭与陈王妃才见过三次而已——书上有惊鸿一瞥而相思致死的传说,他没想过宋行俭就是这样的人。
“你是我弟弟,我怎么会杀你?你以后忘了她就行,这一阵在府里待着,不要出去了。”
宋凡生叹了口气,恰逢陈王官邸来人,他立刻就赶来了。
途中与连池汇合时,他已经知道陈王妃东宫行刺陈王的事,又见宇文思先前短暂的踌躇与说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悲哀,他想他完全确定,宇文思与他有同样的想法。
陈王妃姬初不应该活着。
宋凡生立刻起身,拱手道:“君侯,学生愿除去这个主人。”
连池惊诧地偏头看着他,想不到他如此直白。
宇文思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又背对他们,平静道:“嗯,你们两个看着办。不要在府里动手,以免太子一党拿住证据。”
宋凡生与连池对视一眼,立刻领命。
宇文思顿了顿,又道:“做得干净利落点,别拖拖拉拉地折磨人。”二人又应了一声“是”,宇文思才摆手道,“去吧,我倦了。”
踏出门槛的那一瞬间,宋凡生又回头。他看见转身的宇文思面色如常,依旧从容不迫,不见半点难过——
他原本还以为……
……
翌日姬初从后院月洞门经过,突然看见前方廊芜转角处走出一群陌生的男男女女,穿着缁衣,体态犹为娉婷风流,由一个没见过的下人领着,直朝她这边来,想必也要过洞门。
姬初微微侧身,奇怪地看了几眼,叫住他们:“你们是什么人?”
头前领路的下人笑道:“回王妃,这是丹虹院叫的戏班子。”
“知道了。”那是陈王府那位侍妾住的地方。
姬初不再多问,转身要走。
然而转身那一刹那,她瞥见眼前的队伍中,有一男一女眼中杀意如惊堂垂虹般夺目浓烈。姬初停步,冷冷地瞪着他们。
那二人忽地粲然一笑,温温柔柔地低眉见礼,顷刻将一片凛冽神色化作虚浮繁华。
姬初自他们莫名的杀意中解脱。
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转身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红素。果然下一刻那二人朝她扑过来。红素早有准备,回头一腿扫开了二人,高声喝道:“放肆,你们竟敢在陈王官邸中行刺!”
声音似乎惊动了前方的护卫,有沉重的脚步声与兵戈撞击的铿锵之声渐渐靠近,像是正匆匆赶来。
一群人见势不妙,急忙一齐打上去,姬初才发现原来这个没见过的下人亦是刺客。
她提起裙裾朝前狂奔,身后红素拦住了大多数刺客,只有两三个人追过来。
她没跑多久,已经发现了异常。平日里这地方不知有多少人往来,可今日偏偏一个人也没有,清净得厉害。
那疑似匆匆赶来的护卫也露出身影。姬初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宋凡生与连池二人。
她道:“宋都督——”
话还没说完,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她已被宋凡生捂住嘴,一下抱起来飞出了高墙。连池紧随其后。
姬初气得眼前一黑。原本以为是救命的人,却原来刚好相反。
耳边风声呼啸,冷风自她宽大的衣袖中灌进来,寒意将要刺破她的皮肤。
宋凡生身形低了一阵,一点足,很快又冲上去。因这一震,姬初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的发髻终于宣告结束。
霎时间金钿跌落,长发在风中散开,一簇比一簇厉害地打在宋凡生脸上。他皱眉偏了偏头,险些迷了眼。
姬初趁机掰开他的手,解救出自己的嘴,喘气道:“行了,我也不会叫,更何况这么大的风声,我叫别人也听不见。你别捂着我了,怪难受的。你起来洗手了么?”
宋凡生不跟她讲话,既然被掰开,也就不打算重新捂上去,正好腾出手将她碍事的长发按下去压住。
姬初冷笑道:“我就知道你没有洗手,好大一股血腥味。”
宋凡生诧异地瞥她一眼,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她在这种时刻关注的却是别人有没有洗手。
讲道理,她应该问谁让他们这么做的。不过他们的身份这样明显,的确也用不着问。
但是,难道她不会感到惊恐或是悲伤?难道她甘心这样死去?
很快已经冲出城门,他们落于一片森冷的旷野。
姬初被摔在地上,这也不要紧,她咬咬牙自己爬了起来。狂风已经把她的长发吹得乱七八糟,她一边整理头发,一边正经道:“你们别急着动手,我想,是不是还有可以谈判的余地?”
其实她比谁都清楚没有谈判的余地,但是她得拖延时间。
连池歪着嘴讥笑:“你怎么会以为还有谈判的余地?君侯命我们来的时候,可是说要‘做得干净利落点’。”
“宇文思,唉,真是翻脸无情。”姬初不知几分真几分假地叹气,“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翻脸可以这么快的,简直佩服他。昨天还跟我有说有笑的,夸我长得好看呢,一转眼就想要我死。他心里也不难过么?我都替他难过。不是我非要夸自己,他以后的确很难再有我这么年轻动人的姑娘作王妃。要知道,不是谁都能忍得住他这种脾气。你们在他手下,真是受苦了。”
宋凡生不苟言笑:“不必挑拨。临死之际,王妃若无别的话可说,臣就要动手了。”他瞬间出剑。
四周寒风吹翻了枯黄的草帘。
姬初连忙伸手按了按他的长剑,忧心忡忡地问道:“等一等,你杀我这件事宋行俭知道么?我真不想因为我的死,破坏了你们兄弟之间的深情厚谊。”
宋凡生愣了愣,不相信她会这么好心,严肃道:“不劳王妃多虑,他不会知道。”
“你肯定么?”
“嗯。”
姬初点了点头。宋凡生凝眸,一剑刺过去。
谁知她往地上一坐,只斩断了一缕飞扬的长发,有淡淡的发香散在风中。
“我还有话没说完,”姬初诚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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