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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恳道,“我死以后,你们把我的尸首埋在何处?”
宋凡生道:“会妥当安葬,王妃放心。”
姬初叹了口气:“哎,你们何必把一切都打算得这么好。让我连说话的借口也没有了。”
连池突然笑起来,说道:“看来王妃并不想死得这样干脆利落,不如就慢慢死吧,可以多说话。”
姬初诧异地望着连池,茫然道:“看不出来,你还这么善解人意呢?”
“那是自然,谁面对王妃这样的人,都会变得善解人意起来。”连池说得很意味深长,并从怀里掏出一方绣着石楠的手帕,里面包着一包药粉。
他痴痴地笑起来,眼里怨毒疯狂的神色若隐若现:“吃了这个,王妃虽然会五脏腐烂而亡,但毕竟能多活一炷香时间,想必王妃一定求之不得?”
姬初似笑非笑道:“你这是要为连柔报仇么?”
连池慢慢走近:“王妃心知肚明,又何必再问。我盼望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多少个日夜,我梦中梦见小柔的音容笑貌,醒来却要面对她已经被你害死的现实。你可知明知仇人就在面前,只要一剑的距离,就可以报仇雪恨,你却不能动手,不但如此,还要对她卑躬屈膝,忍受她所有的羞辱与讥讽是什么样的感受吗?”
“你这话真正好笑。我怎么会不知道?”姬初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连池,道,“宇文思不就是我的仇人么?我不是照样天天看见他。一天看不见他,我还得想方设法,上赶着去见他呢。你不妨来试试,咱们俩的感觉谁更好。”
“那是你的报应。”连池冷笑一声,伸手来捏她的下巴,要将药粉倒入口中。
宋凡生拦住他,皱眉道:“连将军不可意气用事。君侯有命在前,我一剑可以了结的事,何必非要拖延一炷香?万一生出什么变故,连将军万死难辞其咎。”
连池不理,一把推开他,仍要继续。宋凡生也冷了脸,一剑斩开那块手帕,药粉顿时洒了一地。
宋凡生复又一剑刺进姬初的喉咙。
她静静地看着宋凡生,不躲不避,面上还带着微笑。
剑尖轻而易举刺破了她细嫩的肌肤,一滴红似朱砂的鲜血滚了出来,跌在剑刃上。
“宋凡生,我杀了你!”连池突然狠狠地撞在宋凡生的甲胄上,一下子压倒他,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双眼血红一片,“那是小柔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你竟然毁了它,你该死!你该死!你还想阻止我报仇,你算什么东西,陈王又算什么,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像条狗一样忠心陈王吗?我若不是为了这一天,我早已经死了。所以我不怕违背陈王的命令,也不怕杀了你。只要报了仇,一死何惧!”
姬初仍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二人在地上激烈地搏杀,心底觉得这场面真是再好笑也没有了。
帝京城中。
红素伤了那群刺客,也不恋战,因谨记姬初的话,立刻赶去门下侍中的官邸求救。
李为闻言脸色微变,不知他是早有预料还是十分意外,神情并不全然焦急忧虑,更有种莫名的纠结在拉扯他。
这源于他内心长久以来对宇文思行事的敬畏,对宇文思提携他的感恩,对背叛二人亦君臣亦师生亦好友情意的愧疚。
但他心里又十分渴望姬初活下去,他没有办法置之不理。两种复杂的情感相互拉扯他的理智,他在沉默中忍受煎熬。
红素并不知道他的想法,见他好一会儿也不吭声,不免急躁道:“王妃此前曾告诉红素,侍中一定有办法救她。然而死到临头,红素才知道王妃错信了侍中。既然如此,红素先告辞了,还要去给王妃收尸。”
“胡说八道!王妃不会死。”李为被她最后一句话刺痛了神经,冷冷地喝了一句,拂袖命人备车出门。
红素心中一喜,连忙跟出来,问道:“侍中要去何处?”
李为拉她上车,闭目道:“君侯官邸。”
“啊?”红素想了想,惊疑不定道,“侍中难道要去求陈王网开一面?但陈王应该不会轻易罢休吧。”
李为道:“求君侯是必然的。他历来雷厉风行,要动手,定是让人干脆地一刀毙命。这么短的时间,我们尚且还不知道他们把她带去了哪里,又怎么赶得及救人?只有君侯发了信号命杀手作罢,或许才来得及。只是我去求君侯是没有用的,我也不能亲自出面。”
红素道:“那要谁才行?”
“二公子宇文和。”李为嘴角微微笑了笑,很快又消失不见,“他几乎可以算是君侯唯一的弱点了。”
红素“啊”了一声,也明白了。
无边幽寂的房中门窗紧闭,袅袅飘散的紫烟氤氲了一室清冷的暗香。
宇文思沉睡中忽然听见有人一下子推开了房门,打破仿佛永无止境的默然,惊慌而愤怒地大叫:“爹!爹——”
睁眼看见宇文和英武俊秀的脸上怒气冲冲,宇文思揉了揉发痛的眉心,已经知道他的来意了。
“我醒着,你想干什么?”宇文思拥被慢慢坐起来,面色平淡地直接问他。
宇文和见他爹这么冷静反而有些发怵,但想到姬初的险境,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她呢?爹,你是不是让人杀了她?”
宇文思懒懒散散地道:“是,她死了。”
“没有,没见到尸体之前,我不信她死了。但是爹为什么要伤害她?”宇文和突然大胆质问道,“你伤害她的家人还不够,连她也不放过,究竟为什么?她怎么就让你容不下她一条命?你连太子、皇后都还能容许,可是你容不下一个她。”
宇文思笑:“你说为什么呢?和儿,她想杀我,在你眼里不算什么吗?”
宇文和呆了一呆,心中痛不可遏。
他静静地立了一阵,想明白为什么,只得跪下去磕头,磕得整个寂静的房间里“咚咚咚”地响:“我知道爹不是因为这个,她也不是故意想要杀了爹。爹不是容不下一个她,是容不下我对她的一段情。可是我不能让她死,她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他磕得一下比一下用力,不过片刻,额上已经磕破了皮,隐隐浸出黏糊糊的血水。
宇文思微笑着注视他的儿子,好似亲切慈爱,但眼里的杀机比什么时候都要浓烈千百倍。
他不咸不淡地问:“你就这么点出息?和儿,你要和她殉情?和我的王妃——你名义上的母亲?你可想过我该怎么在人前抬头?你想过我的尊严吗?”
“我纵然为着爹的尊严身体不死,可是也不过行尸走肉。古语说,哀莫大于心死,如今我真正体会到是什么滋味了。”宇文和额上淌下暗红的血液流了一脸,仿佛不情不愿修炼成人形的妖怪被打伤,面容开始变得异样凄丽哀恸。“爹放过她吧,她还这么年轻,她那么鲜活的生命……我不见她,我真的不见她了……”
他一直重复“我不见她”这句话,听得人心酸。宇文思盯了一眼染血的地毯,沉吟片刻,道:“你起来吧。”
宇文和满眼希翼地抬头,不确定地问:“爹肯放过她了么?”
“如果她还没死的话。”宇文思指了指书案左面立着的书架,道:“第三排第七格,在城外平原。”
宇文和喜不自胜,连忙奔过去将信号取出来,站在门外就先拉了线。
一切对别人来说遥不可及的事,宇文思却仿佛易如反掌,这样一手遮天的权力,也难怪他多少年来梦寐以求。
荒芜的旷野,宋凡生已经一脚踢开了连池,抬头却见帝京方向升上一道绚丽夺目的金色神华,在天幕下绽开一个溢彩流光的“陈”字。
他动了动被掐得乌紫的脖子,不觉叹了口气,心中后悔为何没有早一些踢开连池,一剑杀了姬初,如今想杀也不能杀了。
宋凡生想到这,便冷冷地看着连池。
连池抓了一把混着药粉的泥巴,直往姬初的嘴里塞,他还想着报仇。姬初扭头躲开,死死闭紧嘴唇。突然连池肮脏的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她耳朵里顿时流出血来。
姬初呛了一口泥,这时候心悸被引发,喘息变得无比困难。她只觉胸中痛如刀绞,脑中嗡鸣,意识渐渐混沌。
然而她迷离的脸上仍然带着微笑,她不准许自己在这样的人面前哭泣。
纵使这侮辱已经排山倒海般淹没了她,她比死还难受。
“不准笑!”连池不停地打她,潮湿的泥土糊了姬初半边脸,她骨子里的高贵都被践踏得粉碎。
终于宋凡生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扔开了一丈远。
“君侯收回命令了。你再动手,我会杀你。”宋凡生一脸冷肃,不止是在恐吓。
连池从疯狂中清醒过来,呸了一口嘴里的泥土,沉默着站了起来。
姬初痛得发抖,只能一点一点地擦去脸上的泥和血,勉强笑道:“你看,你终究还是不可能报仇。我早说过,你连作为我敌人的资格也没有。不过,今天这几巴掌,我记住了。”
她说这么长一段话,用尽了全身力气,后面的声音几乎轻得听不见了。
连池闻言大怒,再要动手,却见宋凡生握住了剑柄,只得冷哼一声作罢。
没过多久,宇文和与红素终于策马赶来,速度飞快,身后一群人几乎追不上,硬生生甩出了四五里路程。
见到姬初一身狼狈,宇文和从马上跳下来,气得一拳砸在连池胸口。
连池退开了几步,狠狠咬牙忍住。
但这还不够发泄,宇文和转头又要打宋凡生,但一想到他们之间的情谊,知道宋凡生也不过听命办事,只好愤愤地收回来,一把抱住了姬初。
她按着心口,承受一波比一波剧烈的痛苦,栽在他的怀里,放肆地流泪。
宇文和听着听着,只觉得心都碎了。
可是姬初不是因为委屈而哭,也不是因为痛苦而哭,她恰恰是难以抑制心中无法言说的快意而以流泪来宣泄。
最后还是她赢了这一次。
李为回不了头了。